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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籠寒水月籠沙,郡城的月亮幾乎從不暗淡,無論雲雨都蓋不住那皎白的光彩。

鬱如意正在閨房裡點著蠟燭拾掇著自己的行李,她也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十幾條衣裙三三兩兩地結伴鋪得滿屋子都是,而她依然在櫃子裡繼續挑揀著合適的衣裝,似乎怎麼都找不出來最滿意的。

“囡囡……你這是又要走了?”穆皎輕輕叩門,然後便走了進來,看著屋內時裝展覽一樣,不由得問道:“你這一次,是要回門派裡去,還是說和你那班小夥伴們一起走?”

小鬱聽到母親聲音便轉過頭來,順勢靠坐在鏡臺上:“大姐她……還是有些執迷不悟,所以關盟主和花兒姐就先把她帶走了——現在回門派的話,也不知道該再與她說些什麼,還是讓她自己想清楚的好。”

“賀難那一邊早接到了都御史大人的命令,我們先去把兩把劍都交還給神劍前輩,然後再轉進目標地點——大概明天就能出發了。

嶽浩然第二次到訪時把自己的寶劍交給了泰平鏢局,也約好事成之後在沿海的怒港見面,由‎​​‎​‏‎‏​‎‏​‏‏‏泰平鏢局的人把劍帶來之後,嶽浩然便就要將這兩柄載滿不祥的兇器遵照師父的遺願一併沉入海底就此封印——本來這事只要泰平鏢局來收尾,鬱局主再親自跑一趟也無妨,但因為賀難提出有些事情要當面請教神劍前輩,所以便由他代勞了。

你說賀難會不會臨時起意把這兩把劍給毛走?那可真是想多了,賀難要真為了這對破玩意兒,那他早就可以跑路了,更何況小鬱也不是不跟在身邊兒——若是女兒真就胳膊肘往外拐了,那鬱局主也認了。

“哦……你們要去哪兒?”但話又說回來,鬱局主認了,不代表穆掌櫃也抱有同樣的想法——鬱茂生一個糙老爺們,哪來的有女子般細膩?再加上武人那種較為豪爽的性子,也不會想那麼多,只覺得女兒開心就好;可穆掌櫃向來精明,曉得這世道艱險,男女之情也絕非你情我願這麼簡單,所以才會在今夜來跟女兒說些貼心話。

“芒城。”小鬱道:“都御史大人要追查閻羅王留下的遺毒。”

不只是為了調查勝師的下落,賀難也沒有把希望全寄託在嶽浩然身上,要是說天下誰人有機會根治詛咒——如果詛咒真的算病的話,那恐怕就只有藥王齋了,而且這邊兒存在隱疾的也不止賀難一個,老魏的癲狂還是偶有發作,在與悟死殺身之下的摩訶迦是激戰過後,這幾日他都沒能完全休整過來。

“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穆掌櫃稍稍凝眉,如意商號也做藥材生意,所以對此略知一二——芒城地處環山之中,是徹頭徹尾的山城,而山路難越暫且不說,深谷密林當中蛇蟲鼠蟻,毒花害草無數,瘴氣沼澤也十分兇險,這也是為什麼從芒城一帶出產的藥材價值極高的理由之一。

“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呀!”小鬱在此時也撲到了母親懷裡,以行動安撫著母親略顯焦慮的情緒。

“是因為賀難嗎?”穆皎沒有被女兒的撒嬌止住試探的口吻,繼續問道。

“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歡他啊……賀難他有什麼不好嗎?”小鬱意識到了母親語意當中的尖銳,定了定神道:“你也看到他一直在盡心盡力地幫助鏢局……”

穆皎搖了搖頭,把手放在

女兒的手背上,糾正道:“其實我並不討厭這個孩子,他的付出我也都看在眼裡,但這不意味著他適合成為我們家族當中的一員……”

薑還是老的辣,穆皎既然早就知道女兒的心意,到了這個份兒上索性就直接點破,也不等女兒犟嘴,繼續道:“很久以前我就想過,你的如意郎君應該是什麼樣的……”

小鬱的氣場忽地就冷了下來,她心情的轉換也不只是單純的為了維護賀難,同時也是不想讓母親就這樣隨便給自己安排一樁什麼姻緣:“所以娘是覺得阿難與我並不相配咯……”

穆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用眼神示意女兒聽自己說完:“為娘當然不想對你的未來指手畫腳有所拘束,但我還是要說清楚我的想法——鬱家和穆家幾代人經營出來的產業,到今日也算是有一些影響力了,所以你和泰平才能從小過上相對富足優渥的生活。”說著,穆皎還指了指那些衣裙、首飾。

“當爹孃的,自然不希望兒女受苦,最好就是一生都衣食無憂,所以我也早就和你爹說過,將來有一天若是選婿,可‎​​‎​‏‎‏​‎‏​‏‏‏以沒那麼聰明英俊,也未必要有很強的武功,只要全心全意對你好,能照顧你、保護你,哪怕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孩子也足以能把家業守住了。”

“呃……可是娘你說的這些,其實賀難也都做到了不是麼?雖然他武功也不高,但他卻有自己去面對柴思疇那種高手的膽量,而且以他的頭腦,還能將產業發揚光大呢!”小鬱吐了吐舌頭,忽然想到就算自己這麼捧場,如果賀難在這兒的話,估計也會因為自己沒有否認關於不英俊的部分而耍寶……其實那傢伙看習慣了還是挺順眼的。

“就是因為他聰明所以我才不放心啊……”直到此刻,穆皎才坦白了自己擔心的源頭:“這麼年輕,這麼聰明,心思還那麼野……他將來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就算再怎麼艱難,也有我們這些人幫助他呢!”小鬱頗有些不服氣:“雖然他看上去不著調,有時候也會過分沾沾自喜胡說八道,但他卻不是一個會認輸的人,而且他那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才是最讓人感到佩服的。”

“傻孩子,你說的才正是癥結所在。你比我更瞭解他,你覺得那孩子是個會甘心於守著一份繼承來的家業的人麼?他如今可是卷在漩渦裡,就算有一天他自己厭了倦了,選擇一份穩定踏實的日子,那李御史會同意麼?”穆皎越說越激烈,但其內容卻是小鬱很少會考慮到的,這個善算的女掌櫃的確目光長遠:“真正的詛咒並非源自某一件神奇的物品,恰恰源於人本身——就像那個柴思疇一樣,無衣對於復國的理想可謂瘋狂,才會使得他們毫無道理地去把希望寄託在一把劍的傳說之上,才會培養出柴思疇這樣的人來,而賀難也一樣,他的才華謀略就是他的詛咒,並非困於鬱郁不得志的隅角,恰恰困於江湖廟堂這樣足夠讓他發揮的高臺上。”

小鬱一直靜靜地聽著母親的勸導,總想開口反駁,卻一直尋找不到插話的機會,終於等到母親告一段落,立刻接道:“那又如何?祖父與外祖父他們不也是赤手空拳闖出來的一片天地?當年的李爺爺也沒有家族廕庇,一樣開闢了山河府不是嗎?你又怎麼能斷定賀難他不會有一樣的成就呢?”

“因為咱們家輸不起……

雖說不是達官顯貴,但至少生活安定富裕。”隨著女兒的激動,穆皎的眼神又漸漸柔和了下來,她的手輕輕落在了小鬱的頭髮上:“如果是一窮二白,那你們這些年輕人去拼一拼再好不過,但你又何必去選擇一條代價太大的路呢?”

“說到底,你還是把工作上的態度帶到了這上面,商人的投機……”小鬱理解了母親的立場,但依舊無法認同——江湖兒女重義輕利,從小被這樣教育的小鬱顯然與母親的理念殊途。

“是的,說得難聽一點兒,這就是投機——他很難給你帶來更好的生活,卻有極大的可能把你也連累。咱們和李家也是世交,那個李準的故事你也聽說過吧……你李爺爺培養賀難的手段,交給他辦的事情,幾乎就是在復刻當年李準的成長——但他終究姓賀而不是姓李,所以未來有一日或許他夠資格當上山河府首,或許他只是為李涼準備出來的一把寶刀,但無論哪一種結果,他推卸不掉衝鋒陷陣的責任。”穆皎的態度看起來很是堅決,最後下定了結論:“那孩子要走的路絕不回頭,生不得五鼎食,死必得五‎​​‎​‏‎‏​‎‏​‏‏‏鼎烹!”

小鬱也沒有想到母親居然會給出這樣的結論,但正當她要解釋些什麼時,卻看到沒有關緊的房門之外,賀難正杵在那兒聽牆根呢!而隨著小鬱的愕然,穆皎也順著女兒的目光發現了這神頭鬼臉的傢伙:“既然都聽到了,那就進來吧!”

“哈哈哈……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麼譭譽參半的評價了,看來我那輝煌的天賦是所有人都繞不開的一個檻兒啊!”賀難的性格就是這樣,褒揚他的部分變本加厲的表現出受用來,對於批評卻不怎麼在意,而他笑得也很溫順:“也很久沒有這麼感動過了。”

後半截話自然說的就是小鬱對他的維護了,鬼知道這傢伙在這兒挺屍了多久,但小鬱一向沒什麼情緒的臉瞬間卻漲得通紅,瞬間就把頭埋了下去。

“不過伯母你倒也不必擔心就是了……”就在此刻,賀難掀起了自己右肩上藥敷的一角,雖然泊兒配的藥很管用,關凌霄也幫他療過了傷,但畢竟是剜下去一塊肉呢!癒合得沒有那麼快——而之前為了不破壞欣欣向榮計程車氣,除了目睹過一切的關、史二人之外也沒人知道他被邪劍所傷:“我被那天殺的‘加雷斯’給詛咒過了,如果挺不過去的話估計也沒多少時間了,如果治好了的話,那不正說明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不過不管怎樣,小鬱我一定平平安安地給您送回家。”

“你……”小鬱在聽到賀難的傷口是被邪劍造成的,當即便撲到他身邊抓緊了賀難的手臂,而穆皎的反應也十分震驚,半天都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這孩子沒有撒謊,穆皎從他的眼底看到了真實。

漫長的心理鬥爭過後,做母親的還是長嘆了一口氣,情緒百轉千回:“謝謝……謝謝你為鬱家所做的一切。”

她走到小鬱身邊,輕輕從袖裡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在了小鬱手心,這道護身符據說能避邪祟,也能驅趕蚊蟲,今日正好派上用場,最後像女兒第一次出家門一樣叮囑道:“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而等到這對母女溫存過後,穆皎才正色看向賀難:“至於小子你……別那麼輕易就死了,需要準備什麼就趕緊寫信過來——其餘的事兒……等平安回來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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