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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於我來說,的確不算什麼……我也並不認為我的死可以償還我犯下的罪行。」

「我剛才說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完全失去了思維能力,甚至連‘死都忘記了,腦子裡唯一思考的就是該怎樣逃避聞忠的‘電擊,或者怎樣才能讓‘電擊的時間短一點。」

「電擊的時間一長,就能聞到自己的身體裡冒出熟肉的味道,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自己身處的世界到底是地獄還是人間,這樣的感覺……太難受了。」ap.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父親死亡。」

「父親的死讓我意識到,從此以後不會有人為了讓我少受一點‘電擊,就會吃下……自己拉出來的東西。我的腦子裡除了圍繞‘電擊產生的種種規避意識,終於有了別的意識。」

「這樣的意識也會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然後衍生出別的意識,為父親報仇的想法就是其中之一。在你看來,仇恨會矇蔽人的雙眼和心智。但在我這裡,則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有了為父親復仇的想法,我才能慢慢恢復理智、恢復思考能力。」

「但在別墅的生活,越有自己的想法就會越痛苦,包括憤怒或仇恨。這倒不是因為聞忠有什麼讀心術,而是因為有了想法就會有感情、有慾望、有人性,但現實卻恰恰與這些東西背道而馳。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這就是有了復仇想法之後的狀態。」

「我也的確是靠著這個想法才一直苟活到現在。我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告誡自己,一定要讓聞忠親自體驗到他所謂的‘人類馴化實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漫無目的一通發洩,釋放完自己的情緒後,屈露露終於言歸正傳:

「我提出和海軍生個孩子,最初的想法只是想透過孩子將海浪綁上同一條船。在我眼裡,海軍只是一個普通人、正常人,就和夏有道、周曉東一樣,怎麼可能會動不動就去殺人呢。但我沒有想過,為了孩子,海軍也會殺人。」

「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我體會不到為人父母的心理。有了小晨以後,我自己的想法也發生了改變。為父親報仇……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我更想要的是讓小晨平安長大,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僅此而已。」

「但只要聞忠還活著,這個簡單的願望就不可能實現。」

「海軍說自己的原生家庭並不完整,小時候的很多經歷和回憶都讓他感到痛苦,弟弟也因此變得性格怪異。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晨和他們兩兄弟有類似的經歷。既然聞忠不打算放過我們,那就只能讓聞忠去死。」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在發現車底下被裝了炸彈的當天,海軍一時激動,說要幹掉聞忠和史際,但稍微冷靜下來以後,又幻想用錢來解決問題。」

「於是,海軍打電話給聞忠,說可以把‘創世紀都給他,所有的錢也都給他,只希望他能放過我們,我們可以當做和他素不相識,對他幹過的事也可以當做不知道。」

「聞忠卻說,‘創世紀本來就是他的,但是念在和海軍多年搭檔的份上,海軍想中途退出也不是不行,但要幫他殺個人,然後錄個影片發給他就行,還說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讓海軍走,還可以讓他帶走‘創世紀一半的資產。」

「聞忠要海軍殺的那個人就是我。他把我……殺害越南人的影片發給海軍,說我就是一個劊子手,本來就該死,把我殺了就是在替天行道,完全不需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海軍沒有上當。他知道一旦這麼

做,聞忠就會以此為把柄,讓他也逐步淪為‘被馴化的物件之一。」

「至此,海軍對能否以‘和平方式擺脫聞忠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時間的指標再撥回到當時。

和李海軍的「電話談判」結束後,聞忠隨即陷入苦惱。

對於他來說,李海軍就是他養的一頭豬或是一隻羊,只等膘肥體壯的時候就能殺了吃肉,鬼知道還沒開始殺,先後安排在李海軍身邊的兩個「臥底」卻隱約有了「不靠譜」的徵兆。

之所以認為屈露露和海浪「不靠譜」,並非這兩個人對他有過什麼忤逆之舉,僅是因為隨著小晨的誕生,他發現這兩個人的眼裡開始有了光,更讓他感到渾身不舒服的是,他們在看他的眼神中居然多了些許溫和。

這真是見鬼了。這兩個殺人犯的眼神中居然開始閃爍著人性的光輝?

有問題,肯定有問題。這兩個人極可能不會再受自己的支配。

於是,聞忠就開始向他們透露自己想要「收網」,讓李海軍死於「意外事故」的想法。

聞忠原本以為,這二人會藉故讓李海軍趕緊跑路。所以,他讓史際早就偷來了一輛後八輪的大卡車,還用了個套牌,只要李海軍開車出門,這輛大卡車就會送李海軍「上路」。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意外交通事故」雖然簡單粗暴,毫無技術含量,卻是聞忠用於殺人害命的首選之一。

從史際竊聽的結果來看,海浪和屈露露最初也的確打算讓李海軍跑路,但他們將自己和聞忠的底細一股腦兒全都告訴了李海軍,這倒有點兒出乎聞忠意料。

這兩個二百五就這麼信任李海軍,不怕李海軍反手報警,將他們都賣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李海軍這個二百五居然不但不報警,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幹掉自己。

這真特麼的……刺激啊。

實際上,聞忠對屈露露和海浪從未真正信任過,他也從未真正信任過任何人。他對人類的信任,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準確來說,應該是在親生母親拋棄他和聞達的那一年起,聞忠就不再信任任何人。

接下來,在聞達毫無休止的「家暴」中,年少的聞忠又開始思考「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有什麼樂趣」「我想要什麼」,諸如此類的終極哲學問題。但他始終不得其解。

到了後來,在父親聞達可怕的虐待中,阮星竹對聞達居然做到了「不管你虐我多少遍,我始終待你如初戀」,這讓聞忠一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阮星竹這樣?

不得不說,聞忠對於終極哲學問題的思考和探究,終於從抽象的宏觀上細化到了具體的微觀上。作為個人,一開始就從抽象的宏觀上去思考終極哲學問題,當然找不到答案,但是細化到具體的問題上,則完全不一樣。

很快,他就琢磨透了阮星竹之所以這樣的本質:軟星竹有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父親聞達則能滿足阮星竹的這種慾望。

原來,只要能滿足一個人的慾望,就能對這人為所欲為?

黎玉真的突然到訪,似乎更加印證了這一點。明知道父親聞達有習慣性家暴,這個女人卻又去而復返,還不是因為聞達能滿足她的慾望,給她「想要的」。

父親在家裡明明打老人也打小孩,村民們早年對父親的這種行為也有過勸阻,但接下來,村民們就像集體眼瞎或集體失憶了一樣,對聞達「習慣性家暴」的問題完全做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不認為有什麼不妥。

究其原因,無非就是父親聞達在發達後,滿足了村民們的慾望。

這些人的慾望得到滿足,所以父親幹了什麼

,他們看到了什麼、遭受了什麼,也就不再那麼重要。黑變成白,白變成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一昧滿足別人的慾望肯定不行。阮星竹那麼聽父親的話,可不僅僅是因為父親滿足了她的慾望,更重要的是她如果不聽話,則會換來父親更為嚴重的暴打。

所以,要讓一個人聽話,其實很簡單嘛:滿足他的慾望,如果還是不聽,就打他。

大棒加胡蘿蔔,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睜眼一看,仔細一琢磨,居然這麼管用。想要對一個人為所欲為,就只需要知道他的慾望是什麼,然後用好大棒和胡蘿蔔,僅此而已。

想要什麼是一種慾望,怕什麼也是一種慾望——不想要的慾望。

聞忠可能不知道,他在無意中已經窺探到了人性的秘密:人性就是由各式各樣的慾望組成,善意的、惡意的,積極的、消極的,崇高的、低階的,凡有所求,皆為慾望。所謂的操控人性,就是利用人們的種種慾望,使其滿足或不滿足。

而「大棒加胡蘿蔔」則更加成為聞忠日後用以「馴化」他人,讓別人聽話的重要基礎。他更加不知道的是,這一理論是「巴甫洛夫的狗」和「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應用基礎。

同時,到了這一步,對於終極哲學問題的探究和思考,聞忠也在無意間完成了從微觀到宏觀,從具體到抽象的昇華:透過研究阮星竹的具體個例,得到了一個適用於大多數人的普遍規律,活脫脫完成了從特殊到普遍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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