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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筋在他蒼白的手上勃|起,掌間的血順著他的手腕向下滴落,素白的袍被雪染上了絲絲的紅梅,可青年依舊只是淡淡地繼續加重著力道。

等到手間血肉模糊,扳指依舊未斷。血沒入塵土,在月色之下便再也消失不見。

謝欲晚淡淡垂著眸。

有什麼東西,要從他心中血肉模糊地生長出來。

要探過他六歲那年推開的屋子,透過前一世那七日七夜覆蓋在世間的雪,要緩慢地,如今日天邊淡淡的月一般,緩慢地,血肉模糊地生長出來。

他解釋不清自己這些日在幹嘛,她說他不過‘淺薄的佔有’。他便也在心中認下了這聲‘淺薄的佔有’。

可不是‘淺薄’嗎?沒有人告訴過他,原來他的‘淺薄’,會如此深重。

他會心疼,會遷怒,會想要乞求。

這是......‘淺薄的佔有’嗎?

望著手中的血,在一片淡淡的紅中,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可許久之後,他依舊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他只是又聽見了那一聲佛音。

佛珠恍若從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劃過,黃木的珠子滾著血肉成了片片的紅,一顆顆落在地上,發生沉悶的一聲響。

那日他淡淡地抬起眸。佛音似乎寬恕著他的罪孽,許下一句又一句禪語——世間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青年淡然地抬起眸,卻雙眸通紅。

或許,這不是啟示。

而是懲罰。

*

隔日。

橘糖拿著寫好的佛經,好奇今日莫懷為什麼沒有來尋她。等到她不自覺拿著佛經走到門口時,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真是平日被催促慣了,今日沒被人催,還不習慣了。

沒關係,她也很‘熟練’地抄寫完了。甚至因為想昨日的事情,她都沒有偷懶一分。等到了門口,還未敲門,莫懷已經沉著臉從裡面走了出來。

橘糖一怔,將手中的佛經遞了過去。見到莫懷沉默的臉,她望了望書房:“怎麼了?”

莫懷沒有說話,只是收了她的佛經:“公子這幾日不想見人。”

“誰也不見?”橘糖小聲嘟囔。

莫懷沉默搖頭:“誰也不見。”

“若是小姐來尋呢?”橘糖更小聲說道。

“......大抵也不會見。”莫懷望向書房,眸中帶了一絲沉悶,他很難形容適才公子的模樣。若是要說,很像......書院那一次。

年幼的公子哪怕彎下脊樑哀求了所有人,也只能堪堪保住橘糖性命,眼睜睜看著長老們將橘糖送走。

自那一次後,公子就變了。

如今,莫懷垂著頭,想起昨日山林間。公子在月下立了很久很久,手間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月光映照的影上。

山間的狼似乎因為聞到了血腥味,一聲又一聲咆哮了起來。

可無論是他還是公子,神色亦沒有一絲變化。

這山間的確有狼,幾月前,他為公子捉過一隻,那個用手碰了小姐的侍衛屍骨無存。一月前,在公子知曉了於陳的計劃後,命他將山中所有的狼都捉了起來,囚到了一起。

公子沒有說,甚至沒有同他提到於陳。

但他怎麼會不明白呢,公子只是怕小姐同於陳私奔時,這山間的狼會衝撞了小姐。

即便公子從來不曾說,但是每一次他都做了。

江南那間小院,在小姐還未去江南的時候,公子便自己去江南買下來了。其實只是一間小院,公子如若想要,一封書信罷了。

可公子沒有,而是買了一艘船,下了江南。

他看著公子同宮人學習如何種花,一雙修長的手滿是泥土,卻還是滿眸認真地看著手中的花。

學種花,公子學的很快,不過他並不意外,比較公子自小學什麼都很快。

除了愛人。

他那時在江南便在想,滿院的花,滿院的樹,公子為什麼突然生了這些性質,直到他看見姜三小姐。

公子總是淡著一雙眸,可是那日同姜玉瑩還有姜三小姐告別後,公子的眸中有了笑意。

很輕,很淺,像是夏日的雪。

夏日如何會有雪,但真的很像,那時莫懷便在想,或許在公子的夏日裡是有雪的。

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一直沉默地守在公子身邊。他看著公子笨拙甚至不自知地愛人,他沉默著,不曾逾越一分。

唯一一次忍不住,是公子殫精竭慮多日才救下了於陳一家後,因為姜三小姐一句話沉默了眸。

他未曾忍住,甚至有些遷怒。

他知曉在這場無聲的糾纏中,姜三小姐亦無錯,但想起公子那日吐的血,他還是冷著臉說出了那些話。

他不厭惡姜三小姐,但是他已經能夠預見未來發生的一切。故而當公子淡聲問他‘江南真的比長安好嗎’的時候,他冷靜地應了一句。

“公子在江南種的花很好看。”

那日公子沉默了許久,開始重新部署江南和長安的人。他知曉,公子做下了決定,讓姜三小姐如願留在江南。

他亦如願。

他是一個侍衛,他不同於寒蟬和橘糖,他永遠只忠於公子。

故而,在回到長安之後,在公子開始部署姜府的事情,他明白此生公子亦要同姜三小姐相纏的時候。

他開始對自己說,他莫懷,也開始忠於姜三小姐。

他不能直言,只能看著公子一次次掙扎,六歲那年被規矩禮儀束縛住的公子,緩慢而艱難地掙扎長出愛意。

莫懷望向書房。

以公子之品性,他其實說不清,公子意識到了自己的愛意能不能算一件好事。

就像是夏日的雪,最後只會成為一灘水。

第四十三章

晴了一日,長安城又下起了雨。

姜嫿每日安靜地呆在自己的院子中,認真回憶著上一世有關商陽的事情。宣紙被厚厚寫了一摞,小心安置在木盒中。

雨依舊下著,卻不如前兩日那般猛烈了。這幾日也沒有人來尋她麻煩,她大抵猜到是因為丞相‘學生’的名頭。

姜玉瑩若是不蠢,便不會再如上次一般直接去祖母面前撒潑。姜玉瑩雖然同她說了半月,但她估計姜玉瑩一月左右才能將她交代的事情辦好。

回憶中,記憶中一處陡然凝滯,姜嫿下意識咬住了筆頭。

意識到的時候,毛筆上已經被咬出了淺淺一個印。即便房中只有她一人,無人會看見她這幼稚行徑,她還是不由得紅了臉,從一旁重新拿了一支毛筆。

劣質的墨香縈繞在她周圍,她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賬本上有一處如何都想不起來了,她不由得用手指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桌子。

那扇窗正開著,飄進來些細小的雨,姜嫿凝神許久,才繼續下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若是平日,她推開門,霞光便該照進來了。以前姨娘因為生病不能下床的時候,每到黃昏,她總是會開啟姨娘房間內的窗戶,讓這一抹暖黃緩緩地映進來,也散一散房間內苦澀的藥味。

可今日下了雨,自然沒有什麼霞光。

她轉身又是拿了一顆糖,輕輕地咬了一口。等到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她慢悠悠地想著明日的事情。

大抵,祖母那邊已經耐不住了。

*

丞相府中。

橘糖又是拿來了一日的佛經,因著昨日的事情,她抄寫佛經的時候甚至認真了不少。嗯,認真之後,更無聊了。

橘糖百無聊賴想著,正欲上前敲門,就被門口的莫懷攔下了。

“公子還是不見人嗎?”她詫異道,隨後小聲嘀咕:“是因為公務太過繁忙嗎,那不需要我進去研墨嗎,旁人研的墨,公子用得慣嗎?”

她一連問了許多問題,但莫懷一個都回答不出。

這兩日,他亦未見過公子。

昨日夜間四下無人時,他敲響了書房的門。許久之後,書房內才傳來一聲淡淡的:“無事。”

故而他也就一直守在門口沒有進去。

橘糖將手中的佛經遞過去,莫懷看著佛經,眸中有些沉默。他突然看向橘糖:“當時為何沒有留在江南?”

本來還鼓著臉的橘糖一下子不作聲了,她捏著佛經的手緊了緊,在上面印出些許印記。許久之後才小聲道:“我不知道。”

莫懷靜靜地看著她。

橘糖捏著佛經,聲音很輕:“我很喜歡姜小姐,從見姜小姐的第一面開始。有時我甚至覺得,我上輩子一定是見過姜小姐的,或許也不是見過這般簡單。或許我上輩子也是一個丫鬟,可能同姜小姐相伴了一生。”

“那為何不留下呢?”

橘糖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因為那是上輩子。”

莫懷其實聽不太懂,只是接過了橘糖手中的佛經:“以後便不用抄寫了。”

橘糖一怔:“公子說的嗎?”

莫懷看著今日字都正經了不少的佛經,沒有說是否是公子說的,只是平靜道:“這些日抄寫的已經夠了。”

一身墨衣的青年抱著劍,佛經被他收在身前。

橘糖怔了一瞬,小聲道:“莫懷你是不是不開心?”

莫懷搖頭:“我沒有喜怒。”

橘糖撇撇嘴:“你比寒蟬像暗衛多了。”

莫懷沒有說話,到底沒有說出,當年寒蟬本不該是暗衛這樣的話。他只是認真地看著面前一身橘紅衣裙的少女,她很像公子在江南種的一株花,那日傾盆大雨,他將那株花搬到院子中的時候,花隨著風擺了擺身子。

他的身後,是寂靜沉悶的一片。從很久以前開始,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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