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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姒眸色一閃。
秋媛把銀兩數好,發現中省殿多送了一成過來,心底知道這是中省殿孝敬主子的,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她有點猶豫:
“他才去翊和宮不到兩年,卻是能得了德妃看重,將他日日帶在身邊,主子覺得他會來赴約麼?”
雲姒頭也沒抬,輕諷地勾唇,她聲音有點涼:
“他會。”
秋媛不知道主子為什麼會這麼肯定,但她沒有質疑主子。
雲姒抬頭,視線透過楹窗落在外間,她心底諷刺地想,陸淞當然會,他一貫是個惺惺作態的偽君子,他自覺對她愧疚不安,當然會想要彌補她。
早在和宜殿,她和陸淞重逢時,她就看透了陸淞是什麼人。
宮中數次對她不利的暗算,其中德妃暗中推波助瀾有幾次?
雲姒不知道。
陸淞一邊暗暗覺得對她愧疚,或許他也會生出擔憂,然後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德妃算計,這期間,他從未想過提醒過她一次。
是不是很可笑?
但偏偏這種人,還會覺得自己格外深情。
雲姒覺得陸淞不愧是陸家人,表現得再愧疚不安,說得再好聽,其實他和他那對父母根本沒什麼區別。
*******
當夜是十五,坤寧宮侍寢。
在坤寧宮要熄燈時,翊和宮也叫了水,床幔垂下來,擋住床榻上的春光,德妃半仰著修長的脖頸,她輕輕喘著氣,呼吸稍有些侷促。
歸秋送水進來時,瞥了一眼,陸淞正低頭跪在地上。
歸秋忽然有點怔然。
一個曾讀書準備考取功名的人,如今落得這份處境,究竟是會覺得被看重而欣喜,還是會覺得被羞辱被懷恨在心?
歸秋不知道,但她這時卻是意識到了陸淞的可悲之處。
歸秋扶著娘娘進淨室清洗,許久,淨室內傳來德妃頗有點饜足的聲音:
“退下吧。”
等歸秋再出來時,外間已經沒了陸淞的人。
廂房內,陸淞低著頭,不斷清洗著手,他不要命地擦著手,似乎要把手擦掉一層皮,直到雙手通紅,他才徹底停了下來。
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麼,許久,他才又出去了一趟,重新打了一桶井水。
井水冰涼,他站在淨室內,從頭澆下。
水打溼了他的頭髮和衣裳,撲頭蓋面地淋下,渾身溼透,窗戶沒關,一陣風吹進來,他渾身輕微地哆嗦,他低垂著頭,但如果細看的話,會看見他唇色一片慘白。
翌日,要請安時,德妃還沒看見陸淞,她抬了抬眼:
“人呢?”
歸秋立即派人去尋陸淞。
等到了陸淞廂房,才發現陸淞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臉色潮紅,明顯是病得不輕。
宮人回報後,德妃極快地皺了皺眉,歸秋看了眼時間,恭敬提醒:
“娘娘,請安的時間要到了。”
聞言,德妃沒再費心神在陸淞上,只漫不經心地交代了一句:“去太醫院請個醫官給他瞧瞧,別把人病死了。”
太醫院除了太醫,也有一些醫官和醫女,這些人沒有正式官職,卻是也有真才實幹,底下宮人病了,也能使點銀兩讓他們治個病。
陸淞這一病,就病了數日。
德妃親自去看了一趟,見他臉色還是很差,當日聽醫官說,要是放任不管,人許是能直直燒死。
德妃見狀,只能讓他養著病,還溫和地囑咐:
“好好養著病,等病好了再來伺候。”
她讓歸秋把庫房中的百年人參都拿了出來,給陸淞補身子。
陸淞惶恐,他從床上坐起來,想要謝恩,被德妃攔住了,她輕笑了一聲:“你是本宮的人,和本宮客氣什麼。”
陸淞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恭順地低下頭。
九月二十三,是皇長子的生辰,德妃早早讓人做好準備,待給皇后請安後,她難得沒有直接回翊和宮,而是讓儀仗去了御前。
雲姒在她後面從坤寧宮出來,她坐上儀仗時,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德妃儀仗離開的方向。
秋媛跟在儀仗旁邊,聲音很輕,只讓雲姒一個人聽見了:“聽說陸淞病得很嚴重。”
雲姒一點不在意,她垂下眼眸,輕聲道:
“今日是皇長子的生辰,德妃不會有心思注意到他,他從來不是個蠢人,只看他是否想做罷了。”
陸淞要是真的想見她,自然會尋到辦法前來赴約。
第93章見面
夜色濃郁得近乎化不開,抬頭可見雲在遮月,樹蔭婆娑。
今晚盼雎殿的燈一直未暗,直到一個人扣響了殿門,被松福從門口領了進去。
內殿中,女子才沐浴過,但是全身穿戴整齊,她一頭烏髮披散在肩頭,正對著銅鏡在梳妝,陸淞進來時,秋媛正在替她擦拭著青絲。
她未施粉黛,臉頰乾淨如洗,透著淺淺淡淡的嫩粉。
陸淞有點恍惚,彷彿看見了當年的小姑娘,但等女子轉過來時,陸淞不得不回神。
殿內很安靜,陸淞等不到她出聲,到底退了一步,終究是先開口:
“你讓我來,是要做什麼?”
雲姒瞧了眼秋媛,秋媛服了服身,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一剎間,殿內只剩下雲姒和陸淞兩個人,陸淞心底倏然一緊,他在袖子中悄然地握緊了雙手。
雲姒拿過秋媛落下的帛巾,輕輕擦拭青絲,坐在銅鏡前沒起身:
“你一向聰明,難道會不知道我的目的?”
陸淞沉默,許久,他卻是說起了另一件事:“盧嬪是你害的。”
像是在疑問,卻又像是在闡述。
雲姒陡然扭過頭:
“你在說什麼?”
她緊蹙黛眉,眉眼都是冷意,即便如此,也輕易惹得人憐惜,但不止雲姒瞭解他,陸淞又何嘗不瞭解雲姒?
答案在她的反應中不言而喻。
陸淞閉了閉眼:“她對你一向仁厚,你何苦要害了她性命?”
陸淞進宮後遇到的第一個主子就是盧嬪,盧嬪從一開始就對陸淞信重,後來讓他進殿伺候,對他的信任一度超過雲姒和小融子。
對陸淞來說,盧嬪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好主子。
雲姒只當自己聽錯了,她覺得好笑地扯唇:
“你說出的話,你自己都不覺得好笑麼?”
盧嬪對她好麼?一開始也許是好的,但在盧嬪小產後,或者說,在盧嬪被禁足後,她就仿若變了一個人。
陸淞不是沒有目睹過盧嬪後來是如何對她的,倒是也能心安理得地說出這種話。
雲姒被噁心得夠嗆。
聽出她話中的諷刺,陸淞堪堪啞聲。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雲姒抬眼看向陸淞,其實陸淞和她印象中的模樣沒什麼區別,但又彷彿和她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
雲姒怨陸父陸母麼?
她是怨的。
但她最怨恨的卻是陸淞。
日日同她承諾會娶她,娶她後會對她很好很好的陸淞,在他爹孃要賣掉她的時候,其實也選擇了拋棄她。
這件事,她早在被賣掉的那一日就知道了。
她說過的——陸淞很聰明。
雲姒忽然自嘲地低笑了一聲:
“陸淞。”
陸淞有點怔然,他甚至有點遲疑是否是他聽錯了,重逢後,她從未和他好好地說過話。
遑論喊他的名字。
雲姒站起來,她走到他跟前,淺淡的月色透過楹窗照進來,在殿內灑下一片清冷的光,但屏風的影子一直浮在地上,隔在二人中間。
陸淞很高,即使他這段時間習慣了低眉順眼,甚至躬彎著脊背,但當雲姒站在他跟前時,他仍是要比女子高一點。
在陸淞的記憶中,雲姒也一直都是這般,她總是很矮,彷彿永遠都沒有他高,需要他時時看護她才行。
雲姒仰起頭,問他:“如果我告訴你,盧嬪的確是我害的,你要怎麼樣?”
她聲音平靜,陸淞卻是忽然覺得嗓子有點乾澀。
他要怎麼樣?
他能拿她怎麼樣?
陸淞下意識地想說:“她是主子……”
雲姒驟然打斷他,輕聲問他: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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