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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沒有說話,封了厚厚的銀子,將人恭敬送了出去。
這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在長安,宮中的太醫太為公子把脈時,也是如此說的。公子自己倒是......一次比一次不在意了。
*
門從外面響了起來。
謝欲晚正在看書,以為是莫懷,輕聲道:“請進。”
一抬頭,就看見了端著一盅粥的姜嫿。推開了門,她將粥端到了他面前,輕聲道:“莫懷說你半日沒有吃東西了,我熬了粥,吃一點嗎?”
沒有等他說話,少女已經勺了一碗粥,放到了他面前。
她眸中情緒平淡,沒什麼情緒。
謝欲晚淡淡望著身前的粥,兩人互相沉默一會後,他拿起了湯勺。
入口的粥柔|軟|滑|膩,他淡淡地用完了一碗。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一瞬間,謝欲晚甚至以為回到了上一世。但其實,即便上一世,他也沒有喝過她熬到粥。
丞相府的主母不需要自己熬粥。
他望向姜嫿,突然輕聲笑了出來:“比我熬的要好。”
姜嫿一怔,陡然想起船上於陳端過來的那碗半生不熟的粥。她當時還在好奇,誰才能熬出那樣的粥。
......現在似乎知道了。
她垂著頭,輕聲道:“從前姨娘生病時,廚房那些膳食都吃不得,我便尋下人們買了米,為姨娘熬粥。最開始也熬的不好,後來熬著熬著,就好了。”
重生之後,兩個人很難如此平靜地坐在一起說話。
姜嫿淡淡地看著謝欲晚,昨日他同她說了那番話後,她其實後來想了許久。重生之後她一直在避開他,因為她不想再重複上一世的軌跡了,看見他,她似乎就能看見自己無望而痛苦的後半生。
但是從昨天開始,其實一切都不太一樣了。
他那番話看似盛怒,卻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她知曉面前這個固守世間禮儀的端方君子,即便不算好看地,但終於向後退了一步。
她很歡喜。
所以她今天能夠平靜地坐在他身前,意識到他願意放過她之後,她終於......不太害怕這個前世的夫君了。
“還要嗎?”她輕聲道。
謝欲晚眸怔了一瞬,他抬眸望向她,在看見那淺淺的笑意時,手緊了一瞬。
他其實也很久沒有見她同他笑過了,即便是前世,因為各個場合的規矩禮儀,因為丞相夫人的身份,她也很少這樣笑。
在江南時,他有時會看見,她同於陳一同很開心。
他說不清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因為那‘淺薄的佔有’,他不太願意她和於陳在一起。一起賞花,一起吃飯,一起散步,哪怕是一起說話,他看著都不太喜歡。
但他不討厭她和於陳在一起的笑。
他沒回答,姜嫿也習慣了,重新勺了一碗粥遞過去:“莫懷送大夫出去,應該會去抓藥,你先用白粥填填肚子,喝了藥之後,還想吃什麼的話,告訴莫懷吧。”
說著,她輕聲一笑。
“把橘糖送走了,平日你們三個吃飯該怎麼辦呀。”
謝欲晚聲音很淡:“寒蟬會。”
姜嫿有些驚訝,上一世她同寒蟬相處的時候並不短,但她絲毫不知寒蟬會。她輕聲道:“我從前不知。”
謝欲晚望向她,靜靜說:“橘糖會的,都是寒蟬教的。從前在暗衛營,橘糖害怕得睡不著,寒蟬不會講故事,都是報菜名哄橘糖入睡。”
姜嫿眨眨眼,輕聲吸了一口氣。她似乎......又明白了些什麼。她輕聲嘀咕:“寒蟬平日沒怎麼做。”
“他是個暗衛。”
第三十八章
有些冷,姜嫿輕聲笑了一聲。
謝欲晚淡淡看著她,見她笑了,就移開了眼神。
收拾好了桌上的東西,姜嫿沒有直接離開。今日發生的事情同她所想的不太一樣,但她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了橘糖而來的。
她望著對面又已經翻開書的青年,輕聲道:“謝欲晚,你是明日要回長安嗎?帶橘糖一起回去吧。”
青年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在書頁上止住,隨後抬眸望向對面的姜嫿。
他聲音很淡:“怎麼,因為我連橘糖都要厭了嗎?”他說的很隨意,眸中也沒有什麼情緒。適才因為病弱透出的一瞬的柔軟,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姜嫿手捏著衣衫,不知該如何解釋。
青年又咳嗽了起來,姜嫿一怔,忙遞了杯茶過去:“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留在江南還是回去長安,橘糖會有自己的想法。昨日橘糖哭得很傷心,她並不想同你們分離,她想同你和寒蟬一起回去,她想留在你和寒蟬的身邊。無論我如何希望的,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橘糖能夠開心地活著。”
她的聲音有些慌張,傳入謝欲晚耳中時,帶著些斷斷續續和猶豫。
他一怔,下意識看向了那盅粥。
一種腫脹酸澀的疼在心中蔓延開,他垂著眸,不知這種情緒是因為什麼。他只聽見自己淡聲說道:“好。”
就當是這盅粥的報酬。
*
莫懷推門而入,放下手中的藥,垂頭立在床前。
謝欲晚淡淡咳嗽著,見到藥,淡聲問道:“大夫開的藥嗎?”
莫懷搖頭:“大夫沒有開藥,是寒蟬去藥鋪抓的祛風寒的藥。前些日公子淋了雨,這些日又在咳嗽,屬下想著,喝了總比沒喝好。”
“嗯。”許久之後,他才輕聲問道:“送回去了嗎?”
莫懷點頭:“寒蟬一直在暗中,小姐周圍也一直按照公子的吩咐安排著人。周圍幾處的院子都買下來了,只是小姐似乎有搬家的計劃,這幾日一直在詢問哪裡有出售的院子。公子,需要我們的人暗中......”
“不用了,明日我們回長安,讓寒蟬留在江南,在暗中,不要露頭。若是有什麼事情,拿著我的令牌,去尋江南府尹。長安那邊現在什麼情況?”
莫懷神色也複雜了起來::“太子因為母族之事被廢,囚入東宮。四皇子安王受到的牽連雖然少些,但平日便不得天子喜愛。朝堂之中人人都在站隊,三皇子和六皇子給公子發的請柬,已經厚厚一摞了。公子這幾日再不回長安,怕是三皇子和六皇子都能直接來江南尋公子了。”
謝欲晚淡淡看著窗外的雨,想起上一世。
陰家之事,天子盛怒,太子被廢。他入宮覲見天子之時,天子臉上,比起怒火,更多的其實是愁緒。
彼時他未深究,如今卻是明白了。
廢太子,甚至不惜拔起整個陰家,為的是將太子這一次做的事情徹底遮掩下去。細細想來,在這一次廢黜太子之後站隊的朝臣,後來都被天子以各種理由打壓。
“滴答——”
“滴答————”
姜家這一次沒有站隊。
*
回到小院後,姜嫿熬了一盅雞湯,送到橘糖的房間。
“砰——”
“砰————”
敲了兩聲後,橘糖已經來開了門。看見她手中的雞湯,橘糖忙道:“小姐,怎麼可以為橘糖如此麻煩。”
姜嫿輕笑著,輕聲道:“其實也不是很麻煩,雞是隔壁的夫人幫我處理好了的,那夫人人好,銀錢都沒有收。”
說著,她盛了一碗雞湯,遞過去。
橘糖小心接過,滾燙的溫度順著碗壁傳過來,她的手指有些紅,眼也有些紅:“小姐......”
姜嫿溫柔笑了笑:“嘗一嘗,我也好久沒有喝過自己熬的湯了,可能熬的有些久了,要是很難喝橘糖再告訴我吧。”
橘糖聽話地勺了一口放入嘴中,隨後眼淚止不住留下:“好喝,很好喝,是奴婢喝過的最好喝的雞湯。”
姜嫿認真地看著橘糖,聽見一句比一句誇張的讚美,倒也全部應下了。等到橘糖喝下一碗暖了肚子,她才輕聲道。
“今日我去尋了你家公子,好可惜,橘糖不能陪我在江南了。”
橘糖一怔,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意思。她抬眸,就看見姜嫿一直笑盈盈地看著她,原本就發紅的眼睛一下子哭了出來。
小姐為了她主動去尋了公子......
橘糖低頭,不知為什麼眼淚停不下來。直到一碗雞湯又被推過來,她聽見小姐溫柔地說:“好啦,別哭了,都要冷了。日後可就很難喝到這麼奇怪的雞湯了,我嚐嚐,我是不是把八角多放了一些,好濃的味道,可那位夫人明明告訴我要放三兩的。”
橘糖被逗笑:“誰煮雞湯放三兩八角啊......”
見她不哭了,姜嫿也緩緩笑了起來。她輕笑著:“可能隔壁那位夫人也不會煮雞湯吧,不過殺雞倒是挺熟練的。我偷偷在她家窗臺下放了一些銀錢,也不知道她發現沒。”
橘糖眼眸溫熱,同姜嫿一起,將這盅奇怪味道的雞湯喝完了。
再看向外面的天色時,已經有些晚了。
姜嫿輕聲道:“我問過莫懷了,是下午的船。今日橘糖可以好好休息,明日會有馬車來接橘糖的。”
說著,她輕聲笑笑:“以後再來了江南,橘糖會來看我嗎?”
橘糖忙點頭:“橘糖一定會來看小姐的。”
姜嫿撐著頭,晚上沒有下雨了,天空中甚至還有一兩顆不太亮的星星,她搖晃著腿,看向橘糖:“那橘糖有喜歡的花嗎,等我搬去了新院子,可以種上一片橘糖喜歡的花。到時候橘糖來了江南,來我的院子,就能一推開門,就看見喜歡的花了。”
橘糖沉思了許久,小聲地報了一個花名。
夜色下,兩個少女錯落坐著,偶爾她們會抬頭望一望天空。等到夜色深,兩人睏倦時,姜嫿望著前方的身影,溫柔笑了笑。
這兩日她其實想了許多,例如謝欲晚從前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世界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如若是前世的橘糖,一定會留在她身邊的。但那是因為在丞相府她們相伴的十年。
如今她和橘糖之間,若真要論關係,其實也只算得上淺薄......離別本也是常事,即便是她同姨娘,也已經幾月未見。
她無需為此太過傷懷,日後總歸還是會相遇的。
用自己的錢換一方院子,再將這方院子賣了,賣的錢存入銀莊之中。於陳留在她這裡的一切,她都會好好地為他儲存著。
她不知道於陳會選擇什麼樣的一條路,但無論如何想,似乎都太過苦痛。
姜嫿閉上眸,關上了那個同於陳有關的匣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方玉佩、一枚令牌和四張乾淨單薄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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