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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看著敦厚、其實高逾五百丈的明臺之上,一人端居正中,氣度沉斂入微,分明是妖王境界。

其清朗言語,悠然明白,看似音聲不高,卻通傳於周圍數十里:“彼勢力雖微,於我卻有用處。赴會之後,不可有大族凌人之意,失禮狂悖。以本族底蘊,厚禮柔結,輕重得當,無有不成之理。”

高臺之下,人數甚眾,一應青衣玉袍,風采照人,幾乎人人都是元嬰境以上、天人三境的修為,聽聞那妖王吩咐,無不躬身領命。

明臺正中之妖王者,是赤魅族公盛良是也。

公盛良環顧一眼,極滿意的一點頭,旋大袖一揮,無數玉牌撲簌簌噴湧而出,一人一道,歸之於下方一應人等。

此次荒海萬法宗盛會,赤魅族卻是由族主公元明攜數位妖王及門中嫡傳親自赴會;而公盛良卻是主持族中事宜。但就在昨日,公元明族主卻急發了一道用於緊急通傳的“赤血玄文書”,教公盛良族主緊急組織道行在元嬰境界以上、至少不下於三千人規模的“使團”,急赴荒海。

推其緣由,還是在歸無咎那運轉點化之功上。

只是絕大多數勢力,只是如甘堂宗那般,抽絲剝繭,於同一“序”中覓得一二有緣宗門、有緣弟子;而公元明族主則所見不同——竟是要將所有與赤魅族“相近”的種族門戶,一網打盡,構成聯絡,且觀能否從其道術之中積少成多集鑑證,最終令赤魅族道術前進一步。

能夠如此做,一來是因為公元明氣魄甚大;二來也是因為赤魅族家底極厚,以規模而論,算得上是妖族第一;所以才能採取這看似“笨拙”、實則霸道的法子。

雖然萬法宗之會已然到了尾聲,但是公盛良妖王卻也無需擔心是否趕得上趟。料想如此盛會,縱然結束,與會的各大勢力,也不至於會立即離開。

公盛良念頭微動,再要斟酌詞句,講兩句勉勵屬下的話;忽見高臺背面,一位蒼髯老者,雙手執一道二指粗細、環繞赤色細絲的玉簡,急匆匆遁至近前。

赤魅族中事務由公盛良代理,其中定製與其餘大族殊途同歸——分為常務、要務二道。所謂常務者,每隔半年定期處理一次;所謂要務,卻是臨時稟告,立刻解決。此刻那玉簡之上赤絲三道,便是要務的標誌。

公盛良接過玉簡,神意一覽之後,面色微微一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只過了數息,公盛良環顧高臺一眼,道:“爾等可以退下了。明日辰時,一同出發。”

高臺之下,三千餘人,一同領命。

待其散盡之後,公盛良方才對那老者言道:“將那三人帶到赤霄宮中,我隨後便到。”

蒼髯老者允命退下。

玉簡之中,記錄的是一件賞罰裁決之事。

赤魅族例分一十六門,道術自成一體,洋洋大觀。哪怕是一門之中,亦有數十至數百道傳承不等。此中所載,便是“遁門”中較大的一部傳承,近日所遭遇的一場事故。

這一部傳承中的嫡傳弟子,所修法門號稱“紫宮八野法”,修行之法與地點變化息息相關。以元嬰三重境的修持為例——此道是立下一處方圓萬里的四四方方地域為修道之基,然後縱橫各百里,化作一萬個區塊。隨著每隔四十九日天星算度的指示,挪轉至特定的“區塊”之中,方才最是有利於己身之修行。

但就在十日之前,這一部的天星演算的卻出了岔子。

約莫三十餘位元嬰修士,依照星臺的指引,從“甲乙四十七”區域挪轉至“丙丁五十四”區域。但是在接下來的一至三日之中,卻相繼遭受的氣逆反衝、神思不順、顛倒妄想等種種異常,分明是挪轉方位不確的徵兆。

三十餘人的數量雖然不多,但卻都是“遁門”元嬰境中資質最傑出的一批弟子,如今至少需要耽擱百載,方能恢復元氣。

按照族門規矩,當對演算錯誤的三人,施以重罰。

若是換作旁人,那就照章辦事了。

但是公盛良卻是知曉對“紫宮八野法”的演算之道略知二三,卻深知這所謂的“失誤”,委實不可思議。

因為那“演算星象”。聽起來是什麼幽微莫測、高深精密的手段,但實際上大為不然,哪怕是一位金丹修士,諳熟其法之後,亦能做得。

天上星辰,分為“定星”“流星”二種。所謂“定星”,是隸屬各自星官星宿,方位固定,但凡稍知星象之理者無不諳熟,不必觀看,何年何月哪一顆星辰在何等方位,亦是明白昭然之事。而“流星”卻是隨隱隨現,不拘定理。

那“紫宮八野法”,正是將天空化為四十八個區域,統計每一個區域中星辰之數各有多少。然後對照赤魅族自古傳承下來的星圖表格,自然就能指引到最終的結果。

換言之——只需要會數數,便能擔任了這份差事。因為“定星”之方位隸屬哪一個區域是固定的,所以需要計數的,只是“流星”而已。

天上星辰之亮度,從甲上、甲中、甲下至丁下共分一十二等。以一位元嬰修士的目力,足以對“丙下”級別的星辰洞察秋毫;而那“紫宮八野法”所計,卻只是甲乙二等亮度的星辰,所以決計不會出現視而不見的情況。

倘若是凡人,數數數得岔了,或許也不無可能;但是修道人神意一覽,明白昭然,豈會有失誤的道理?

更何況,這三人分別計數,最終匯總,一齊出現差錯,更是不可思議。

這其中似乎有些古怪。

半個時辰之後。

一座氛圍清冷的宮殿之中,三人一字排開站立。

左手邊這位身形健壯,額頭光亮,一身赤色錦袍;中間這位是個身形瘦弱的中年人,乍一看去似乎極為年輕,但是仔細觀看其鬢髮肌膚卻不難察覺其實三人中最年長的一位;最右邊那位,相貌不差,一身素衣,只是鼻樑異常突出。

隨著公盛良身形一落。左、中二人眸中都現出一絲畏懼;唯有最右邊這位高鼻樑的中年修士,不著痕跡的一瞪眼,卻是露出一絲不服氣的味道。

但是三人舉止動靜卻是一致,一齊躬身拜道:“見過公盛良妖王。”

公盛良妖王輕輕一點頭。

身著赤色錦袍的這位,深吸一口氣,左足往前一探,就要說話。

公盛良卻是一擺手,氣機登時一凝,止住他的話頭。澹澹道:“不必多言。本人對於紫宮八野法的修持之道,也略有所知。若非如此,判文隨手可下,又何必抽出時間,親見你三人一趟?”

左、中、二人,聞言都是大喜,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齊聲道:“公盛良妖王明鑑。我等敢以性命擔保,所謂演算有差,是決然不可能的;這其中定有非常之變故。”

公盛良微微一笑,道:“什麼非常變故?”

身著錦袍之人一探首,道:“或許族門映照圖卷——”

他話剛剛說出口,卻面色微微一白,再也接不下去。

他原本想說或許這對照圖卷自古傳承至今,哪怕是“定星”亦有極細微的變化,或許不知多少個紀元之後,變化積少成多,這法訣圖卷終究有失效的這一日。

但他隨即想到這豈不是說這道“遁門”傳承就此斷絕了?這樣的論斷,卻不是他敢下的。

公盛良搖了搖頭,道:“法訣本身沒有問題。”

三人面色一白。

三人立刻想到,公盛良妖王自然沒有必要向他們三個元嬰境解釋細節——但是他既然如此肯定,很顯然是族中自有秘法可以確定。

公盛良緩緩言道:“此事詭秘,故而某給你們一個辯解的機會。但是終究不能以‘這錯誤太過低階,故而絕不可能’的理由,就將你三人無罪開釋。你們說是也不是?”

三人目光一對,怔然無言。

思慮良久,三人都是漸漸泛起躊躇疑難之色,甚至有些惆悵。

這其中的關竅在於——這“推演星圖”之事,實在是一件簡單的例行公事,從來沒有人想到其中會有什麼差錯!似族門中的要緊演算事宜,乃至頗有難度的煉器、煉丹手法,都是要以照影圖全程留下畫面紀錄,以供將來查驗核對,又或者汲取經驗。

而這件不太重要的“例行公事”,偏偏沒有采取這樣的措施。

除非請一位道境大能到此,回朔過去,否則還真的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百餘息後,那鼻樑高挺的修士,忽地一咬牙,道:“弟子有一個想法。”

公盛良道:“你說。”

那人道:“弟子猜測……這詭異變故,十有八九不是孤例。是以弟子不奢求正式宣示脫罪;只需要暫時懸而未決,等候上三十餘日,看下一回的演算結果如何。若是依舊出現差池,便證明非我等之過。”

剩下二人也是精神一振,齊聲道:“正當如此!”

公盛良略一思忖,緩緩道:“好。那就等上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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