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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年,他第一次這般問自己。

他沒有得到一個能算作答案的答案。

他還是將紅著眸的人拉入了自己懷中,用一隻手將人按進自己懷中,啞聲道:“沒事,沒事了。是馬伕貪睡,是橘糖貪玩,是我該囑咐好奴僕......”

姜嫿沒有止住淚。

恍然間,她似乎又得到了一顆糖。

她握著那顆糖,哭得卻越來越狠,手緊緊握住那顆糖,就像是她狠狠環住了身前這個人。她似乎想將心中的惶恐與不安都哭出來,又似乎覺得,再這樣多一刻,再一刻,她唇間便能甜上幾分。

她依舊在道歉。

就像這十年間,她無時無刻不在道歉。

她永遠卑劣地將謝欲晚捲入了她同姜玉瑩之間,是她的軟弱,讓她從前只能抓住謝欲晚這根稻草,如今亦只能躲在他懷中哭泣。

她不想......她也不想。

可她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

第十九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不住地重複著,許久都未說出什麼別的話。

謝欲晚垂下眸,靜靜看著她。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等到她在他懷中哭聲逐漸停下來之後,他將人放到了椅子上,蹲下身,用帕子,一點一點擦乾了她的淚痕。

她在哽咽,與之相對的,是他的平靜。

“好些了嗎?”許久之後,他輕聲問道。一邊說著,一杯溫熱的茶水被遞到了姜嫿身前,他垂下眸,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

姜嫿抬眸,接過了那杯茶水。

溫熱的觸覺順著瓷避傳遞過來,與之對應的,是相觸時謝欲晚常年冰涼的手。

可明明已幾近冰寒,指尖相觸時,她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她怔怔看著手中的茶,開始思考這亂軌的一切。

從他們成婚之後,她便未在他面前,如此狼狽過了。她知道......她哭起來的樣子,很不好看,眼是紅的,鼻尖是紅的,眉間也是紅的。便是姨娘,見她哭鬧,都會輕笑。

可他今日,嚇到了她。

她未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即便是當初納妾之事他們偶有爭執之際,她也從未,在他眸中看見過今日這般的失望與厭色。

那一瞬間,她突然就怕了。

她不知道,她在怕什麼。

但是對上那眸光那一剎那,她眼眸就陡然紅了。然後,就有了適才發生的一切。可適才只是她失控,如今冷靜下來,她變得有些茫然。

她未想好要如何處理姜玉瑩的事情。

謝欲晚似乎不太在意她此時的出神,只是用乾淨沾了溫水的帕子,輕輕描摹著她的臉。她怔然,抬眸望向正俯身看著她的謝欲晚,指尖顫了一瞬。

她似乎該說姨娘,似乎該說姜玉瑩。

可抬唇卻只是小聲道了一句。

“謝欲晚,這水好苦。”

謝欲晚為她擦拭臉的手一頓,眼眸中的神色濃了一分,輕聲道:“好。”

說完,他放下帕子,走到一旁的木櫃前,俯身,翻找出糖罐。

他沒怎麼猶豫,用乾淨的帕子包了兩顆,反身走到了姜嫿身前。她依舊安靜地望著他,等他抬起手時,她張口。

口腔被糖塊填滿,但其實姜嫿已經嘗不出什麼滋味了。

但她還是笑了,眸哭得比兔子都紅,但是唇邊,有了笑意。

謝欲晚用指腹撫了撫她泛紅的眼尾,眼眸平淡地望著她。這是姜嫿這些年,在他眼中,看到過的,最常見的眼神。

她最初並不知曉,只以為他對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在意。

可後來橘糖對她說,不是這樣的。

那時橘糖望著她,神色有些憂傷。

她說,從前公子不是這樣的。

只是當年老爺入獄,全族流放,後來得了恩典,也只堪堪全了全族姓名。從那時起,自小揹負神童一名的公子,就成為了謝家一族復興的指望。

族中人開始以這世間最嚴苛的要求要求公子。

不許笑,不許哭,不許歡喜,不許厭惡。

不許流露一切情緒,成為他人可能抓住的把柄。

那時公子偶然間在書院外撿到一隻被遺棄的小貓,因為尋不到合適人家,就暫時養在了身邊。但這件事被族中的長老知道了之後,他們趁公子去書院之際,直接丟掉了小貓。

等公子回來之後,等待他的,是全族人審視的目光。

他們讓公子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其間,所有長老就一起,注視著他。

他們沒有責怪,沒有打罵,只是冷冷地,用一種失望的目光看著跪在祠堂正中間的公子。

他們說,家族未興,公子怎麼可以擁有歡喜。

自那以後,公子便鮮少表露自己的情緒了。

所以此時姜嫿看著謝欲晚,見他眸光平靜,心止不住地疼。這種疼,與愧疚,全然不同。

她甚至忍不住用手觸了觸他的唇。

他眸中劃過一絲詫異。

然後,就聽見她說:“謝欲晚,對我笑一笑。”

他怔了一瞬,隨後抬起了眸,同她對視之際,笑了。

姜嫿怔怔看著,手指還停留在他的唇角邊。

她好像,心泛起疼,卻又不同於往常那種疼。一種複雜的情緒亂著她的心,在與他對視之時,她從他的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們不是沒有過比今日更親密的距離,但又好像,都沒有此刻近。

她輕聲打破了寂靜,認真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神情同往常並沒有什麼差異,只是更加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待到看見她眸中的認真時,他輕聲‘嗯’了一聲。

姜嫿神色一怔。

困擾她數十年的一切,在這一刻,突然輕了許多。

她說過很多聲‘對不起’,在心中,在口上,但好像唯有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從前那些,是她對他的愧疚,這一次,是她想試著......給自己一次機會。

她被困在了十年前那杯酒中,那間房中。

她想......試著走出來。

想試著,真的走向謝欲晚。

謝欲晚手停留在她柔軟的髮絲間,一瞬間,也似乎知曉了什麼。他將人抱入懷中,緊緊摟住,輕聲呢喃了一聲:“真傻。”

姜嫿閉上眼,讓自己沉溺在這淺薄的松香之中。

眼眸有些發疼,她忍住了,沒有再落下淚。

“謝欲晚,過些日子,我們不去秋狩了,去江南吧。我想去看看,江南的雪。姨娘小時候總同我說,在長安,她最懷戀的是,就是故鄉的雪了。我其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哪裡的雪,不都是雪。但是......我們去看一看吧。”

謝欲晚自然不會拒絕。

回應姜嫿的,不是簡單一個‘好’,而是一個突然起來的吻。

他寒涼的指尖壓著她的脖頸,將她向他胸膛的方向推,她閉上眸,順從地揚起脖頸,在淅瀝的雨聲之中,融成一體。

等到燭光再燃起的那一刻,姜嫿有些失神地望著淡青的床簾。

身後那雙手環住她的那一刻,她輕垂了眸。

他平日淡漠的嗓音此時有些啞:“疼了嗎?”

姜嫿沒有說話,只是向他懷中蜷縮了瞬。

他亦環住了她,在清晨映入的光中,她臥在他胸膛前,眼睫輕輕地顫動。

她沒有想太多。

只是想著這十年,這漫長的十年,又向他懷中靠了一分。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睜開眼,在他懷中,怔怔望著房梁。

那兒,沒有一根白綾。

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從來不會看見白綾。

她或許,是知道,這是意味著什麼的。

回神之際,就發現,謝欲晚正低頭看著她,眸色依舊是平日的平淡模樣。她也望向他,唇半動,似乎不太願打破此時的沉默。

他又吻了下來,她安靜地承受著。

這個吻很短暫,甚至她沒有閉上眼。

“白日的事情,打算如何?”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許久都未說出口,他主動問了出來。姜嫿一怔,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說。

“謝欲晚,我沒有。”

然後,他就聽見懷中的人認真道:“我沒有要答應她的意思,我也沒有......要瞞著你。下了雨,訊息傳到宮中,你一定會回來,我知道。但你最近公務繁忙,我不想,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麻煩你。我是你的妻子,我總要,日後總要自己處理這種事情的。只是今日這人特殊些,是姜玉瑩。但我總要,自己處理的。”

謝欲晚眸色一深,沒有再說什麼。

姜嫿認真看著他,被褥之下,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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