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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新覺諸山,後山。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盤膝坐於一處凹陷的山坳之中,周遭整理出來一片二三百丈的寬闊地界,以一人多高的短粗翠竹紮成籬笆。

竹籬之內,堆積了十餘座小山,盡是修道中人所常見的珍稀寶材。

較大的身影一襲白袍,氣機徐而厚,定而通,沖虛能容,好似天象之映照。數日前又進一步,氣機徹底穩固下來之後,歸無咎距離近道之境僅有一線之遙的功行,便呈現出如斯氣象。

而另外那較小的身影,緊閉雙目,三色彩氣若隱若散,不是小鐵匠是誰。

經由一段時間適應,小鐵匠精神漸復。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小鐵匠吭哧吭哧嘟囔兩聲,忽地張口吐出一物,旋即將其捧在掌心之中。

此物是一件三層琉璃寶塔,其質外柔嫩內混凝,清氣隱隱,流光四溢,顯然是一件品質甚高的寶物。

小鐵匠歡喜無極,將寶塔放下,蹦蹦跳跳,連連拍手。

須知“璇璣定化爐”雖然匯盡九宗器道之秘術,但是對於“真幻間”中的奇珍異寶,靈材外物,卻並不能通曉其性。眼下之作為,乃是依照歸無咎《五五歸經術》為指引,又藉著眾弟子的幫手,重新判明物性之後,投入煉製而成。首次嘗試,便一舉成功。

雖然一兩日功夫便得成就,似乎來得甚是容易。但是此物實已有了不遜於真祭器的根底。若日後加以祭煉,未必不是一件好物。

見小鐵匠氣機起伏,到了盛極之時。歸無咎驀然雙目圓睜,鼓足中氣高聲喝道:“自荒海相識數十載以來,先後得見仙道、陰陽道、武道中萬千名物品類,奇珍異屬。未知這一段履歷,璇璣真人還滿意否?”

“滿意否……”

“滿意否……”

這一聲精力匯聚,暗藏雷音。一語既出,山谷之中草木蕭瑟,飛鳥振林而起,混成嫋嫋餘音。

小鐵匠身軀迷茫,氣機一陣紊亂,雙眸時而清明,時而迷茫,凡經六變之後,忽地抱著腦袋晃悠幾圈,定睛向歸無咎仔細望去。

良久,才亦或道:“歸無咎?”

歸無咎雙眸一溫,微微點頭。

雖然在此界之中,他同樣名為“歸無咎”。但是他卻能清楚的辨明,小鐵匠口中的三個字,意義不凡。

果然,小鐵匠頭腦亂晃,左右觀望了一陣,疑惑道:“這是在哪裡?你那不省心的徒弟黃希音,還有姓秦的母老虎呢?怎地不在此處?”說完脖子一縮,竟有幾分心虛的模樣。

歸無咎終於長身而起,仰天大笑三聲。

看來的確是成了。

以歸無咎的身家,自然不至於將小鐵匠鍛煉出的“真祭器”一流寶物當回事。

最初之時,歸無咎便發現問題。在小鐵匠的心目中,自家師父是甚麼“通靈顯化真人”,此名分明是脫胎於《通靈顯化真形圖》。如此一來,便和“真幻間”中歸無咎的師承對不上號了。

既然不能完全相諧,將這一處破綻放大,未必不能尋到點醒迷幻的方法。

隨後歸無咎發現一事。在小鐵匠情緒高漲、較為歡悅之時,其無意中會說出隻言片語,事關往日經歷。但要憑藉其引出小鐵匠之記憶,卻又力有不逮。不過,這心神廕庇堅牢與否,與小鐵匠情致高下息息相關,卻是可以定準的。

小鐵匠身為器靈,本性之中便有一種執著與好奇,遇見前所未見的器道材料和手段,自然會生出躍躍欲試的念頭。若在本命之道中有所進益,必是其最為歡悅之時。

於是歸無咎設計了這一法門。在最關鍵時刻當頭斷喝,果真一舉成功。

又過了約莫半刻鐘,小鐵匠將出得半始宗、進入真武之域、投身“真幻間”中的前後因果,悉數匯通消化。

因為他本是蘊養于歸無咎之身,前後所歷之事,亦是小鐵匠親身經歷,此時無不了然。

小鐵匠哼哼兩聲,翻了個白眼,嘟囔道:“我還道你為何如此好心幫本真人點破迷津,恢復記憶。原來是拿本真人作試,驗明喚回識憶之法是否靠得住,好去尋你那倒貼上來的便宜小老婆,抱她的的粗腿。”

小鐵匠在清萊臺、半始宗小界時,除了醉心器道之外,便最是心儀鄉野俚俗志怪之書。因此其語言風格愈發市井,卻與修道人漸行漸遠。這一點歸無咎早已見怪不怪。

別的不說,因秦夢霖心意精敏無礙,洞察秋毫,非常人所能消受。自歸無咎與秦夢霖合居一界開始,小鐵匠心中總有莫名畏懼,暗中稱秦夢霖為“母老虎”,便有數十年長短了。

倒是小鐵匠如今聰敏之極,好似靈智一直在不住增長,才是真正的奇事。能將剛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瞬間理清,就算在修道人中,也算得上心思敏捷。

關於小鐵匠所呈現的些許規律,歸無咎早在兩月前便發現了,卻並未著急下手。如今窺見此界秘密之後,歸無咎自然有了下一步計劃。若想成就日曜武君之境,集齊破境之秘藥,尋得上玄宮相助,自然是最便捷的方法。

但是,能助歸無咎一臂之力的,是姜敏儀,而非“真幻間”中的恆霄宮主。

姜敏儀根器不亞於小鐵匠;如今層次亦大致相若,皆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若是在小鐵匠身上試法成功,那麼喚醒姜敏儀,便多了幾分把握。

歸無咎當即坦然頷首,道:“璇璣真人所言不錯。不過,如此行事,並非因為璇璣真人分量不及。縱然在這方天地之中,你與我亦是一般無二的關係,只是淵源經歷略微篡改而已。而姜敏儀卻不一樣。是否醒轉,敵友立場便有可能大不相同,歸無咎自然要小心留意。”

小鐵匠想了一想,輕輕哼了一聲。雖然心中依然有幾分酸意,但大致上卻是接受了歸無咎的說辭。

此時,山麓處隱見遁光一隱。

透過竹牆縫隙,隱約辨明,來人正是婁靜。

婁靜高聲道:“啟稟掌門真人。有貴客拜訪山門,恐需掌門親去接見。”

歸無咎隨手一拂袖,張開門戶。

略一沉吟,忽然道:“是否是明火山鍾掌門?”

婁靜猛然抬頭,一連欽佩的神色,連聲道:“掌門真人明察秋毫。小的佩服。”

歸無咎微微一笑。

先回與丹心派一戰,明火山是唯一一家押對了注的名門。按理說其應當好好經營來之不易的局面,迅速和雲峒派走進才是。豈料其行事異常含蓄,連歸無咎主動邀其往雲峒做客,都被對方婉言謝絕了。

料想對方不至於昏聵如此。當即歸無咎便斷定,其後必有下文。只怕明火山鍾氏,一下子要給自己來個大文章。

果然不出所料。

當即言道:“請鍾掌門且在正殿稍後,先呈上茶水小食伺候,歸某隨後便至。”

婁靜領命退下。

歸無咎將此間器物略略收拾,便不緊不慢的起了遁光,往棲靈山山巔而去。

經由兩重轉折,歸無咎往正殿相迎。

殿中座上兩人,一前一後,相繼起身回禮。

歸無咎微微一訝。

若是事先告與他是兩位來客,他必認定了是鍾弼、鍾業祖孫二人。

如今所見,當頭一個的確是明火山掌門鍾弼無疑。但另外一個卻非鍾業,甚至其個頭還要較鍾弼更魁梧些,只是面相看著略年輕。在歸無咎迎頭看他的同時,那人灼灼目光,亦緊盯著歸無咎,不住地打量。

但是略望了兩眼之後,這人胸膛起伏,竟是有些氣機不穩的徵兆。

此人旋即一個轉身,有幾分激動的對著鍾弼言道:“嘿……大兄還真是個出言保守之人。如斯境界,如斯境界……你卻說什麼“或許有望”……”

旋即又一個轉身,鄭重一拜道:“歸掌門有禮。”

歸無咎望了一眼,笑道:“在同輩之中,道友功行,也算頗為不弱了。”

此人聞言,卻是雙手亂搖,道:“不敢當,不敢當。與歸掌門相較,何如螢火之於皓月?”

鍾弼面上,亦是一臉錯愕之色。

非為別事,數月之前與丹心派交手之時,這位雲峒掌門氣機之精純,似乎尚未臻至今日境界。聽說歸無咎是破境功成未久,才返回宗門的。短短數月又有進境,簡直是匪夷所思。

至於另外一人,自然是鍾弼兄弟,此時忝任塵海宗觀風使的鐘魁了。

兩人本早已決裂,但是當鍾弼將助人成道的大功果合盤托出,鍾魁自然不肯坐視不理。

但是鍾魁卻有一個條件。

若是隱居幕後調停,牽針引線。那麼其便有所得,也不會太大。歸無咎縱然記下恩情,也多半是著落在鍾弼身上。故而依鍾魁之意,非得親自見一見鍾弼口中這位潛龍在淵的雲峒掌門。

一是眼見為實,看一看其功行潛力;二是當面人情,免得假手於人。

鍾魁通報姓名門戶之後,索性開門見山,大聲言道:“明人不說暗話。功行修煉到歸掌門這等境界,心中豈能無有更進一步、登臨絕頂的心思?只是前路莫測,未知門徑深淺而已。或許歸掌門早已知之,哪怕是暫時無有武君坐鎮的宗門,其門下是否已然定好了後繼之人,同樣是極為關鍵的。”

“方今各宗之內,通曉一家、兩家巨擘宗門底細的或許不少;但是知各家大略虛實之人,除卻各宗掌門外,便只有極少數的人物。”

“鍾某雖然功行位分未臻上乘,但是職司特殊,卻恰好是這些少數人物中的一個。”

歸無咎心中微動,沒想到對方來意,竟在此處——這便是明火山為自己備下的大禮了。

若是果然能成,的確分量極重。

而且其無有一絲藏著掖著,竟連曲言試探的步驟也省去了;如晴空墜雷、攔門重錘般,將這些震動人心的言語,坦然道明。

歸無咎心念急轉。雖然暗中藏了姜敏儀這處援手,但是提前摸清楚自那幾家借取機緣較為可行,依舊甚是關鍵。

他心裡門清,對方此言有邀功之意;說穿了無非是“明碼標價”四個字。

但其既然是快刀斬亂麻的風格,歸無咎自然敢接。當即笑言道:“不意今日有良緣落下。若果真尋得門路,歸某自有厚償。甚至今日立下契約,也無不可。”

鍾魁目中精光一閃,高聲道:“好!”

旋即一伸手,自袖囊中掏出一張青色的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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