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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他輸了……當兩人的對話經由擂臺銘刻的陣法,擴散至遠處。

本來壓抑至極點的廣場轟地沸騰起來。

距離最近的“裁判”一手持筆,本已做好了抄錄棋譜的準備,聽到這句話愕然抬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棋王”。

等窺見他彷彿被抽乾氣力的模樣,才終於確定。

“贏了……”

臺下,一群棋院的棋手們,仍舊在鑽研推演雙方的回目,想要從慘烈的局勢中判斷走向。

猝然聽聞,紛紛結束了手裡的動作,抬頭望向擂臺,清瘦院長手中的一枚棋子啪嗒掉落,兀自不覺。

勝了……大國手連叢雲方甫推演出結果,抬起頭,便聽到了這句話,因病而蒼白的臉上驀然湧起血色,眼神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只覺一股狂喜於心底升騰,渾身都有了力氣,耳畔則傳來鹿國公爽朗的笑聲。

“一日連斬三擂,誰還敢說我大周神都無人?!”老國公一掃頹勢,腰背挺直,聲音雄渾。

繼而扭頭望向墨林修士所在的方位。

輸了……一頭銀白長髮,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大畫師沉默著,他強自控制,令臉上沒有表露出太多表情。

與之對應的,則是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回想三日前,意氣風發,以為墨林今年演武,聲震神都。結果轉眼之間,卻在短短一日……不,只是半日之間,便給同一人橫掃。

完成逆轉。

變化來的太突然,好似龍捲風,高明鏡沒有一絲絲準備!

“柯橋他……”在他身後,以屈楚臣、鍾桐君兩個璧人為首的墨林弟子們則難以遏制臉上的驚愕與沮喪。

還有困惑。

“神都到底從哪裡,冒出這麼一個人?”一名畫師不解,“貫通三道,豈不非人哉?”

簡直……離譜!

而相比於墨林修士們大起大落的心情,觀戰的更多的神都百姓們,則是單純的喜悅。

“原來……小禾先生並非輸了才離開,而是已經篤定獲勝。”手持摺扇的讀書人讚歎。

“連斬三場,一人連斬三場……縱觀數百年來演武,都聞所未聞!前不見古人,後亦無來者!”從青杏園趕來的老夫子捋須大笑。

“贏了!”

“俺們贏了!”

“讓這小胖子逞威風,現在如何?”

“禾先生,真乃英雄也!”

民眾們想不出長篇大論的評語,用最質樸的言語表達著自己身為神都人的驕傲與喜悅。

不吝奉上震天的歡呼聲,若非有衙役們死死攔著,恐怕已有狂熱粉絲衝上擂臺。

“結束了……”人群裡,劈波斬浪,好不容易擠到中間的木院星官們懵了。

黃賀尬在原地,不知繼續向前,還是折後。

沐夭夭氣惱地直跺腳,感覺如同滿懷期待去看演唱會,結果剛到場館門口,歌星謝幕了……

一個字:淦!

她竭力踮腳,想要一窺那個什麼“禾先生”的模樣,結果卻只在昏暗的夜幕中,看到一個背影,一步步走下擂臺,消失不見。

季平安彷彿沒有感受到四周的躁動與歡騰,也沒有留下的意思。

走下臺後,沒有理會那些棋手們,徑直朝棋院方位,沒有被人潮擁堵的街道走去。

人們目送他離開,仍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當回過神來,發現對方已經快走遠了。

“怎麼就走了?來人,去請‘禾’先生過來!”老國公愣了下,忙急聲命下人去追。

“小先生請留步!”棋院一眾棋手,也慌忙起身,試圖挽留。

這般連斬三陣的人物,若就這樣放走,實在是天大的遺憾。

然而,有人比他們更快。

只見人群中,穿著寬大衣袍的大畫師竟一拂袖,飄然穿過人群,朝那幾乎拐進衚衕的身影追了過去。

“等等!”高明鏡抬手呼喚,見其不停,一咬牙,乾脆施展術法,躍上半空,繼而輕飄飄攔在對方去路。

這邊沒有掌燈,一片昏暗,夜幕裡顯得並不清晰。戴著斗笠的季平安近乎融在暗夜裡。

見高明鏡御風落在面前三丈外,駐足皺眉:“有事?”

他的嗓音經過了調整,就和身高容貌一樣。

高明鏡打量著黑暗裡,那陌生的臉孔,有些驚疑不定,說道:

“公子大才,高某欲請……”

“不去。”季平安無情打斷。

“……”高明鏡一窒,愣神的功夫,只見對面的年輕人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嘀咕了一句什麼。

旋即,季平安隴在袖中的右手,輕輕扯碎一張準備好的符籙,身影如同粉筆勾勒的線條,被一隻黑板擦一點點生生擦去。

消失在神都微冷的夜色裡。

高明鏡瞳孔驟縮,神識席捲而出,卻已茫茫不見蹤影。

……

……

墨林的演武的最後一場結束了,然而這場堪稱精彩絕倫的比鬥餘韻,還在擴散。

長安街,夜幕籠罩後繁華的店鋪燈火通明。

三場比鬥雖聲勢浩大,但其實得知的人有限。

在這個通訊並不發達,大多時候傳遞訊息依靠“吼”的年代,人口百萬的神都城內,絕大多數人尚不知曉發生的一切。

某座酒樓內。

一群客人相約而至,點齊酒水,氣氛卻頗顯沉悶。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演武的最後一天。

墨林的三座擂臺,宛如三座大山,無法撼動,令人氣惱。

“不知今日有幾人挑戰。”一名商人打扮的酒客說道,“這會擂臺應該都撤了吧。”

同桌的友人“呵”了一聲,舉起酒杯,喝了口悶酒,搖頭道:“只怕是已無人應戰。”

“不至於……總該是有的吧。”旁邊年輕酒客說道。

“那又如何?上臺自取其辱嗎,大國手,宮廷裡的御用畫師、樂師都一敗塗地。誰還能行?指望你,還是指望我?”前者反唇相譏。

後者給懟的啞口無言。

圍觀者默然不語,有人輕聲嘆息,有人舉杯灌進嘴裡一口冷酒。

末了,櫃檯邊的掌櫃嘆了口氣,說道:

“國師曾有言,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只是擔心連國手,聽聞大病一場,不知能否撐的過來。”

恰在這時,“蹬蹬”聲裡,一名穿破舊長衫的中年人邁步上樓,氣喘吁吁,臉上還帶著紅暈。

有熟悉的酒客嗤笑:

“窮書生。怎麼今日有了閒錢,來買酒喝?怎也沒見你提著酒壺?”

在酒樓內落座的價格,與自帶酒壺打酒迥異。

窮書生是個落第秀才,是個好酒的,又放不下讀書人的體面,不怎麼肯勞作,只偶爾會揣著幾枚銅板過來,拍在櫃檯上,請小二給打一角酒,瞅著旁人桌上的菜餚下酒。

“今日沒帶錢來。”

窮書生聞言,神色坦然,胸脯卻挺得高高的,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嘴角一揚:

“不過,我卻有個訊息,可以換酒來喝。”

熟悉酒客給逗笑了:“當真別出心裁,什麼訊息還能換酒?”

倚在櫃檯裡的掌櫃也笑了,饒有興趣道:

“說來聽聽。”

窮書生見眾人調侃打趣,也不惱,悠然道:

“你們可知,今日墨林演武之變?一人連斬三陣,創下歷史的‘禾先生’?”

演武?一人連斬三陣?

酒客們愣了,忍不住道:“伱莫要瞎編些鬼話來騙,什麼人能連斬三陣?”

窮書生“呵”了一聲,賣關子道:“沒酒沒菜,這故事也不好講。”

眾人給他搔到癢處,抓心撓肝,偏生這秀才氣定神閒的模樣,言辭鑿鑿,也不像作假的。

當即,最初那名商人酒客豪橫道:

“掌櫃的,給秀才打一壺酒,一碟小菜,記在我賬上。”

掌櫃的笑了下,吩咐小二去打酒。

不多時擺在櫃檯上,窮書生咂了口酒,又夾了筷子小菜,這才慢悠悠道:

“這還要,從白堤那一曲《光陰》說起……”

接著,他將半聽半目睹的過程講述了一番,聽的在場酒客心馳神往,既驚又喜。

心底一股狂喜湧上,卻又覺太過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愈發質疑乃窮書生編造的故事。正待盤問,突然,“蹬蹬蹬”急促腳步聲臨近,一名熟客上樓來,懊惱地瞪了窮秀才一眼:

“竟給你搶先說了。”

一名酒客心臟砰砰跳,急聲問道:“你也要說演武的事?真有人連斬三座?”

“自是真的,好多人從棋院回來,等下你們就知道了。”

酒樓內,客人們相視,皆看出彼此眼中震驚。

……

青雲宮。

國教總壇相距棋院本就不遠,只隔著兩條街。

傍晚的時候,結束日常修行的俞漁就隱約聽到遠處嘈雜喧聲。

以她的性格,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圍觀。但偏生限於師尊命令,不得隨意出門。

只好差遣一名道門弟子前去打探情報,自己如軍中老將軍,獨坐“軍帳”,聽人彙報。

這會,俞漁正抓心撓肝,在廳中踱步,忽聽棋院反向喧譁聲直衝夜空,隔得這老遠,都清晰可聞。

“發生什麼大事?莫非出結果了?”

俞漁大驚,她已經知道“白堤”、“青杏園”的事,同樣知曉棋院正在進行第三場比試。

這會哪裡還會不焦急,若是做個比喻,就彷彿看球賽臨門一腳,“啪”地停電了……

就很煩。

終於,又耐著性子煎熬了會,外頭一名被派出打探訊息的道門弟子飛奔回來,神色激動,道袍飄揚:

“俞師姐!俞師姐!出結果了!”

瞬息間,本來焦躁的如同熱鍋螞蟻的俞漁瞬間閃回座椅,坐姿端莊,雙手交疊於小腹,眼眸閉合,突出一個高冷聖女的人設。

等弟子跨過門檻,俞漁方甫抬起眼皮,神色冷淡: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有話慢慢說。”

道門弟子頓感慚愧,垂首道:“師姐訓斥的是。那我便慢慢道來……”

俞漁嘴角抽搐了下:“倒也不必太慢……”

等聽其道出“獲勝”的結果,並仔細描述了那“禾”先生下臺離去,眾人矚目,高先生尾隨而去,卻失魂落魄返回的全過程。

聽得俞漁大為過癮,忍不住改變坐姿,稍稍往前挪了挪:

“然後呢然後呢?”

“沒然後了啊。”那弟子撓頭,“人不知怎的不見了,我便趕回來稟告。”

呼……俞漁“恩”了聲,誇獎了句,命其離開。旋即少女精神抖擻,一躍落地,邁著輕巧地步伐朝著寂園走去。

準備與師尊分享剛聽來的八卦。

而就在抵達寂院外拐角,俞漁腳步一頓。

有些警惕地探出腦瓜,四下打量,確認並無某個腦子有坑的二貨埋伏後,這才鬆了口氣,嘴角勾起笑容,邁開步子。

結果,剛走出幾步,便聽頭頂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

俞漁身板一僵,一寸寸抬起頭,只見門口桃樹枝杈上,正負手而立著一道身披太極袍的身影。

其腳下,一根根不知從哪裡扯來的青藤盤繞,結成一個平臺,託舉身體,其餘藤條則如蜘蛛結網般,連通樹幹,牆壁青磚,附近屋簷等地。

“師妹,為兄在此處等你許久了。你觀我這新研究出的‘青藤道法’,比之那季平安如何?”聖子聲音昂藏,難掩得意。

因為仰頭的姿勢,用後腦勺俯瞰她。

“……”俞漁一時心中槽點太多,無處可吐,習慣性想嘲諷兩句,卻發現季平安最近並未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大事。

她念頭一轉,冷笑道:

“比季平安如何我不好說。但我卻知曉,今日神都中又誕出一名厲害人物,與你年紀相仿,卻以一人之力,半日功夫,連斬墨林三座擂臺,在‘畫’、‘音’、‘棋’三項墨林拿手好戲上,將其當眾擊潰。

“屈楚臣、鍾桐君,柯橋無不俯首帖耳,自嘆不如……更於方才,在神都無數百姓圍觀下,在柯橋未落子時,便已起身離場,只道出一句‘還要浪費時間麼’,便令柯橋當眾認輸……”

話落,只見樹梢上的聖子身軀狂震,如遭雷擊,那腳下一根根青藤竟呈現枯萎之勢。

聲音顫抖:“你……此話當真?!”

俞漁嗤笑:“不信自己去問。”

說完,她心情大好地離開了。

只留下聖子一人,呆呆佇立,腦海中回放著俞漁講述的畫面。

不知為何,只是想著,便令他渾身戰慄,血脈僨張:

“神都除了那季平安……竟還隱藏著此等人物……本聖子竟茫然不知,可惡……可惡啊……”

另外一邊,俞漁邁著輕盈步伐,抵達師尊研讀道經的房屋。

推門而入,便見辛瑤光端坐於窗前,狹長雙眸緊閉,氣質雍容縹緲,好似人仙。

俞漁有些失神,望著那絕美的臉龐,小聲呼喚:“師尊?”

沒動靜。

她愣了下,終於察覺出不對,小心邁步靠近,卻突兀被一層隱於空氣裡,不可見的氣罩抵擋在外。

熟悉師尊的聖女一愣,意識到辛瑤光肉身雖在,陽神卻已出竅,不知去往何處了。

“這麼晚,師尊去哪了?”

……

皇宮。

夜幕降臨後,整座皇城燈火明亮,宮娥侍衛往來巡邏。

元慶帝與幾名臣子商討國事畢,又在御書房批閱了一個時辰奏書,這才察覺疲憊,傳令御膳房呈送伙食。

大周皇室雖同樣有修行傳承,但卻較為特殊。神皇本身與凡人無異,修行力量假借於外物,調集山川地脈國運迎敵。

所以,吃喝拉撒一樣不少。御膳房為保隨叫隨到,晝夜不停地準備餐飯,只是絕大多數都要浪費掉。

房間內。

神態威嚴,烏髮油亮的元慶帝望著滿桌的佳餚,卻是胃口不佳,只喝了兩勺湯,便吃不下,揮手命人撤去。

鄧公公捧著拂塵,擔憂道:

“陛下龍體保重,多少再吃些。或者飯菜不和胃口,想吃什麼,奴婢吩咐御膳房去準備。”

元慶帝擺手,嘆息道:“不必了,朕只是吃不下。”

他瞧了眼天色,說道:“這時候,想必那三座擂臺已經撤下了。也好,省的礙眼。”

鄧公公不知如何接話,想著勸慰幾句,忽聽外頭一名小太監邁著小碎步趕來:

“啟稟陛下,鹿國公求見。”

元慶帝面露詫異,濃密的眉毛皺起:“國公這麼晚入宮做什麼,宣他過來吧。”

下午時候,鹿國公剛離開皇宮,時隔不過區區三兩時辰,又來造訪,這令元慶帝有些困惑。

不多時,身穿華服的老國公抵達,甫一進門,面帶笑容道:

“老臣參見陛下。”

元慶帝見他笑得開懷,愈發狐疑:

“不必多禮,國公急著造訪,可是發生什麼要緊事?”

鹿國公笑著拱手,朗聲道:“老臣是給陛下報喜的……”

接著,他便將墨林三座擂臺,被一名戴著斗笠的年輕人橫掃的訊息原原本本,陳述了一番。

末了道:“賀喜陛下,大周人才濟濟。此乃陛下治國昌隆之功……”

元慶帝沒在意他的奉承話,愣了幾息,繼而心中一股喜悅升騰,起身又詢問幾句,朗聲大笑。

“好好好!神都竟有此等人傑,不知此人何在?傳進宮來,朕要當面封賞!”

鹿國公聞言面露尷尬,說道:

“此人似不慕名利,取勝後便徑自離開,老臣派家丁去尋時,已不見蹤影。墨林的高先生也去攔,卻鎩羽而歸……”

“人不見了?高明鏡都未攔住?”元慶帝一怔,微微皺眉:“仔細說來。”

……

……

大石橋上。

空間倏然波動,繼而,徐徐顯出一道身影來。

季平安吐了口氣,感受夜空如洗,橋下江水雄渾,耳畔嘈雜聲不見,嘀咕道:“終於清淨了。”

對於打擂可能引發的圍堵,他有所準備。利用錦囊中儲存的一張符籙,完成傳送。

空間傳送法術稀有,符籙更珍貴,但大周國師當然不缺。

“該回去吃飯了。”季平安辨認了下方向,準備返回欽天監,可就在這時,他若有所覺地駐足抬頭,瞳孔微微收縮。

星空之下,他前方空氣漣漪般盪開層層漩渦。

一道身披陰陽羽衣,頭戴蓮花玉冠,容貌絕美,五官毫無瑕疵,宛若仙子般的身影,徐徐走出,屹立半空,狹長雙眸俯瞰過來。

道門掌教,辛瑤光!

下一刻,這名仙子般,屹立於大陸最強者行列的女冠朱唇輕啟,聲震如雷霆:

“你……就是季平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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