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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劉儉和劉備能拜在盧植門下,還是有運氣成分在的。
盧植身為馬融之徒,是海內名儒,按道理來說依劉家的身價,是決計攀附不上的,更別說送孩子去緱氏山學經了。
天幸涿縣劉氏與盧氏的先輩有些恩誼,即劉雄和盧充一輩。
雖然這份恩誼並未發生在劉周和盧植這一代,但對於深研古文經,通讀諸家《左傳》的盧植來說,有恩也當報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就算是隔著一百年,到他這輩也得還了。
說白了就算是盧植不想報恩,但他的身份也必然會促使著他去替先輩了償這份恩情……沒辦法,誰讓他是大儒呢?大儒就得有恩必報,不讓報不行!
事關聲望名節啊。
而盧植報答涿縣劉氏先輩之恩的辦法,就是收了劉周推薦來的一兒一侄為入室弟子,既省事又足夠讓對方感激。
說是弟子,實則盧植教劉家兄弟的時間連兩個月都不到。
五年前劉備和劉儉兩個幼子領父命,長途去往緱氏山學經,耗時兩月方抵緱氏山,不想學經兩月後盧植就被朝廷派往九江平叛了。
而在學經的這兩個月裡,盧植因還有太學博士的職務,在緱氏山學堂露面的時間頗為有限,講經之事基本皆其子盧殷代替。
劉儉記得自己見盧植面的次數,用兩隻手指頭就能數出來。
不過,學經對於劉儉來說只是一個噱頭,劉儉對東漢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人註釋了數十萬字的百字經文不感興趣。
一篇三萬字的《詩經》,光是被各家名士解讀的篇幅,洋洋灑灑不下百萬字,誰有心情去研究那些狗屎?
劉儉感興趣的是盧植門下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天生攜帶政治資源,若能結交,對日後定有裨益。
但漢朝的身份階層制度,給劉儉上了一堂課,讓他深切明白了這個世道的運轉規律。
在這裡,出身低與出身高的人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還是赤裸裸的寫在臉上的那種。
幾乎所有的在堂弟子,在知道了劉儉與劉備的家世之後,就幾乎不怎麼搭理他們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種。
這倆姓劉的,沒有像樣的傳家經學,本支家族活著的人中沒有一個像樣的六百石,還是幽州邊郡出身的鐵憨憨……
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如此,還是有例外的人。
遼西大族公孫氏中的公孫瓚,就與劉儉相對比較親厚,關係相處的也很融洽。
當然,這是因為公孫瓚乃小妾之子,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他也上不了檯面。
…………
“只是我不明白,盧子幹如今人在雒陽,阿備要請表字,只需派人送信去雒陽詢問便可,與他本人有什麼相干?難道他還親自跑一趟雒陽城?”簡雍敲打著桌案,一個勁地追問。
劉儉把玩著自己的筷子,神思不屬:“既然是請表字,那就要有誠意,盧師遠在雒陽,卻有家眷守於涿縣,我讓阿備先回一趟樓桑村,見過叔母,請叔母書信一封,相請盧師代賜表字,然後再由阿備持書親自往盧家故宅,請盧家的人代表轉交盧師。”
張飛聽的一頭霧水,完全不懂:“取個表字,怎就這般麻煩?”
簡雍耐心地為他解釋:“阿備表字,盧子幹有資格起,但阿備之母尚在,若不詢母,有不孝之嫌,且還有媚師之舉,若為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毀了名聲,由其母親自書信,再讓阿備送上盧宅,就無任何僭越之處了。”
說到這,簡雍用胳膊肘懟了懟劉儉:“這是你給阿備出的辦法吧?”
張飛敬佩地看向劉儉:“兄長心思這般縝密……小弟佩服!”
劉儉謙遜地擺手:“小道爾,不足掛齒。”
簡雍似乎來了精神,收不住話匣子了:“賢弟,不過若想幹出大事,僅靠一位大儒來賺取聲名,還遠遠不夠的,我今天約你們來,就是有個主意。”
簡雍的話,劉儉自然明白,這個問題在他心中已經不知道來回思慮了多少遍。
想出頭,哪是那麼容易的?
“簡兄有何高見,不妨教我?”
簡雍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神秘狀態地看著張飛和劉儉。
“依咱們涿縣四虎的身份,若想走歲科或特科入仕,實是難如登天,咱們邊郡男兒,除舉孝廉外,還有個辦法,就是參軍戍邊……”
張飛聽了這話,大搖其頭,直接打斷他。
“俺當是什麼好主意?不就是從軍嗎?邊郡兒郎,哪個不知這道理?只是有幾個從軍的兒郎最終能開啟條出路的,還不是要靠門路?”
簡雍被打斷了話頭,頗覺不滿:“那終歸不是比舉孝廉要容易一點吧……”
“停了!”劉儉伸出手擋住了兩人的話頭:“從不從軍的,我回頭細思,喝完這觴酒——回家!”
其實劉儉最近已經準備要做一件大事了,和簡雍說的從軍之法有些相似,同時也能解決張飛所說的沒有門路之困,但具體實施方案還需他再作研究。
……
三人飲酒罷了,各自回家。
劉儉回了自家宅舍,卻看見其母胡氏站在門口等他。
胡氏的孃家不差,宅田的數量比夫家還要多一些,且有徒戶五十家,按規模來算也屬小豪之列。
也正因為如此,對這位原配妻子,丈夫劉周不太敢惹。
胡氏沒什麼見識,也不識字,生長在邊郡的她比起中原的婦人要潑賴,蠻橫,霸道的多。
同時也更護犢子……
“都什麼時辰了?這才回家!你不要你娘了!”胡氏的話是責備,但語氣中那滿滿的關心意味卻無法掩飾。
“阿母……”
“一身酒氣!趕緊去把臉洗了再去正屋見你阿父,劉備那小子回來了,好像說是帶回了盧子幹給你倆人取的表字,你也去聽聽,別讓那小子搶到個比你好聽的!”
劉儉尷尬地撓撓頭,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母親雖然是一片好心,但表字都是按照自家孩子的本名或是寄於特殊的寓意來起的,各是各的,哪裡能搶?
“孃親,孩兒距冠禮還有幾年呢,要那麼早的表字作甚?這次託人尋盧師,是為阿備辦事。”
胡氏很是怒其不爭。
“你這孩子心眼太實,那劉備待在咱家裡,吃好的穿好的,什麼好東西都要分出你一半!盧子幹分明就是承你爹的情,收你當個門徒,偏偏還要加上他,這算什麼事!這次起表字,憑什麼就他一個人?為娘這心不痛快……特意讓你爹也寫書信給姓盧的,把你的表字也起好了,而且一定要比劉備的好聽!”
胡氏對劉備的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年劉周將劉備接回家,胡氏在家中大發雷霆之怒,差點沒把劉家的房蓋給掀了,得虧少年的劉儉從旁幫著劉周好一番勸諫其母,才勉強讓劉備留在他們家中。
因為這事,劉周也是沒少挨皮肉之苦。
當然,劉儉有他自己的主意,什麼好東西都分劉備一半,也沒什麼不好。
劉備能收攬天下人心,那他就收攬劉備之心。
不論是好吃的,好穿的或是好玩的,他都與劉備一同。
人心都是肉長的,劉儉的做法效果明顯,十年時間累積下來,劉儉能夠明顯感覺的到劉備對自己的特殊感情。
可胡氏不懂這些,在她看來,這就是別人家的小流氓來佔兒子便宜來了。
“娘,這些跟阿備沒關係,他根本沒想跟我爭什麼,表字的事是孩兒替他出的主意,想替阿備攢些聲名。”
“行了,行了!還替人家攢點聲名,好像你名聲多好似的!到頭來,還不得為孃的替你操心?”
“哈哈,好,那謝謝阿母。”
胡氏寵溺地拍拍他的臉頰,隨後又趕緊吩咐僕役:“帶少郎君去漱口,去了酒氣,再見家公。”
僕役急引著劉儉去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隨後才來到正屋。
正屋中,此刻正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劉周,另外一個是劉備。
已經長成的劉備和歷史上形容的頗相似,扇風大耳,臂展超長,一雙眼睛又細又長,頗顯英武。
“見過父親。”
“你跑哪去了?”劉週一臉不滿地盯著他:“是不是又跟那幾個草莽之徒到處胡鬧?”
這種時候,劉儉自然得替他那幾個朋友爭辯一下。
“父親,我那幾個朋友都是良家子,何來草莽之徒一說?”
一個季漢車騎將軍,一個昭德將軍,他們若是草莽,那劉周就沒地擺了。
劉備也趕著幫腔:“伯父明鑑,我與阿儉的那幾個朋友,確都是良家子,我二人在外從無不良之行……”
劉周的表情頗古怪:“從無?”
“嗯……其實有時候也會有那麼一次兩次的……”
“哼哼!別以為你們兩個在外面的那些蠢事我不知曉,不好好學經,一天就幹些荒謬事……涿縣四虎?說誰的!”
名頭太大,親爹都有耳聞了。
劉儉不想在這件事上面與劉周過多唇舌,他只能試著轉移話題。
“阿父,聽母親說,盧師親自為我和阿備提寫了表字?”
劉周本還想罵一罵兩人,但話到嘴邊,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才好,一時間也沒了興致。
他無奈地指了指桌案上的兩個布囊:“你盧師妙算,早就已經替你們二人起好了表字,只是一直放在涿縣的家人那裡,不曾予我,如今正好要了來。”
劉儉心道盧植確實妙算。
他應是早就估計好了老劉家人會佔他便宜佔到底,不從他身上挖出所有剩餘的價值,就絕不善罷甘休,因而預留了表字,就等著劉家人來要。
真是深通人性之妙。
“兄長,你看了嗎?”
劉備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沒看,專門等著你回來一同拆閱!”
劉儉能夠感受到劉備的真誠,心中安慰。
他取了那布囊,開啟觀看。
“玄德……德然?”
“劉玄德,劉德然!”
劉周也在一旁唸叨:“玄為水,然為火,一靜一動,倒是讓你二人互補所缺,盧子乾果然有見地。”
劉儉心中暗道他爹真能胡謅。
自己和劉備在盧植門下學經,說白了跟盧植本人都沒見上超過兩面,何來什麼‘一動一靜’?盧植到哪知道去?
他和劉備擺明了就是‘一動一動’。
漢朝的爹真是不懂裝懂。
不過大漢以孝治天下,為了面子,今日就不拆穿親爹了。
“從今往後,是不是當喚你玄德兄了?”劉儉笑問劉備。
劉備擺了擺手,道:“你小子嘴快!還未正式冠禮呢,不好在外人面前直呼表字吧?”
“私下裡總無妨吧?”
“哈哈,倒也是。”
劉周沉著臉看他二人,臉龐不時的抽搐著。
突聽大吼一聲:“休扯閒!讀經去!”
……
少時,兩人離開了正屋,來到劉儉的房間。
劉儉從一個木製的箱子中,拿出了一套嶄新的祭祀禮服。
交領、右衽、繫帶、寬袖,不論樣式還是做工,都是上佳之選。
這年頭生產力不發達,趕上災年,上好的錦布可以當做貨幣流通的,足見服飾的珍貴。
劉儉年輕不當家,他能拿出這樣一套服飾來給劉備,足見是下了血本的。
劉備見狀急了,下意識的伸手往回推。
“你這是作甚,這得花你多少錢,為兄消受不起!”
“有甚消受不起的!”
劉儉用更大的力氣將禮服又推回到劉備手中:“跟我客氣?你我既是盧師之徒,那就算是‘士人’了,成人冠禮時,豈能隨意穿戴,須得穿的華麗些!到時候也給咱兄弟撐撐門面,這套衣服基本把我所有的私房錢都花了,你若不要……那就還我錢!”
劉備欲哭無淚:“你訛我不是?我哪有錢還你?”
“那就把衣服收了!莫做小女人態!不然我揍你了。”
劉備手中捧著禮服,心中一股熱流走過,除去冠禮的事不說,他本人其實還是極喜歡華麗衣服的。
他抿著嘴,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
半晌,方聽他悠悠開口:“如此貴重,我以後拿什麼還你?”
“你好好混,做些大事,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
劉備聽了不但沒有歡喜,反倒是哈哈大笑:“似你我這樣的門路,日後若能為縣君徵辟為吏掾,便已是天大的福澤,還能做何大事?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哈?”
他見劉儉一臉正容,慢慢收了笑聲:“你當真的?”
劉儉認真道:“父親希望咱們兩個能走正規的歲科入仕,但這個世道走正規途徑哪裡那麼容易?咱們涿縣劉氏,三代之中也只有祖父一人舉過孝廉,這都早過了氣了!我看,咱們邊郡子弟,唯有走軍功入仕的道,才有一線出頭的希望。”
常規計程車人子弟,應當是走歲科,這是正經路子,但邊郡出身的人和中原不同,可以藉著邊郡戰爭頗多,應徵入伍,以立下戰功為噱頭,走軍功遷升的道路。
但這方法,在真正計程車族高門眼中屬於不入流的做法,劉周就不想讓劉儉和劉備走這條路。
但形勢比人強,做人有時候就得放下身段。
劉備果然不是普通人,旦夕之間就下定了決心:“平日裡鬧歸鬧,但說實話,論眼光你比我深遠!你說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我以你馬首是瞻!”
你聽我的,那就對了,有我在,肯定讓你少走彎路!
“好,既如此,事不宜遲,帶上簡雍和張飛,咱四個過幾日便去投個好去處。”
“這麼快?”
劉備的表情驚訝:“咱們地方兵役,需滿二十三歲方能輪值,你我現在都不到歲數,如何投軍?”
“若是服正常兵役,你我不過是普通的預備戍卒,難有機會建功,更何況家父屆時一定會直接給郡里納錢,省了咱倆的兵役。”
交錢不當兵,在這個年代屬於平常事。
“那賢弟的意思是?”
“兄長,我的意思是,如今有一個人馬上可用。”
“誰人?”
“公孫伯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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