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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初刻,陳炎弼站到了“湧金閣”的樓前,雖然看上去神態自若,但被兩片長袖蓋住的雙手止不住的流汗已經出賣了他真實的想法。

在進入苦雲城之後,陳炎弼的一切行動都很順利,找個上檔次的酒樓吃飯不難,結賬過後向店家問路也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吃飯總共也沒有花多長時間的功夫,但在湧金閣的大門口不遠處,陳炎弼卻磨了大半個時辰的洋工。

然而,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又或許是舉頭三尺有神明,正當陳炎弼一籌莫展之際,視線所及之處卻有一場騷亂髮生,見此情形,陳炎弼也是鼓足了勇氣往前近了幾步,想探聽一下幾人爭執的內容。

湧金閣前聚了七八個人吵吵嚷嚷,看裝束和站立的位置分成了兩撥,從門裡出來的是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帶著三四名雜役打扮的男子,而堵在外側的則是兩個頭髮剃的極短、俱穿一身灰色輕便短打的大漢。

“雄爺,尉爺……你們來這兒我們自然是歡迎的,但咱們得仔細地說道說道理兒——湧金閣歷來守時守約,可以說自開啟張起就一分錢都沒少交過,咱們掌櫃的和你們樊大人的關係也一直不錯吧?”婦人一手叉著腰,另一手裡還搖著一面薄如蟬翼的繡花芭蕉團扇:“今兒你們如果是要錢也就算了,我們湧金閣給得起,但你們想把姑娘帶出去,這恐怕不太守規矩吧?”

被稱為雄爺的漢子頓時臉色不悅,正當他要開口說出“讓你們幹嘛就趕緊幹嘛,哪兒那麼多廢話”這等不善之語前,尉爺走上來一步搶先言道:“萳姨,見諒吧……這不是樊堂主的意思,而是賈大人的意思。”

說完後,萳姨那方才還怒氣衝衝地表情一下子變得木然,幾息過後才換上了一副笑臉,磕磕巴巴地道:“早、早說啊……行,是萳姨我多嘴了,二位先進來坐一會兒吧,我這就去安排姑娘的事兒。”

尉爺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寸步不動,沉聲道:“我們就不進去了,你快點兒辦事就行,把最好的四個姑娘帶下來——對了,徐少爺點名要紅麝姑娘,這件事兒萳姨可別忘了。”

萳姨幾乎是硬撐著維持住那僵硬的笑容,一轉頭邁進湧金閣的門檻兒便垮了下來,憂心忡忡。

但凡想把買賣做大做穩,手下一定要有坐館,背後一定要有靠山,不然別說同行,就是鬧客也夠人喝一壺的。

就拿這勾欄行當來說吧,京城的“相思閣”,坐館看場子的高手是一等一的狠角色,背後的靠山來頭更大,不用說你們都知道有誰,這才讓相思閣站住了京城名樓的位置。

這苦雲城裡的湧金閣自然不能與之相比,但在當地來說也是尋常人惹不起的——湧金閣本身是沒有鎮場子的高手,但卻依附於苦雲城的四海幫分舵,按月為期交上一筆價格不菲的保護費來尋求庇護。

四海幫是九大宗門中生意做的最大的,雖然大頭主要還是來自於水產漕運,但和門派駐地的一些商家也有生意上的合作,主要的形式便是作為打手出力或者出面,而這種賺錢的方式在哪裡也都不新鮮了——畢竟九大宗門也要維持、也要發展,要壯大宗門總不能光靠信仰,到最後還得落實到銀子上,四海幫穩穩位居中四門之首、甚至有躋身

“上四門”的趨勢,其中底氣便生於此。放眼天下門派,也就能吃到皇糧的上三門敢說他們不靠當打手收保護費來經營宗門,其他的門派賺錢的方式雖不盡相同,但扮演的角色卻也大同小異。

說回到眼前之事吧,既然湧金閣是吃這碗飯的,那便少不了和四海幫打交道,這一來二去也就熟絡了起來,湧金閣的當家和在分舵負責掌管財務的樊粵樊堂主關係可以說是相當不錯,樊粵沒少來湧金閣瀟灑,四海幫的不少幫眾也都是常客。

今日氣勢洶洶的鄧雄、李尉也算是湧金閣的熟人了,萳姨也不得不在心中唏噓,這幫混蛋平時人五人六的,一口一個“萳姨”的叫著,到了這時候就翻臉不認人了。但想歸這麼想,他們交代的事情萳姨還非得辦不可。

因為他們提到了兩個人——苦雲城分舵的舵主賈壬癸,和東海龍王徐陵泉的第三子徐清,這二位在苦雲城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官老爺也得給他們三分薄面,湧金閣是有湧金閣的規矩,但四海幫的規矩才是苦雲城的規矩,跟樊粵這個等級的尚有商量的餘地,可要是惹毛了賈壬癸,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連想都不用想,四海幫殺人從來都是水葬。

而最讓人擔憂甚至忌憚的,莫過於那個紈絝的少爺徐清、以及徐清點名要的“紅麝姑娘”了,這才是萳姨滿面憂愁的根源所在——紅麝是湧金閣的當家花魁,吹拉彈唱無有不會、三教九流無有不通,徐清初見紅麝時便驚為天人,欲與紅麝共度良宵,幾乎到了死纏爛打的地步。

但問題就出在這兒,湧金閣的大掌櫃花費了不少資源培養紅麝,是賣藝不賣身,圖的是將來嫁給個大財主作妾要上一個好價錢,若是徐清真有為紅麝贖身的打算,那掌櫃的倒也不會推三阻四,但徐清明顯只把紅麝當成一個玩物——虧本的可是湧金閣,所以非但紅麝幾次都推脫身體有恙,就連湧金閣上上下下也幫著打掩護。

湧金閣是個名副其實“財源滾滾”的地方,可以說是給苦雲城分舵上貢最多的一家青樓,所以會算賬的樊粵與明事理的賈壬癸也就沒把這茬子當回事兒,真要是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少了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對於四海幫來說可划不來,徐清每次礙於此二人面子也就不好發作,但今兒可不是在湧金閣裡,而是欲將紅麝帶到外邊兒去——徐清要是用強,誰還能攔的住他麼?

樊粵自然是沒有那個資格的,而苦雲城舵的一號人物賈壬癸——誰不知道他是徐家的頭號忠犬?在外面他是要臉的人,而在他自己家裡真要是發生點兒什麼難道還指望著他能替湧金閣說兩句公道話不成?

萳姨就這麼一扭一扭地上了樓,很多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這鄧雄已然是等不及了,便撥開那幾個陪笑的衙役,抬腿便要往裡衝,但下一刻風姿款款的萳姨便伸手攔住了他:“雄爺著什麼急,姑娘們也得沐浴洗漱、塗好胭脂才能見人啊!您和尉爺不妨先進屋坐坐,我派人給您二位沏壺好茶。”

鄧雄是個沒什麼頭腦的莽夫,脾氣也是一等一的急躁,張口欲罵卻還是被同伴攔住了,李尉比起鄧雄可是沉穩多了,他也知道萳姨所言非虛,這幫姑娘就這麼貿然帶過去場面也是不,反正他們的時間還很寬裕,便拉住了鄧雄的胳膊,二人在萳姨的安排之下坐進了

一間廂房之內。

這兩個“門神”一被拉進去,便把陳炎弼這好事之徒給露了出來,陳炎弼和萳姨四目相對、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一起的?”還是萳姨這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先開了口。

“呃……”陳炎弼也是一時語塞,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了“我是……過來光顧生意的?”

萳姨不愧是湧金閣的“門臉”,儘管剛才有再多的不快,聽到賓客光臨還是立刻露出了一副滿面春風的笑容,他見陳炎弼相貌堂堂衣著不凡,便踩著小碎步攬住了陳炎弼的胳膊:“哎呦,公子裡邊兒請,您等了半天了吧?剛才我們是在處理一點兒私事,招待不周,請多擔待。公子是想喝茶還是喝酒?待會兒我安排人給公子送來,這壺算我請公子的!”

陳炎弼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萳姨拉到了一張僻靜的圓桌旁坐下,還不等他說話,萳姨已經討好似地打趣道:“聽公子的口音,恐怕不是北方人吧?”

陳炎弼先是點了點頭,他本來還想著能不能不踏進這柳巷花街、在門口就搞定,但既然已經被拽進來了,那就硬著頭皮待下去吧,於是便拐彎抹角地閒聊道:“方才大門口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就算在萳姨的眼裡,她也不會把陳炎弼往“刻意打聽”這方面去想,在她看來無非就是旅居苦雲城的外地人想逛逛結果碰上這檔子亂遭事罷了,但即便如此,這個人精還是岔開了話題,畢竟這是湧金閣和四海幫之間的事情,屬於“內事”:“嗨,就是幾位熟客邀姑娘們出去走走罷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還是聽萳姨我給公子介紹介紹我們這兒的姑娘吧!”

這話,一來掩飾掉了鄧雄李尉四海幫的身份,還順便堵上了別人傳湧金閣閒話的嘴,最後還巧妙地把話題帶到了自己這開門做買賣的“正事”上,不得不說萳姨在交際方面的高明。

“嗯……萳姨……”陳炎弼雖然得知了面前這位中年婦女的名諱,但還是感覺有些難以啟齒:“咱們這兒有什麼特別……標緻的姑娘麼?比如說……當家的花魁什麼的?”

萳姨繼續笑道:“公子莫急,請公子去雅間小坐片刻,吃些茶點解解乏,過一會兒我便將姑娘們帶到你面前任你挑,這樣可否?”

陳炎弼是真心覺得在這個人精面前有些束手束腳,便點頭同意了,萳姨便叫了守在門口的一名雜役引領著他去樓上。

雖然雅間內鵝黃嫩粉、高床深帳的佈置讓陳炎弼不敢多看,但這負責帶路的雜役倒是健談,陳炎弼靈機一動,往這雜役手裡塞了一塊碎銀,叫他給自己講講方才大門口事情的始末。

要麼怎麼鬼二爺、萳姨這樣的人物可以掌事,但這小子只能做個雜役呢,他倒是完全沒考慮過大嘴巴會不會給湧金閣、四海幫以及自己招來什麼樣的麻煩,總之他收下了錢後便喜笑顏開地把今夜門前鬧事得始末給陳炎弼娓娓道來。

小雜役正給陳炎弼講到一半,卻忽然聽得樓下傳來一陣喧鬧,小雜役大叫一聲不好,正欲拔腿出門卻又想起了萳姨囑咐他要招待好客人,半推半掩著門,又回頭望著陳炎弼,陳公子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點頭道:“我們一起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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