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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魁將此圖卷張開,順著食指所指,依次講解。
這方天地之內,巨擘宗門一十二家,海內六家,海外六家。
晉寧道上宗塵海宗,及南斗宗,星門,九重山,定盤宗,御虛宗六家,皆屬海內。
六家之中,九重山掌門百里開濟,南斗宗掌門有琴文成,御虛宗掌門桑蘊若三人,已然臻至日曜武君之境,堪稱鎮衛一宗之柱石。而另外三家,眼下恰好處於大能失位的空窗期。
講到此處,鍾魁輕撫下頜,言道:“本宗塵海宗,以及南斗宗、定盤宗三家之中,我塵海宗在四百年前便立下繼位之人,嘗試破境玄關。至於定盤宗,百六七十年前,亦曾定下一人。唯有星門一家,最近千餘載以來一直不曾物色到合適人才,或有幾分可能走上扶持外人成道的道路。”
說到這裡,鍾魁眼皮微微一跳,好似又有意無意的瞥了歸無咎一眼。
他不曾明說的是——
鍾魁之所以甫一見面便單刀直入,言及此甚深機密。暗中緣由,便在於他在塵海宗內,曾面見門中那位“候選”不止一次。
此人名為樂思源,在五百載前便修到明月境巔峰。鍾魁親眼見其以一敵六,勝過六位明月境長老聯手。論修為之精,氣象之妙,的確是鍾魁畢生閱歷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從前鍾魁從未想過,會有同境界中人壓過樂思源一頭。
直到今日遇見歸無咎。
歸無咎氣機之微妙純和,通融返照,似乎與天地之氣交相輝映,明顯是樂思源所不及的天外境界了。
功成上境,所靡費的修道資源,是一個驚人之極的數字。尋常名門,縱然將千載積蓄搬空,也未必能夠敷用。既然樂思源能夠成為塵海宗之候選,那就說明必是有一定把握的。
換言之,如歸無咎之層次,得了相等機緣之後,成功的機率勢必更大。
作為塵海宗內頗有地位之人。在一息之間,鍾魁也曾想過。是否站在宗門這一頭,暫與歸無咎虛與委蛇,然後密告塵海宗執掌,暗中下手除去歸無咎這個潛在威脅。
但這個念頭隨即便被鍾魁拋卻了。
樂思源本來便是既得利益之人,就算為他剷除一樁威脅,他也未必會如何感激;指不定隨手賞賜一些下腳料於自己便罷。而襄助歸無咎尋一條明路,卻有可能獲取十倍百倍的利益。
鍾魁輕啜一口茶水,又道:“海外六宗。其實真正相距迢遠的,唯有四家。而上玄宮、玉蟬山兩家,卻是紮根立業於距離雲天洲陸東、南邊緣不過數十萬裡的巨島上,說來倒是與海內六家走得更近一些。”
“六家實力,向以上玄宮為尊,自不待多言;除卻上玄宮之外,掌門為日曜武君修為者,同樣是兩家宗門:斷空門,赤雷天。”
“眼下暫無武君坐鎮的宗門,自然便是餘下三家:水冥宗,玉蟬山,雙極殿。”
“這三家後繼無人,已持續了數百載時間。只是五十年前,聽聞雙極殿出了一位俊彥之士,或許有望上位。”
歸無咎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便只餘下水冥宗、玉蟬山兩家。”
鍾魁連連點頭道:“正是。歸道友若要求得破境玄關之機緣,十二家巨擘宗門之中,唯星門、水冥宗、玉蟬山三家,或可一試深淺。”
歸無咎笑道:“如此機密訊息,甚感鍾道友高義。”
鍾魁連連擺手,嘆息一聲,道:“機緣巧合,天予良緣。既是歸道友的機緣,又是鍾某之機緣。”
鍾魁心中,的確以為是自家的機緣到了。
因他雖然身任塵海宗觀風使一職,往來訊息、協從拜見的事情做得不少;但就算加上那些不託底的風聞訊息,至多也就能窺見五六家底細,決計沒有將十二家巨擘宗門扒個底掉的神通本領。實是因為大半年前塵海、星門兩家執掌商議機密,鍾魁恰好服侍在側,意外聽見機密。
恰好過了不多時,鍾弼便尋上門來,豈不是天賜予機緣?
說到這裡,鍾魁又道:“其實……如歸道友這般修為、卻又出身下宗之人,身份甚為敏感。古往今來,借客卿之位成道者固然不乏其人,抑且個個都在修道界中留下偌大聲名,播之後世……但是行事不慎而崩殂的,亦為數不少。”
“歸道友須得小心了。十二大宗,每隔數十、數百載便有求賢令頒下,網羅下宗英傑。但是以歸道友如今修為,若非星門、水冥宗、玉蟬山三家投榜,其餘門戶,卻是不宜前往。尤其是塵海宗、定盤宗、雙極殿三家,最是微妙,尤不必與之有所瓜葛。”
歸無咎心中一動,言道:“鍾道友金玉良言,歸某記下了。”
正題講畢,歸無咎命人開了宴席,與鍾魁、鍾弼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敘。
鍾弼還好,他雖是明火山執掌。但很顯然,在今日來此之前,兄弟二人已經有了約定,將出風頭賣人情的機會,交由鍾魁這新面孔身上。
而鍾魁卻時而抬首,時而踱步;言不在焉,似乎心神不定。不復為歸無咎講解局面之時的從容灑脫。
歸無咎心中一動。自袖間取出一道青皮書卷。
然後又命呈上筆墨。張開書卷,龍飛鳳舞,不過十餘個呼吸,便留下一書。
歸無咎笑言道:“鍾道友位列巨宗,見識不凡。我雲峒派縱有甚奇珍異寶,只怕也入不得道友法眼。以此為酬,道友多半是看不上的。只得別出心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還望道友勿要嫌棄。”
話音未落,已見歸無咎食指一點,當中逼出一點精血,墜落於圖卷之上,立刻化開,呈現為誓約法符之形。
鍾魁一揚首,面上難掩驚愕。
正事做成,正要好好宴飲一番,求個暢快;他之所以扭捏磨蹭,自然是為了一個契約準信。
但是如此重大之事,難免略微有些商議餘地,問明所需,抑或討價還價。如今歸無咎不與他商量,便獨立立下契約……莫非,是保準了提出的條件,定能使自己滿意不成?
懷揣著三分猶疑,鍾魁將契書接過來看。
只一望之下,鍾魁面上紅光陡然一漲;雙目圓睜,反覆再看一遍。然後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指,逼出一點精血落下。整個過程迅捷無比,好似生怕歸無咎反悔一般。托住書契的左手,亦可見微微顫抖。
鍾弼心中一奇,探頭來看。卻見書契之中所言的是——
若是鍾魁今日所留訊息為真,異日歸無咎果真在星門、水冥宗、玉蟬山三家中的一家,尋得破境機緣。那隻消歸無咎駐世一日,便護佑鍾氏一日平安。除此之外,鍾氏若有甚難處,歸無咎可代為出手三次。
如此條件,鍾弼只覺得不可思議,頭腦微微發暈。
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好風借力,扶人於展冀之時。鍾弼料到了這一步棋或許有極高的回報;但卻未想這位雲峒掌門,竟有如此豪氣!
這一回,自己那好孫兒又賭對了。
休看其兄鍾魁眼下風光,但列家巨擘大宗之職司,並無世襲一說。若是其後輩功行不足,人走茶涼再常見不過。一旦鍾魁不在,至多隻需短短百載,前輩餘蔭、人情,便能完全消磨乾淨。
而一位日曜武君,壽二萬餘載。有此一卷契書,等若立下一家至少二萬餘載根基的世家。如此家族,訪遍數十道、數百家名門,也未必能夠尋得出幾家來。
而所謂的“三次援手”,其實未必真正需要如何出力。只需尋一個機會,露上一面。讓世人皆知你背後靠山是誰。往後行事,自然無往而不利。
但對於歸無咎而言,卻並無太大負擔。因他早已看穿“真幻間”之秘,所以才能如此大方,許下大願。不愁這二人不死心塌地襄助於己。
見鍾魁迫不及待的立下契書,歸無咎暗暗點頭,又笑言道:“鍾掌門。你待如何說?是如法炮製,而是另有章程?”
方才二人說話時,有意無意已經言明。雖然他二位是嫡親兄弟,但是眼下早已分家,往來亦甚少。歸無咎留於鍾魁的契書中,所謂“護佑鍾氏”之言,自然指的是鍾魁一脈,與鍾弼無涉。
至於鍾弼這一頭,須得獨自立下契約。
鍾弼眉頭擰出五六道深紋,雙手環搓,似乎心中糾結難纏。
猶豫了好一陣,鍾弼終是咬牙言道:“如此厚賜,鍾弼不敢領受。鍾弼這裡唯有一願:吾之嫡孫鍾業,也算有兩分資質。願就此拜在歸掌門坐下。”
鍾魁原本欣喜萬狀,沉浸其中。此時聞言也不由驚詫,心中暗道。當年自己這兄長素來行事穩妥;不想如今卻是愈賭愈大了。又或者是愛孫心切,以至於未能冷靜抉擇?
就一時而言,自然是拜在上修門下更為親近。但師徒之間,本只是“一世之緣”。若是一兩千載後其徒弟歿了,師尊是否提攜其血脈族裔,實是兩可之間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所以從長遠來看,自然是兩萬載護佑更加實惠。
除非你有極大把握,拜入門下的這位定能成材,將來得以繼承衣缽,甚至青出於藍。如此,當然是你賺到了。
只是這機率之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鍾弼之本意而言,自然以為得到將來的日曜武君長久護佑更為實惠。但是來此之前其孫鍾業千萬叮囑,歸掌門允下的任何回報,無論看上去如何豐厚,皆不要去接;只將這一道條件提出。
如今局面,皆是鍾業一手謀劃。鍾弼思前想後,還是依照其孫之定計行事。
歸無咎也有些意外。心念一轉,回味當初鍾弼之孫鍾業的神采氣象,終是言道:“可。挑個吉利時辰,便讓令孫入我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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