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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蔚垚與王澤邦已經悄然退了出去,充滿苦澀草藥氣味的竹室只剩她與他兩人,但門扉大開著,不算幽閉獨室。

“守啊,你口中輕描淡寫的一句想讓鄴國滅國,卻不知此事關乎千千萬萬的人,他們跟你有仇嗎?我跟你有仇嗎?”鄭曲尺語氣平靜地問他,甚至臉上還帶著微笑。

她柔中帶刺的話並沒有讓元星洲表情有任何動容,他自身的苦難又得到過何人的憐憫?既無人善待他,他又為何要去憐憫其它人?

“將軍夫人仗義,心繫鄴國百姓,哪怕明知守不住?”他仰起頸,疲態病懶地靠著,漆黑幽靜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凡事在開始之前,人總能憑藉一些經驗跟揣測分辨出個強弱來,但結果一定就是按照事前強弱來定論的嗎?假如真是這樣,那世上便不會有人定勝天一說,也不會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一說,不去試一試,誰知道結果呢。”

鄭曲尺現在也就是嘴硬,情勢比人強,她聽不慣元星洲跟個網文霸總一樣天涼王破,非得找說辭來站定立場。

更直白來說,她就是跟他槓上了,他說一,她槓精的本能就會反手來個二。

卻不想,她這番“正義凜然”的模樣,卻讓元星洲扭曲的心理產生一種奇異發癢的感覺。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平淡的語氣難掩暗潮湧動:“你真的很好,不如……你給我當世子妃吧。”

他語出驚人,直接就給鄭曲尺嚇愣在了當場。

她心道,果然是想要滅國的人,腦子都不能以常理來推論……她現在覺得他有病,可能他是真的有病吧。

她有些不理解他的腦回路,但她想,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旅途中,他們還得朝夕相處,為了跟上他的腦回路,她努力嘗試去了解一下。

“你怎麼就突然想讓我當你的世子妃了?”

她絕不是妄自菲薄啊,她這種小家碧玉的長相,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讓別人一見鍾情的型別吧。

“只是覺得像我這樣一個爛人,配一個你這樣好的人,我才能活得下去。”

他說得那樣認真,認真得好像是在跟她坦吐心聲一樣,但卻聽得鄭曲尺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提了兩句她“好”,她都有些後悔自己對宇文晟還有鄴國表現得太過忠貞不二了,這才惹來這些變態的覬覦。

他不好,他根子爛掉了,他活得沒有任何意思了,她就成了他乏味世界之中的調味劑,給點甜、加點辣、灑點鹽、擠點苦,才能讓他有滋有味地好好活下去?

站他立場倒是想得美,問過她同意了嗎?

她雖然有意跟他搞好上下級關係,但還沒有迫切到犧牲自己的地步吧。

她表情一整改,告訴他:“其實我根本就不好,你瞭解過之後就知道,我貪生怕死,還愛財,人長得矮,喜歡胡說八道。”

“這不算缺點吧。”他聽完後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反倒覺得可愛,他想笑一下,但又被苦愁深大的內心給壓抑了回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通敵叛國,背信棄義,這樣的人當世不勝列舉,你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鄭曲尺:“……”

就他這種標準一劃拉出來,她覺得自己簡直純白得像一張紙似的,也難怪他瞧不上她的那些毛毛雨缺點。

鄭曲尺不瞭解元星洲這個人,因此她有時候也判斷不了他究竟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心生惡趣味來拿她開玩笑,但是她的立場還是得跟他表明。

她不是渣女,玩不來海王那一套,他無論是認真的還是隨便說說,她都沒興趣奉陪。

“世子殿下,我這人比較死心眼,你不要與我說笑了,我一個成過婚的女子,根本就配不上你。”

“若不是說笑呢?”他薄唇因為乾澀起皮,稍一抿便透出一種即將撕裂開的血紅色,她瞧不上他,冷眼旁觀,可他偏要叫她為自己的話而失了冷靜:“我想要你,你越拒絕,我便越想要得到。”

鄭曲尺眯眯了眼,對上他幽幽無神空洞的鳳眸,知道這下是他跟她槓上了。

也是,堂堂一國世子想要一個女子,哪怕一開始只是無心逗弄,但一再被其拒絕,也會突然自尊心犯賤非得硬這麼一下。

她笑了:“我剛才的話其實只是客氣一下,實則我心高氣傲,瞧不上一般人,若要讓我再嫁,再怎麼樣也不能低於一國上將軍夫人這個名銜,除非叫我當上鄴王后,否則我便會一直守下去。”

世子妃跟上將軍夫人相比,以世俗眼光來看,自然是世子妃更香一些,但若拿元星洲跟宇文晟相比,哪怕再瞎的人,都會選擇宇文晟,哪怕所有人都怕他怕得要死。

因為他在某種程度,就相當於是鄴國的暗帝,土皇帝的存在了。

他元星洲想讓她再嫁,那也可以,但叫她下嫁有什麼本事,有本事就叫她嫁得更好啊。

她主打的就是一個讓他知難而度。

他元星洲這一次歸來,不就是想讓鄴國滅國嗎?

假如鄴國沒有,她提的這個要求就是一個根本不可能達成的目標。

她找蔚垚他們打聽過了,鄴王跟先王后一直以來都是感情不和,在先王后因病逝世,大世子也失蹤了很長一段時間內,鄴王都對這件事情反應平淡,甚至可以說是不聞不問的地步。

直到幾年前,他的身體徹底垮了,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小世子,還是一個病秧子後,他就態度急轉直下。

這些年鄴王開始加緊人手,執著於尋回大世子,想必是覺得小世子體弱多病根本無法承擔國事,而他也撐不了多久了,鄴國這爛攤子總歸是要找人來收拾與擔下的,這才想起他這個大兒子。

假如這一趟大世子回去,說不準等鄴王再撐個幾年之後,便會將王位傳給他,前提是,小世子跟他那個繼王后別從中搗亂。

她也不知道元星洲等不等得了這麼長的時間。

假如他不滅國復仇了,那隻要鄴王活著的一天,他就永遠會是大世子,她提的要求他依舊達不到。

在她提完要求之後,卻見元星洲好似在認真思索考慮了一下,然後他似真似假道:“……也不是不行。”

喂喂,什麼也不是不行?

是讓她當鄴王后,還是他放棄了,讓她繼續給宇文晟守寡?

他該不會是在打什麼危險的主意吧?

鄭曲尺懶得去探究他的思想了,更不想跟他繼續這個話題,她想起一件事情來:“你要有一個心理準備,我們很快就會護送你去盛京見鄴王了,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輕舉妄動,憑添事端。”

他聞言,倒沒多少抗拒的情緒,這一次再次被抓了回來,他彷彿早有心理準備了。

“我不會再跑了,離開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回去好好面對過往的一切了。”

他微微闔上眸子,細軟柔和的光打在他蒼白如雪的面頰上,讓他在這一刻,好似溫馴的羔羊一樣,無害平和。

他這人,睜開眼睛跟閉上眼睛,給人的感情全然不同。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

他身上還帶著傷,剛醒來就一下子跟她說了這麼多話,如今眼下薄透的面板透著淡淡的烏青色,想必精神耗損極大。

鄭曲尺不打擾他休息,準備離開時,卻聽到元星洲問:“鄭曲尺,你救過我一次,假如再遇上同樣的情形,你還會救我第二次嗎?”

會不會救他第二次?

老實說,當時她喊停宇文晟,也不是純粹的為了救人,她雖然有一顆善心,但也沒有好心氾濫到不分好歹誰都救上一救。

像他們這種專門殺人的刺客一類,就不是她善心大發的物件。

不過當時情況特殊,救也就救了,談不上後不後悔。

但再來一次……不會。

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她卻昧了良心道:“當然會。”

此一時彼一時了,當初他是刺客,可現在他是鄴國的大世子殿下,她只要不傻,就知道該怎麼說話來明哲保身。

當然,她向來只是看起來傻。

實則,她精得很。

元星洲聽後,果然很滿意,而滿意的後果就是——

“你待我……甚好。”他當真是感動了,睜開的眼眸內,映入了窗外熱烈的光線,如蓄了一抹金光玉瓷,灩熠熠兮濙湟湟。

鄭曲尺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下一句就直接讓她石化了。

“本世子會慎重考慮一下你所提之要求,未來我若為王,你必是鄴國之後。”

——

鄭曲尺恍恍惚惚地走了出來,王澤邦跟蔚垚在籬笆院裡邊站著等候,他們見她神情不太對勁,立即上前問道:“夫人,怎麼了?”

鄭曲尺抬起頭來:“他要造反啊。”“

王澤邦跟蔚垚一臉不可思議:“……造反?你是說大世子,要造反?”

鄭曲尺也不管他們信不信了,她在思索:“對,我們這一趟無疑是給鄴王送回去一下仇人啊,看他那樣子,我都能夠想象得到……”

鄴王曾經對他們娘倆兒幹了何等不是人的事,如今他回來,不是來父慈子孝,而是來進行一出世子復仇記的。

後面的話就不好直言了,懂的都懂,問題是這件事情對他們有沒有影響呢?

她怎麼忽然感覺……自路匪一事之後,他們就好像掉入了一個逃不掉的巨大漩渦裡,等察覺之時,越是朝邊上爬著想逃離,就越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拽扯得更深陷。

關鍵是,這事就好像她一個人這麼覺得,王澤邦跟蔚垚他們倆人還處於狀況之外的樣子。

“夫人,王上與世子之間的事情複雜,牽扯到先王后與其母族一系,我們是干涉不了的。”

誰要干涉了?

她巴不得兩眼一閉,什麼都看不見。

但不行啊,她一出門就反應了過來,人大世子哪是看上了她,分明是看上了她前夫的遺產啊。

娶了她,不就是順理成章將她前夫留給她的遺產一併繼承了過去?

當然,這是他的想法,只要她意志堅定,絕不屈服,料想他一個無權無勢的歸國世子,暫時也是幹不倒她這個有權有勢還有重兵在手的將軍夫人。

只是……她遲疑了。

“不,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這鄴王跟我們肯定最後不是鬧僵就是鬧翻,總不能有第三種更好的結果了,而他,能不能是我們的一張底牌?”

還有,朝更遠一點想,鄴王如今這身體,根本沒辦法帶鄴國起飛,而年富力強的元星洲,能不能是鄴國崛起的一個新希望呢?

夫人的話讓他們兩個都震驚了,但細細一想,好像也不無道理,只是,“夫人……你方才不是還說,世子殿下要造反嗎?”

鄭曲尺當即反問:“他為什麼要造反?”

話剛出口,她意識到自己聲量太大,瞄了一眼房間裡頭,她招手,示意他們先離開了藥廬,等走遠一些再談。

等到了能安心談話的地方,鄭曲尺跟他們說:“你們說,世子殿下為什麼要造反?那肯定是鄴王幹了些什麼事情,逼得他連大世子都不願當了,跟著一隊帶刀侍衛就悄然逃離了王宮,因為仇恨,因為心灰意冷,所以他要報仇,他要滅了鄴王的國家,以此來發洩心頭之恨。”

他們見夫人講得頭頭是道,好像親身經歷過似的慷慨激昂。

蔚垚點頭,也認可她的推斷:“夫人,可讓這種滿心只有仇恨的人,代替鄴王成為鄴國的至高權力者,夫人覺得妥當嗎?”

這也是鄭曲尺猶豫不決的原因之一。

“他身上的確有很多毛病,睚眥必報,性情憂鬱,全都是些負面情緒,而且等他報完仇之後,一般還沒有什麼求生慾望了。”

她能感受得到,他對活著的意願並沒有多執著,畢竟他活著就只為幹一件事——報仇:“我覺得,到時候咱們再給他樹立一個新的人生目標,加以引導,這事還是有操縱的可能性。”

王澤邦聽懂她的意思了:“夫人是打算站在大世子那邊?”

“鄴王那邊肯定是不能站的,但保持中立的話又有些被動,有些事情假如不提前做好規劃,等危機真逼近眼前,只會被打個措手不及。”她的想法很質樸,不想原地立正捱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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