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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所言極是,我與澤邦一切都依夫人唯命是從。”

蔚垚跟王澤邦躬身行禮,伏低的背脊弧度恭敬,連披散落肩的粗黑頭髮絲都透著一種順服的直度。

見他們突然這麼正兒八經起來,鄭曲尺並沒有感到驕傲自滿,反倒是壓力山大。

“不是,你們也好歹提提意見,說說看法,我不怕告訴你們,我沒有多少從政涉決策的經驗,更沒當官領導的才能,我大多數都是在提議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你們如果覺得不妥,或者哪裡欠考慮,一定要說,不然我指了一條錯路,咱們就是一起朝著錯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鄭曲尺不想當一言堂,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有時候她只是在講個人的想法,並不表示這個想法合時合宜,也不表示它一定是對的。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交流互鑑,暢談經驗想法,這才是通往正確方向的方針,他們光是贊成、附和,時間長了,她說不準還真就信以為真,志得意滿了。

兩人一聽夫人竟是這樣認為的,頓時苦笑不得。

“夫人認為我跟澤邦是那種只懂得趨炎附勢的小人嗎?”

蔚垚的問話,叫鄭曲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王澤邦也道:“很多時候,夫人有一種類似野獸般敏銳的直覺,你雖然對某些事情是陌生跟懷疑的,但你卻有三樣東西特別叫人佩服。”

“一是責任感,夫人所思所想所慮,皆為實際與大方向考慮,不偏不私,二是心細如髮,隨時對不足或欠缺的地方進行補位,不讓漏洞越擴越大,三是膽識,夫人行事幹淨利索,內心強大,時常能夠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壓力與委屈,再大的困難也不會退縮,只會勇敢朝前面對。”

蔚垚等他說完之後,繼續道:“夫人對自己妄自菲薄了,你有成為上位者的能力,你即使在某些方面行事稚嫩生疏,但我與澤邦都相信,在大事大非面前,在引領我們踏上新的展圖方向,夫人是不會有錯的,我們確信,請夫人也不要置疑自己。”

鄭曲尺這些時日以來,處理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說實話,她沒有哪一樣是十拿九穩,篤定自信滿滿的,全都是鼓足勇氣,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她錯過,比方說獨自一人去縣城尋人被城守冤枉,險些將自己置於險地不堪。

她也考慮不周過,比如車坊,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要不是有梅姨跟章淇楠他們幫忙,只怕她現在都還沒有將事情辦妥當。

她還大意過,魯莽過,胡鬧過。

鄭曲尺自認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她的缺點多如毫毛,有時候她突然會對自己產生質疑,她當這個將軍夫人,究竟是來給他們幫忙的,還是來湊數配相的?

但現在她聽到蔚大哥還有王澤邦他們對她的評價之後,彷徨不安的內心,也終於有了一杆秤砣定心了。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臉頰,覺得自己這麼一個大咧咧的人,還得靠別人的誇讚來堅定自信,也太矯情了些:“我,我也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厲害,我以前當最大的官時,也就管那麼十幾二十個人,忽然一下底下有那麼多人需要負責,我只是覺得……”她輕輕嘆了一聲,垂肩放棄掙扎一般道:“好吧,我說實話,我怕出錯,我自己一個人就算了,可我擔不起我錯了,你們還有四象軍、甚至更多的人跟我一起去承擔錯誤的後果。”

責任心強的人,會對自己有較高標準的要求,顯然她太強的責任感給了她壓力和束縛。

王澤邦跟蔚垚一愣,顯然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勸慰她這種想法。

以往將軍可不會有這種想法,他是一個決斷力與執行力都很強的人,且將軍還是一個有著高度認知、強硬的手腕與能力的人,這種人也必然是知行合一的踐行者,他從不懷疑自我,更不會受到責任感的譴責。

夫人,與他們將軍果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見他們緘默不吭聲了,意識到自己的心理或許無形中也會給別人造成壓力,鄭曲尺立刻打住這個話題了:“好了,別想了,我也就是隨便說說,到時候再看情況吧。”

她又問道:“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盛京?”

蔚垚拉回思緒,他本來想說時間由夫人來決定就好,但又想起她方才說的話,喉中的話遲疑著沒有吐出。

他想了一下,給出建議道:“最遲後日吧,屬下們這邊的事情基本上有足夠時間去解決,該安排的也有餘力安排,另則,若我們行陸路到盛京快的話需要十來天,慢的話則要半個多月,水路則可以節省一半時間,但近來鉅鹿下田與南陳河那邊蠢蠢欲動,走水路的話容易遇險遭伏,是以屬下建議還是穩妥些走陸路。”

若是以前,他不會一口氣給出這麼多的建議與內容,但自從他知道了夫人對自己的懷疑,他決定慢慢教導著她去了解她空缺的陌生一切,填補她的不足之處。

這樣一來,當她的認知面開闊之後,有了處理事情的決斷力,每次下決定時,便不必如空中踩鋼索,只能摸索著,擔憂著,小心翼翼地前進著了。

顯眼,王澤邦此時的心理是與蔚垚相同的,他也給出自己的看法與建議:“的確不宜再拖延時間了,鄴國與其它幾國的軍事演練安排在春蒐,也就是這個月底,我們緊趕慢趕,或者也只是恰巧能趕得及,最重要的是,鄴王還不知道大世子的訊息,我們是入了京後面聖上稟,還是在上路之前,便傳書一封,這事還得確鑿一番。”

“那就抓緊一些,明日安排好隊伍,後日一早便出發,也等世子殿下再多將養兩天……不過,王副官為什麼要糾結大世子的事?早點讓鄴王知道不好嗎?”

鄴王現在但凡是想要一個穩妥的傳承人,就會好好待大世子,與他重修舊好,他們早些將這件事情告訴鄴王,也算是大功一件,說不準到了盛京還能得到鄴王的禮遇一番。

“夫人,若我們立場中立,兩不相幫,兩不插手,倒也無謂這件事情,但假如夫人有意偏向大世子,那麼便需要考慮一下,假如我們將大世子的訊息提前告知王宮那邊,是否會被一些有心人探知到。”

“王宮可以說是一個複雜到難以辨別人鬼的地方,有人歡迎大世子迴歸,便有人牴觸大世子的現身。”

鄭曲尺一點就透,她聽完就表示明白了:“那便先不說吧,萬一傳信先抵達王宮,我們護送的人說不定也會一併遇上麻煩事,既是如此,保密到盛京前,再親自將訊息稟告給鄴王。”

他們的話給了她很大的啟發,讓她有了更好的主意:“我們分成兩批上路吧,護送路匪的人與盛安公主為一隊,我認為有盛安公主這樣一個護身符在,某些心裡的鬼的人哪怕想動,也得考慮一下後果,我們則與世子殿下為一隊,喬裝一番走另一條路。”

這樣安排的確更為保險周全。

“夫人行坐馬車可以隱蔽,然我與澤邦不得不露面,如此一來,便不能與夫人同一隊了,要不然其它人該懷疑了。”蔚垚蹙眉道。

“我有藍月、武亮、四喜還有空吏他們四人在,再加上世子殿下本身的武功亦不弱,我想問題應該不大。”她道。

在蔚垚與王澤邦他們還在猶豫當前,卻聽到一聲不同尋常的爆破動靜。

嘭——

是什麼聲音?!

他們三人猛地朝發聲之處看去。

蔚垚仔細辨認了一下位置來源,臉色瞬間遽變:“是後山水牢位置——”

水牢……不就是關押秋的地方嗎?

鄭曲尺下意識拔腿就跑,蔚垚跟王澤邦也隨之跟上,不過他們有輕功傍身,很快就追上了鄭曲尺。

蔚垚見她神色凝沉趕事發地點趕去,便道了一聲“請夫人見諒”,然後一把摟住她的腰,帶起她離地躍起,快速奔走起來。

等他們趕到之時,只見水牢附近哪哪都是一番激烈打鬥的痕跡,而守衛全都不見了蹤影,因為這一番驚響的動靜,營寨附近不少巡邏跟看守計程車兵都一併趕了過來。

他們來得慢一些,剛到便看到了王澤邦跟蔚垚到達水牢前的背影,由於鄭曲尺長得矮小,又站在最前方,他們從後方看去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王副官、蔚衛官,發生了何事?”

一個守將緊聲問道。

蔚垚回頭:“有人闖入了水牢,水牢的守衛應該是全都追了進去,你們先在外面守著,不必輕舉妄動!”

交待完後,他又對鄭曲尺道:“夫人,你先在此處與他們待在一起,我與澤邦先下水牢看看情況。”

王澤邦也回頭對全體士兵厲顏厲色道:“全體聽好,護好夫人,絕不能叫夫人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一眾將士看到了將軍夫人在場,當即行禮,普通士兵行跪禮,槍兵行扶槍禮,將領以軍禮參見,所有人齊聲如潮浪:“是!”

鄭曲尺見封閉水牢的石門有了裂痕,那樣厚重的石頭都沒能抵擋得住對方,且守衛全都出動底下卻沒有動靜……情況不容樂觀。

她沒有東拉西扯一堆話來阻攔他們去探明情況,只是鄭色道:“你們小心些,一切都以你們安危為先。”

兩人頷首:“是。”

一轉身,兩道身影就疾衝進入了水牢,鄭曲尺在外面等著,只覺得度秒如日,她額頭上的汗水都被急出來了。

但這樣乾等也不行,她時刻記得她是將軍夫人,她不能跟普通婦人一樣遇到事情只知道依仗著別人來救贖。

她提高聲量,一聲清問:“羽兵何在?”

身後,一隊人立即回過神來,起此彼伏地應聲道:“屬下在。”

“你們速去水牢附近佈陣,將水牢的出入口死角全都盯睄好,一旦有任何異動,便聽令射箭。”

“吾等遵令。”

“盾兵何在?”

“屬下在。”

“你們架盾為防牆,圍堵好水牢入口,一旦水牢中有可疑之人出來,便將他封鎖於小範圍之內,不容其逃脫。”

“屬下遵令。”

“其餘之人,與我一道隨機應變,一旦有任何缺漏,便及時支援補救。”

“屬下遵令。”

一番簡單的佈局之後,鄭曲尺便先退身於盾兵後方,由他們當第一道防線。

而不知道這樣多久了,洞口兩道身影從內飛彈了出來,他們重重摔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憤怒又不甘地盯著洞內。

鄭曲尺微微瞠大眸子。

“蔚大哥,王副官!”

她再一抬頭,便看到一道高大魁梧的黑影自洞內陰暗處走了出來,他身上還揹著一個人,但步履卻走出了雷霆狂霸之勢,長長的刀尖剮蹭過地面,劃出“刺啦”的呱耳聲音。

鄭曲尺微微眯起眸子,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之後,眼神又一點一點地沉落了下去:“狂刀甘鑫……”

她本以為墨家派來了不少人來劫獄,但看到是狂刀甘鑫一個人,她心想,還不如他們多派些其它人來,都好過是他。

甘鑫暴躁的視線穿越過一排嚴陣以待的盾兵,最後直直落在了鄭曲尺的身上。

他提起那一柄隱隱舐血泛紅的鋒利狂刀,指著王澤邦跟蔚垚他們的門面,瞳孔不經意地微微一縮,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鄭曲尺,你可知,我一柄狂刀,上殺王臣,下殺蝗蠹愚民,一人擋我殺一人,千萬人擋我,殺千萬人?”

難怪人稱狂刀,他不僅刀狂,這性子亦夠猖狂的。

鄭曲尺看著蔚垚他們在狂刀甘鑫手上,臉色慘綠,怒卻也懼,如同稚童一般毫無反抗之力……她雙唇抿得死緊:“……你當如何?”

其實甘鑫身上也掛了彩,但是他太強了,強到即使是身上帶傷,也會令人忽略掉他的虛弱,只看得見他的強勢不倒。

“可今日,我卻一個人都沒有殺。”他繼續沉聲道。

鄭曲尺這下聽著有些懵了,他闖入營寨,面對一眾圍攻之下,卻沒動手殺人?

她看向他揹著的人——秋,目光黯了黯,語氣倒是平靜了:“你當如何?”

這是她問的第二遍。

也是她不打算跟他魚死網破到底的意思。

她方才佈下的殺陣,哪怕殺不了狂刀,也能叫他重傷,但是王澤邦跟蔚垚卻在狂刀的咫尺之地,他若想對他們下手易如反掌。

傷敵一千,損己八百,不是她樂見的,尤其是在她即將進入盛京這個不知是龍潭還是虎穴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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