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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知曉一切原委,姜嫿喚不出那聲‘舅舅’。

季窈淳沉思了片刻,輕聲道:“是如安神香一般可以讓人安心的人。從前雷雨天,姨娘總是睡不著覺,他便會來房中哄姨娘睡覺,姨娘給你哼的那首童謠,便是他教姨娘的。”

想起這些,季窈淳笑得很柔和。

姜嫿眼眸紅了一瞬,幸而夜色已深。她聽著姨娘講著過往,都是溫暖的,柔和的,像寶藏一樣值得被一生珍藏的。

那一日,樹上的蟬都安靜了許多。

後來姜嫿回了房間,待到沐浴之後,她小心地開啟了姨娘給她的那一刻安神香,在香爐中加了一些。

燭火之下,香爐上面冒出淡淡的煙。

姜嫿掀開被子,輕輕地望著香爐,那煙一直緩慢悠然地散著,室內逐漸是清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她漸漸地閉上了眼。

夢中,她又見到了一大片雪。

她便像知曉這片雪便是謝欲晚一般,安靜地躺在了雪上,可能是夢,又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即便滿目都是雪,但是她感受不到一絲冷意。

她輕輕閉上眼,漸漸地在睡夢中入睡。

第一百零六章

小院中。

梨樹上面開始有黃燦燦的梨子,一旁的廚房中冒著屢屢炊煙。

橘糖如往常一般望著前面的公子,時不時輕聲‘指導’一兩句。廚房中的煙有時很淺,有時又開始有些濃,時不時伴著燒糊的氣味。

但是廚房中的兩人都是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

廚房外,一身黑衣的莫懷望著不遠處,看見一道身影時,持著一柄劍的手微微怔了怔。他轉身向廚房而去,輕聲道:“公子。”

謝欲晚回身,望向莫懷:“嗯?”

莫懷垂頭:“安王來了。”

*

書房中。

徐宴時看著身前的茶,手不由有些收緊。

他起身,想端正行了一個大禮,為從前的‘冒失’和‘過錯’。卻在要俯身的那一瞬,被謝欲晚扶住了。

青年的聲音平淡:“無需如此。”

徐宴時一怔,頭有些不敢抬起,他這些日想了許久,明白這場有關皇權的博弈,他早已脫離不開。從前身前這個青年對他隱晦說的一些,不是猜想,而是他日後的必然。

他必將在通往皇位的路上一步步腐朽。

徐宴時抬眸,瘸著一條腿,站直。

他望著身前的青年,發現謝欲晚的眼眸面對他從始至終都是如此地平靜。他有些說不出地豔羨,開口時卻聲音啞然。

他沒有行跪拜如此大的禮,但還是瘸著一條腿,顧自到了桌前,斟了一杯茶。隨後他雙手捧著那杯茶,恭敬地彎下腰,將手中的茶遞到謝欲晚面前。

徐宴時沒有多說一句,他對面的青年也只是淡淡看著。兩個人就這般‘僵持’著,從始至終,徐宴時一直保持著恭敬的姿勢,一直到謝欲晚接過那杯茶。

手中陡然一輕的時候,徐宴時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心中鬆了一口氣,還是心中那口氣再也松不下來。他許久沒有抬頭,直到謝欲晚平靜說道:“坐下吧。”

徐宴時在一旁坐下,謝欲晚坐在他的旁邊。

“這些日的功課有學習嗎?”

徐宴時一怔,手不由抓緊衣裳:“學了。”他甚至覺得,那日他那番話,在謝欲晚眼中不過是一場玩笑,因為那日他拒絕了後面的計劃,卻將謝欲晚給他佈置的所有功課全都一一做完了。

青年的聲音很淡:“如何算學了?”

徐宴時便輕聲背誦了起來。

待到他將一切都向謝欲晚展示完,已經是日暮了。徐宴時知曉自己不該再叨擾,便開始請辭。謝欲晚沒有禮貌性地挽留,只是吩咐莫懷去準備一輛馬車。

在小院中,徐宴時一眼就看見了那顆梨樹,因為樹上的梨子看起來真的很好,黃燦燦的,一樹都是,有些沉甸。

臨走的時候,莫懷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梨子,遞給了馬車上的徐宴時:“殿下慢走。”

馬車上,徐宴時看著手中的梨子,用自己華貴的衣裳擦了擦,隨後直接放入了嘴中。將一塊果肉嚥下去的時候,他不由垂下眸低聲道:“......真甜。”

*

送走了徐宴時,謝欲晚繼續去了廚房。橘糖看著公子的模樣,眨了眨眼,雖然她知曉公子這些日在廚房不斷地練習是為了不知道幾日後給小姐做上一頓午膳或者晚膳,雖然是同小姐有關的事情,但是公子這段時間花在廚房的時間還是太多了些。

但身為奴婢,她自然也不會勸阻,只能想著如何讓公子放棄那兩道最複雜的。學前面幾道簡單的,公子都......那些複雜的,她還是想讓公子不要謀害小姐。

以小姐的性子,若是公子做的,即便是天下最不好吃的膳食,小姐都會說好吃的。橘糖一邊想著,一邊看著青年又燒起來火。橘糖輕聲笑了笑,這般不用廚藝的事情,公子掌握的還是比較快的。

*

青山。

姜嫿自起床之際,就開始黏著季窈淳。

用早膳的時候,姜嫿望向對面的季窈淳,輕聲道:“姨娘,用完早膳我們要做什麼?”她這般說著,捏著湯勺的手卻頓了一下,一看便是有心事的模樣。

季窈淳聲音很溫柔:“去香房。”

“這樣......”少女應了一聲,開始默默用粥。

嗯......她其實也沒有猶豫什麼,只是,只是現在姜家已經沒了,她便不再想喚姨娘為‘姨娘’了。從前她喚習慣了,自她懂事起,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姨娘都讓她喚‘姨娘’。

但是‘姨娘’其實從來不是什麼好的稱呼,她嚥了咽粥,想起今日早晨她對著鏡子練習‘孃親’兩個字。

想到這,她不由咳嗽了起來。

季窈淳忙遞了一杯茶過去,輕聲道:“怎麼了?”

姜嫿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只是有些嗆到了。”

季窈淳看著姜嫿碗中的白粥,不由笑了笑。即便知曉她在說胡話,她也輕聲應了:“那喝口水,不要吃太急,慢些吃。”

姜嫿乖巧地點了點,輕聲道:“好。”

少女埋下頭,一邊在心中輕聲喚著,一邊偷偷看著對面的......孃親。

她首先在自己的心中給糾正了,隨後開始嘗試將記憶中的每個片段進行一一地替換,不過這些都是用來安慰自己的,她眨了眨眼,想著還是要尋一個合適的時機。

用完早膳,姜嫿準備隨著季窈淳一起去香房。

去香房的路上,姜嫿看見了前一世她為......孃親立墳的那一間院子,院子半開著,姜嫿不由往裡面望了一眼。

她的身前,季窈淳停了下來,溫聲道:“要進去看一看嗎?”

姜嫿不自覺點頭,隨後牽住了孃親的手,向著裡面走去。門本來就半開著,走到門前,就能看見小院裡面的半邊風景。

可能算不上風景,因為是整整齊齊三座墳墓。

在從前她為姨娘立墳的地方,如今整整齊齊立著三座墳。季窈淳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最右邊那一座是你外祖父,中間那一座是你外祖母,最左邊最近的這一座是你舅舅的。”

一瞬間,姜嫿的心陡然安靜了下來。她望向一旁的孃親,將人抱住。她猶豫了片刻,張開唇又幾次閉上,最後聲音幾乎是透著衣衫傳出來的:“孃親,還有我。”

聽見這個稱呼,季窈淳一怔,隨後更加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嗯,孃親有小嫿就夠了。已經來了,要給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上柱香嗎,這也算是你們第一次相見了。如若他們還在世上,看見小嫿定然也是會歡喜的。”

姜嫿忙應了一聲:“自然是要上香的。”

說完,她向著一旁走過,很認真地點燃了香,隨後行禮。手中持香的時候,她望著面前的三座墳墓,心無雜念,面色虔誠。她像是跪拜神佛一般,對著前面的三個人恭敬行禮。在她所知曉的故事裡,她明白姨娘對著世界所有的愛的曾經的來源,都是面前這三個人。

她未曾同他們見過,甚至因為姜禹的關係,她也不太喜歡談論血緣關係。但是隻要是同姨娘有關的,就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她一一將香插上去,隨後走到了季窈淳身前。她垂著頭,抱住了她。

季窈淳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姜嫿閉上了眼。從前在姜家時,孃親總是臥病在床,那時孃親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只有手能微微動一動。所以相較於擁抱和言語,撫摸是孃親表達愛的方式。

孃親的懷抱很溫暖,從前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如今是一種清淺的草木氣息。

午時的陽光很熱,也很亮,似乎不會給這個世界上留下一絲昏暗。在這全然的光亮中,姜嫿抬眸,認真地望向對面的人。

她說的很小心又很認真:“孃親,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季窈淳唇邊綻開些笑,甚至沒有問為什麼,就輕聲應了:“小嫿言。”

姜嫿捏緊手中的帕子,猶豫了許久,卻還是開了口,一字一句道:“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孃親永遠在小嫿之上,孃親永不可因為小嫿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

季窈淳怔了一瞬:“為何如此說,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姜嫿搖頭:“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我希望孃親答應我,答應我一生都不會做那些事情。你適才已經應了我,就不能反悔了,那就現在,當著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的面,孃親同我起誓。”

季窈淳目光柔和地望著女兒,真的發起了誓言。只是在她快要說完時,姜嫿慢慢地捏住了她的手,紅著眸道:“孃親,以我起誓,以小嫿起誓。”

她沒等季窈淳反應歸來,已經一字一句為她輕聲許完:“若孃親有違此諾言,我姜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窈淳怔了許久,最後垂下了眸,一向溫柔到骨子裡面的人第一次有些沉默。可她也沒有表達什麼別的情緒,只是又抬起手,一遍一遍摸著姜嫿的頭。

她對著女兒輕輕笑了笑,倒是也沒有責怪,只是說:“小嫿,下次不能這樣了。”

姜嫿本來是有些怕她生氣的,見狀自然直接點頭,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樣:“沒有下次了。”

*

牢獄之中。

姜禹如何都沒有想到,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太子。

已經被牢獄折磨出了七分疲倦的姜禹望著面前的太子,聲音帶著怒火:“太子殿下,臣為您——”

不等姜禹說完,太子身邊的太監已經一腳將姜禹踹倒了:“大膽,見了太子還不行禮。”

姜禹知曉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恭敬地行了禮,太監這一腳也讓他腦子清醒了一些,他收斂了有些話,聲音變得恭敬了些:“太子殿下,臣可是做錯了何事?”

太子還未登基,按照常理,此時絕不可能來開罪姜家。更何況,姜家做的那些骯髒事情,大半的利益都是進了太子乃至......的腰包。這幾年姜家雖然有所沒落,但如何也沒有到可以卸磨殺驢的地步。

太子冷眼看著姜禹,想起那一本查不出源頭的賬本,冷聲道:“姜奉常,僅僅只是現在已經被揭露出來的事情,你已經其罪當誅了。若是還負隅頑抗,待到滿城風雨,便不止是現在關在牢獄這般簡單了。父皇念在姜家幾代功臣,雖心有不捨,但是那些證據都是鐵上釘釘。身為天子,父皇萬不可行包庇之事。”

姜禹心一涼,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他一生為天子和太子做事,手上是沾了不少罪孽,但是罪孽在利益面前又算幾分,天子和太子認利益不認罪孽,世間哪裡有這種好事。

他剛欲反駁,一旁的太監已經將一個浸出血的木盒丟在他腳邊。姜禹顫巍巍開啟,發現裡面是十根斷掉的手指。他一聲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如今手雖然顫抖卻還是沒有嚇得丟開。他望向面前的太子:“......殿下希望臣如何?”

他的手一隻在發抖,太子看著,輕描淡寫道:“姜玉郎平日干著編寫經書的活,如今一個手指都沒了,日後可如何養家餬口啊。還有,還有那名聲大到孤都知曉的姜二小姐,掉在地上的寶珠還是寶珠的話,被研成粉末然後丟入泥沼的寶珠,姜大人覺得還是寶珠嗎?”

姜禹渾身發抖,他聲音顫抖:“你別動玉瑩。”

這一句話讓太子生了興趣,姜禹不關心端了十指的長子姜玉郎,反而擔心那姜玉瑩。他望著姜禹,眸色冷漠。他其實覺得姜禹是一條好狗,就是有些貪心。但是這條狗如今被人送了一本罪證,他如若坐視不理,便要咬到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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