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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為何不說?”
她對上姜嫿的眼,輕聲笑道:“是我殺的,又如何,你敢殺了我嗎?怎麼辦,小白兔要殺人了,適才你信誓旦旦,說你不會成為我這般的人。我怎樣的人呀,殺人犯嗎,怎麼辦,殺了我,你也會成為和我一樣的人。”
姜玉瑩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看見姜嫿將匕首從她脖頸間移開那一刻,一抹得意之色就浮現在了她眉眼之間。她昂著頭,彷彿又回到了年少之時。彼時她是奉常府人人寵愛的小姐,而姜嫿,只是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
她眨眨眼,聲音輕柔婉轉,挑釁:“你知道我怎麼殺死那賤人的嗎?哈哈哈哈可不是我動的手,我只是對那賤人說,三日之內,如若她不死,我就殺了她生下的那個庶女。她一聽,直接就給我跪下了,哈哈哈哈她求我——”
“哧——”
姜玉瑩低頭,匕首刺入了她的胸膛。
“哧————”
姜嫿凝著眉,垂著眸,直接將匕首拔了出來。嫣紅的血,順著匕首刃面向下滑,凝成血珠,滴落在地上。
她抬起頭,平視姜玉瑩,輕聲:“你繼續說。”
陡然的疼痛,直接讓姜玉瑩抽搐了起來,但她還是咬著牙:“她求我——啊......”
“哧——”
又是匕首刺入。
姜玉瑩唇都咬唇了血,一字一字從嘴裡吐著:“那——賤人,啊——求我......啊——求我,放了——”
“哧————”
“放了......啊——你,這個,小賤人。”
姜玉瑩唇間淌著血,眼眸通紅地望向持著匕首,面色沉默的姜嫿。她聲音已經啞了,疼痛幾乎要消磨完她的意志,但是她恨,恨的她忍著撕裂的疼痛,一字一字向外吐。
“那個賤——人,是為你......死的。哈——哈哈,可,可笑,我說,說放了——你,她還......給我,磕頭,哈哈——哈,真是賤,啊——”
“哧——”
姜玉瑩陡然閉了嘴,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被捅了多少刀。
渾身似乎都是窟窿,在流血。
意識已經要不清,一股恨意維持著她半睜著眼,她不甘......不甘,她伸手,幾乎掰折了左手,才拉住姜嫿的衣袖。
她懷著這世間最惡毒的恨意,啞聲,一個字一個字吐著。
“姜,嫿......你多,多可憐呀,你以為......我一個人,能將這個......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嗎?從始至終,只有,只有你,被......矇在鼓裡。”
“爹,爹知道,祖母,知道,哥哥......知道,謝欲晚,他,也知道。”
說到‘謝欲晚’這個名字,姜玉瑩不由得又笑了起來:“哈——哈,哈,多可笑呀,多,多可憐啊。十年,十,年,謝欲,晚都沒告訴你,你以為他對你,好......是真的愛你嗎,不過是,愧疚罷了。得了爹爹和哥,哥的好處,他便,便放過了我。”
“你還,還為了,這麼個人,不,不願用一個妾,室之位,換,換你姨娘之死的真相。太,太好笑,太好——”
戛然而止,姜玉瑩四肢被綁在刑架之上,永遠地垂下了頭。
姜嫿平靜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匕首“砰——”地一下掉在地上,她像是終於被這一道聲音驚醒,恍然想起自己適才聽到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外面又開始下雨了。
姜嫿抬起手,滿手都是血,她怔了一瞬,出門,在院中尋了一盆水,手顫抖地覆水到另一隻手上。
水都變紅了,可她的手......還是紅的。
她茫然地癱坐在地上,不知適才發生的一切,究竟哪個讓她更......惶然。她用衣裳擦著自己的手,眼眸陡然就紅了。
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砸在她被血染紅的指尖。
為什麼......
為什麼姨娘要那麼傻。
姜嫿放聲大哭,門外的燈籠映出她指尖的未被喜掉的紅,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她整個人在雨中,茫然地大哭。
姨娘......
她顫抖起身,向那間院子走去,大雨中,手一直不停地搓著。
血,都是血,她拼命的搓著手,不住搖頭。不能,不能讓姨娘看見......姨娘,姨娘不會喜歡的,要洗掉,洗掉——
雨天,路旁的燈籠都被吹滅了,她恍惚間,撞到了一個石燈上,倒下去那一刻,她看見那方青白的石碑。
風吹開了門扉,青白石碑在她的視線中若隱若現。她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向姨娘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抱住石碑的那一刻,她又哭了出來。
“姨娘,姨娘......”
“怎麼辦,我要怎麼辦。我,怎麼會,十年之後,才知道,你是,是被她害死的。我早該想到,姨娘,為什麼要為了我去......是不是很疼,姨娘,我要怎麼辦......”
漫天風雨,跌坐在石碑前的人,痴言臆語。
風颳著雨,砸在姜嫿身上。
她恍然抱著一方冰涼的石碑,試圖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一塊石頭。可風颳著,雨下著,很快,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也變得同石碑一樣的冷。
她望著自己的手,被雨淋了數個時辰,上面的血跡,已經淡得看不見了。但她還是搓著手,冰寒的雨中,她的手開始泛紅。
姜玉瑩說的那些話,恍若詛咒一般,抵擋不住地湧入她的腦海。
“姜,嫿......你多,多可憐呀,你以為......我一個人,能將這個......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嗎?從始至終,只有,只有你,被......矇在鼓裡。”
“爹,爹知道,祖母,知道,哥哥......知道,謝欲晚,他,也知道。”
“哈——哈,哈,多可笑呀,多,多可憐啊。十年,十,年,謝欲,晚都沒告訴你,你以為他對你,好......是真的愛你嗎,不過是,愧疚罷了。得了爹爹和哥,哥的好處,他便,便放過了我。”
她懷抱著青白的石壁,茫然地望著連綿不斷的雨絲。輕薄,清冷,砸在她臉上,手上,身上。天已微亮,她能看見的,卻只是蒼茫的一片。
她不知,姜玉瑩口中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只是有些累。
矇矇亮的天,映出她狼狽與憔悴,她惶然地望著天空,電閃雷鳴之間,又是一場傾盆大雨。
這十年,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逃離了姜府,成了婚,嫁了人,有了夫君,也有了心愛的人。她被教導詩書禮樂,被教導忠貞善意,翻閱賬本,也翻閱孤本。
她在姜府十幾年人生之中,惶然的空白。
在這十年之中,被填滿。
可......真的是這樣嗎?
青白的石碑似在悲泣,她也不由得眼眸含淚。十年間的一切如眨眼,她茫然抬頭之際,又是那間小而窄的屋子。
一方白綾,直直垂下。
一同垂下的,還有姨娘冰涼蒼白又單薄的屍骨。
在那一刻,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死在春日的花,是不會在冬日再發出芽來的。或許是姨娘信中那場江南的雪,讓她又多堅持了數十年。
她獨自茫然行走在人世間,惶然面對一切善惡。她的唇嘗不出甜,她的手也捏不住一顆小小的糖。她早就該......去尋姨娘了。
至於謝欲晚......
姜嫿怔了一瞬,是真是假,其實......很簡單。
她甚至可以直接去問他,可她又覺得,似乎沒什麼必要了。小時候為了少挨些打,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觀察姜玉瑩。
看她因為大哥送她小兔生氣的模樣,看她對姜禹大哥撒嬌的模樣,看她為了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扯謊的模樣。
姜玉瑩有沒有說謊,她心中不是很清楚嗎?
她顫著身子,走出了這扇門,輕輕掩上的那一刻,眸中無限波動的情緒,開始一點一點,變為沉寂。
被雨淋的有些久,衣裳早就死死貼在肉上。
她沒有太在意,只是拖著沉重的身子,腦中空蕩迴旋著幾句話。她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愛,她對這世間愛的認知,來源於詩文。
來源於......謝欲晚。
姜玉瑩說的那些,姜嫿其實以為自己不會太在意。無論如何,她為了報復姜玉瑩,設計了謝欲晚,毀了他的一生是真。
她此生,都對他虧欠愧疚。
不論這十年他待她尊重溫和,予她照料愛護,只因她最初設計了他這一點,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她便不會生起任何怨恨的心思。只是......為什麼,她的心會有些疼。
比不上看著姨娘身死的疼痛一分,因為謝欲晚而起的疼和澀,都很溫和。
她惶然回望著過去的十年,竟不知,自己是何時動心的。她向來對所有人都收斂自己的情緒,這個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
是那雙常年冰涼骨節分明的手牽著她,走出似泥潭的姜府。
還是那一句,最初動了她心扉的‘回家’。
她不知道。
愛意這種東西,她向來連自己都隱瞞。只是,好像......也不重要了。她掰著手指,算著這世間,她還有幾件要做的事情。
走到一半,突然遇見了正冒著雨一臉焦急的橘糖。
似乎在尋她。
她下意識將自己的手背到身後,霧濛濛的天,橘糖向她跑來。她茫然地將手背得更深,但又在橘糖抱住她的那一瞬,輕聲道。
“橘糖,我殺了人。”
橘糖哭得聲音都在哽咽:“娘子可有哪裡受了傷?讓我看看,雨天娘子怎麼一個人亂跑,不是說要等著橘糖的夜宵嗎,我,我包了餃子的。”
姜嫿怔了一瞬,揹著的手,緩緩地垂下。
她垂著頭,任由橘糖擔憂地檢查,看她有沒有哪裡受傷。橘糖牽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臉。從始至終,她就那樣,垂著頭。
像是想起那一句“我殺了人”。
橘糖心疼地將她抱在懷中:“姜玉瑩那般的人,死有餘辜。只是,下次這種事情,讓寒蟬來就好了,莫要髒了娘子的手。”
雨幕中,姜嫿安靜地望著正在哭泣的橘糖。
她其實不太懂,為何橘糖哭得,比她還要傷心。她抬起手,想安慰一下橘糖,卻又在下一刻想起,這雙手,今日殺了人,被染了滿手的血。
姜嫿抬起的手頓了一下,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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