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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嘉和疑案(一)

嘉和鎮平日雖熱鬧,但多數都是臨時落腳的行商人,真正三代以上長居於此地的本鎮的居民不過寥寥數百人。昨夜祭祖時,便也就是這些人才去了祠堂前。眼下里,刑察司的人帶了幾個嫌疑深的回來,正要一一審訊。

雲知跟著二位官爺從廊下經過的時候,正與一行人擦肩而過,其中兩人身著刑察司官袍,而中間被他們羈著的那人,是一名青年人,看上去模樣潦草,似乎還有些神神叨叨的。雲知路過時,正聽他口中唸唸有詞:“報應,都是報應……”

雲知認出他就是昨夜在第一次驚雷劈中鎮長後發出瘋笑的青年,走出兩步後,還是忍不住回身去看他,見他步伐平而穩,與面上表現並不一致,心中便起了疑。

身旁的官差已經開口催促,雲知回過身,繼續跟著他們往前走去。

嘉和府衙並不大,連上令官主簿總共也才五個人,小鎮平日裡還算平和,就算有什麼大事,往東北方向不到六十里就是都城洛州,刑察司太察院的大人們快馬一兩個時辰也就趕到了,更何況小鎮往西不足二十里的地方還駐紮著一隊京畿司衛。

南來北往的誰敢在嘉和鎮造次,那便是打了淵都洛州的臉。

這次是嘉和鎮自大淵建國一百一十三年來頭一次出這麼大的事,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落下,還捎帶上了鬼神之說,饒是見多識廣的刑察司,也被打懵了不少人。

陸慎君雖不願信什麼鬼神天罰,可底下的人一個比一個更慌。但這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這群人多數是洛州世家權貴的偏房出身,被家裡扔到刑察司歷練,沒有幾個是有真本事的。他挑出來帶在身邊的這幾個,已經是刑察司裡資質最好的幾個了。

原本他還能講講什麼古賢之理唬住他們,但如今這群公子少爺是親眼看著那天雷落到鎮長身上的,巧的就是,天雷落下的次數,不多不少,剛好五次。

“五”這個數字,對於現在的嘉和鎮來說,十分敏感。五天前,五樁命案,死了五個人,任誰都會下意識覺得那五道雷是對兇手的懲戒。包括陸慎君自己。

所以他連夜審了那個祭臺下口中喊著“報應”的青年人,可惜,那人除了一口咬定鎮長就是五樁命案的兇手外,什麼都說不出來,沒有任何證據。而其他鎮民則與他完全相反,幾乎所有人都說鎮長是個大好人,同時還舉了大量例項佐證。

陸慎君審了一夜,小鎮居民的家長裡短記了三十多頁。天亮的時候,他決定再回現場找找線索。開啟門,一行人就奔了進來,有一中年微胖的男子上前就跪倒在陸慎君面前,他身後跟了三五個穿著各異的男男女女,看著像是常年走街行商之人。

在這群人身後還跟著跑進來兩個刑察司小吏,二人都一副茫然模樣,口中急聲喊著,還張著雙臂想要攔住這群商人,陸慎君一看,便知他二人準是在外面打盹時被人有了可趁之機。

這群人進門後便直嚷著知道那五起兇案的作案之人,並拿出來一個沾血的錢袋做證據,一口咬定是五日前一同來到小鎮的三女二男作案,並要求陸大人秉公辦案將幾人捉拿歸案。他們說的七嘴八舌,陸慎君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們口中的作案團伙是指得誰。

思索了片刻後,陸慎君派人將人抓了回來。

兩位官役將雲知引到一間安靜廂房門前,推開門,陸慎君正坐在桌前飲茶,一副悠閒模樣。見人來了,抬手又倒了杯茶,輕輕往前一推。

“坐。”

陸慎君自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雲知見他這神態語氣,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卻還是佯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學著陸雲知應有的樣子同他打招呼。

“二哥,你幹嘛要一大早就把我們抓進大牢啊!”雲知落座後,微微嬌嗔。

陸慎君低聲一笑,抬眼盯住她,“若是以前的陸雲知,是不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的。”

雲知一怔,暗叫不好,陸慎君卻又道:“想來是先前那幾次落水後仍有餘疾,回頭還是找個大夫再看一看吧。”

聽上去他好像是在替她找補,但云知卻不敢輕易接他的話了,只要她保持沉默,他就抓不到證據“定罪”。

陸慎君低頭喝了一口茶,細細品了半天,開口道:“還打算回去嗎?”

雲知垂眉,手指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低聲答:“我想先找到姐姐。”

陸慎君斟茶的手一頓,“你是為了找姐姐才跑出來的?”

雲知悄悄抬眼,見他神情稍有霽色,顯然是誤會了,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輕輕嗯了一聲,沒再開口。

陸慎君沉默了一會兒,嘆道:“長姐之事自有太子殿下,你又何苦急於一時。”

他這句話,雲知其實只聽懂了一半,但她又不敢問“急於一時”的意思,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不過倒也不算壞事,太子殿下就算是追上了長姐也未必能勸得回來,若是你去了,反倒確實可以幫上忙。”

他又在替她解釋了,雲知掩下眼中驚訝神色,抬頭看過去,陸慎君已經放下了茶杯,雙手撐在額間輕輕揉著,雙眼緊閉,眉間溝壑深深,似是疲憊極了。

半晌,陸慎君起身,扔下一句“你就在這裡休息吧”,就離開了。

雲知忙悄悄跟到門邊,貼著門板聽了一會兒,確認外面沒有人了,雲知坐回到桌前,拿起剛剛一直沒敢喝的茶,一飲而盡。

然後,她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已經徹底暴露,但既然陸慎君沒擺在明面上說,她也就繼續假裝不知道好了。

雲知百無聊賴,思緒亂飛。

一會兒想姐姐的事情,一會兒想到突然在宮中失蹤的陸雲笙,想到那位未曾謀面卻被自己連累的堂妹,想新穗一人留在那皇宮別院可還能應對過去?想昨夜眼見的一切、阿虞被叫去了哪裡?裴舜和蕭熠多久會被放出來呢?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門被人推開了,竟是阿虞,她身後還跟著裴舜和蕭熠。

阿虞一進來,二話不說一屁股就坐在了雲知身旁,提起茶壺猛灌了一大口,抬袖擦擦嘴角,衝滿臉驚訝的雲知笑了一下,還沒等雲知問什麼呢,就開始講述自己早上被人從大牢中帶走以後的事情。

“你們不知道這陸大人有多過分!他竟叫我去做仵作!”阿虞氣得腮都鼓了起來。

裴舜和蕭熠也分別落座,聞言驚訝道:“這嘉和鎮和刑察司連個仵作都沒有嗎?”

阿虞道:“原本是有的!他們說是生病了,就是昨夜倒在鎮長旁邊那個人,還記得吧,他就是這嘉和鎮的仵作!”

雲知問:“嘉和鎮也不止你一個大夫啊,為何要叫你去呢?”

阿虞一臉無奈:“前幾日張嬸的大黃狗死了,我正好路過,就說了一句這狗一看就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要了命的,結果張嬸就到處跟人說我能斷人死因……”

接著,她話鋒突然一轉,聲音也壓得低了一些,“不過嘛,我這次還真看出來點東西!你們知道嗎,先前死的那五個人,他們身上不同位置都被畫了一個同樣的符文!你們還記不記得昨天鎮長祭天的時候手裡拿的那個東西嗎?我悄悄看過一眼,那東西上刻的符文,和那幾個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她一邊講一邊摸出一盒香膏,用指蓋挖了一小坨塗抹在手背上,隨著香膏被塗抹開,一股濃郁的蘭花香氣很快盈滿整個房間,雲知向來聞不慣這種濃香,被嗆到連連咳了兩聲。但當阿虞舉著另一坨香膏問她要不要也來一點的時候,看著她眼中的期待,雲知也並沒有拒絕,好在這香也並沒留多久就消散了。

“這麼說,那幾個人的死真與鎮長有關?”裴舜皺起了眉。

阿虞將香膏盒子收好,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但肯定跟他們那個祠堂有關,那個東西聽說是這嘉和鎮的鎮寶,一直都供在祠堂的。”說著,她又換上了勸誘的語氣,“你們想不想知道真相?”

裴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讓我們陪你去祠堂?”

阿虞衝他眨眨眼,“對啊,你們和陸大人交情匪淺,如果你們要去的話,陸大人肯定不會阻攔的!”

阿虞已經拉著裴舜站了起來,雲知連忙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她可不想再面對陸慎君那審視的目光了。

蕭熠也說:“我也不去了。”

裴舜聞言就想坐回去,被蕭熠抬手一推,雲知也暗暗使了把勁兒,於是兩個人就被推出門。人都站在門外了,也沒其他選擇了,只是阿虞上來拉他胳膊的時候,被他皺眉躲開了。

只剩下了雲知和蕭熠,二人相顧無言,半晌,蕭熠指了指門外,“上街去走走?”

雲知想了想,點頭:“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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