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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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溪言,你沒事吧?”
瓊亦從學室出來後,早已經止住了哭聲,可眼角卻一直泛著紅,蘇燁與她並行走在兩側秋蔭鬱蔥的遊廊間,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事。”瓊亦又揉了揉眼角:“我裝的。”
“就算是裝的,但心裡的委屈肯定也是真的。”蘇燁本打算拍拍她肩膀安慰,見她行在自己身側略遠的距離,雙手索性抱在腦後,感慨似地道:“蘇長銘他就慣用謠言毀人這一招,屢試不爽,你要是還覺得難過,咱倆把他打一頓去!”
瓊亦想到往日關於蘇燁花天酒地的流言,突然懂了些什麼似的:“蘇燁,莫非你也被他……”
“哎!”蘇燁加快了步子,往前跑開兩步,回首道:“很多時候,話傳的多了,就真成人人深信的事實了,所以今日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殺他。”
“前些日的那些謠言,我一聽就知道是他叫人散佈的。”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肯定知道的嘛!”
瓊亦怔望著他,不自覺道:“蘇燁,和你聊天可比和盛顥聊天要舒心好多……”
“哈?盛玄怨這人還能和人聊天的?”蘇燁咂舌,面上驚異,又像是捕捉到了什麼:“陸溪言,你怎麼提到他了?是不是他走這些日子,想他了?”
“什麼啊!你別亂說!”瓊亦否決道,但聲音頓時沒了氣勢:“我……才沒想他。”
蘇燁挑眉:“哦?”
他擠了擠眼,勾著唇笑問道:“那你覺得……盛玄怨這個人,怎麼樣啊?”
“他?”瓊亦半蹙眉頭:“為什麼要問我?”
“你知道的!他這人話少,哪像我一樣到處都是朋友!你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嘛!”蘇燁說起謊話來半點都不心虛:“我當然想問問你對他的看法了!”
瓊亦腦海中浮現出了盛玄怨的臉,她暗自思索好久,才答道:“他,面癱,話少,模樣好,人很慷慨,經常給我帶好吃的。”
“沒有別的了嗎?”
瓊亦疑惑:“還能有什麼?”頓了頓後,她才從話匣子裡翻翻整整出偷想過好久的話,答道:“盛顥……很怪。”
“哪裡奇怪了?”
“哪兒都奇怪!”瓊亦撇著嘴:“他每日練劍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是苦了吧唧的,活像是有人拿刀子逼他練的一樣,可他明明才是每日來的最早最勤快的那個!還有,我聽過五族裡好多天才弟子的名號,什麼北山第一劍的嶽桓啊,牽機毒劍一絕的謝暘羽啊,又比如被人稱作的花劍新傳的你啊……盛顥他的兩個哥哥,一個比一個出名,可他呢,就只有個為人謹嚴刻苦,修為不落於人後的名號。但我這麼多日看來,他的修為劍法,那可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水準。”
“他課上什麼都學的好,修為也好,卻不張揚,但要說他謙遜,他平日裡都拿鼻孔看人,把傲字都寫在臉上了!”
蘇燁聽她這麼說,哈哈大笑。
瓊亦捏著裙角:“……反正,他就是很奇怪,他和我往常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聽此,蘇燁眉頭一挑:哦呦!盛玄怨,你小子好像真有戲啊!
他笑道:“好好好,他和別人不一樣才好呢!”
瓊亦不解:“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嘖嘖嘖,原來你也是個木的。”
“木?”瓊亦一對浮紫圓目中全是疑惑,在風拂過的一個晃神中,突然懂了什麼。
蘇燁這樣說的意思,是不是盛顥他……
“陸溪言我走了!”蘇燁向她揮了揮手:“倘若蘇長銘再算計你,你就來找我。”說罷沿遊廊前行,大步走遠。
瓊亦呆杵在原地好久,從方才那個念頭出現在腦海後,她就下意識去否定,下意識不敢再去想。
害怕是,也害怕不是。
與其糾結,還不如當作會錯意了。
瓊亦回過神來,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只覺身後有一道目光投了過來,是黏膩又暗稠的目光,從不遠處的牆邊角落投來一隅。
她反應迅速,直接提劍朝著身後角落追去,那人似乎也覺察到被她發現了,連忙翻牆向著深園中跑,他方才輕功翻過八尺高的圍牆,落地穩住身形時只覺得頸邊一涼,瓊亦以出鞘的絃歌劍抵在那人頸前,冷冷呵斥:“再逃,我動手殺你。”
那人心神大驚:好快!這不過三息的功夫!她竟能從遊廊那頭直接追來!
瓊亦也是一驚,被她用劍釘壓在牆邊的那人,竟然是個女子!
“你是什麼人?是蘇長銘派你來的?!”她問道,見那人有抬手動作,立刻收劍擒住,擰住她手臂後一腳踢在她小腿後膝,將其放倒在地,“說話!”
有撫掌聲從不遠處傳來,蘇長銘穿過拱門,笑道:“陸姑娘現在記得我了?”
“公子!”被瓊亦壓住手,跪倒在地的女子喚道。
瓊亦瞥了他一眼,冷聲嘲諷:“蘇公子前些日送我那麼大一份厚禮,我都不知哪兒讓您記上了,今日只是還禮而已。”
“溪言姑娘,你在說什麼,我可一點兒也不懂。”蘇長銘收起扇子走來:“放了她吧,今日我來找你,是因衛家那事我已調查處理完,特來告知的。”
“說詳細點。”瓊亦沒有放人,反而把她鎖的更緊了。
“你個姑娘家都不知憐香惜玉,輕點,我說就是了。”蘇長銘又向前走來幾步:“衛家那男人,是被隔壁萬楓城裡的張家少爺撞死的,我找上門去,張家也認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賠了足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呢。”
他繼續道:“衛家那個小小的女娃,我已託人照看了,賣身到雲良閣的姑娘,我也替她贖好身了,一切都辦的妥妥當當,沒出一點紕漏。溪言,這般,你覺得如何?”
“真的?”瓊亦挑眉問。
“自然是真的,若不信,你大可親自去問衛家姑娘,她今日就已經帶著身契回去了,還說要感激你,請你明夜去窪村小莊裡吃頓飯呢。”蘇長銘扶著自己侍女的身子,逼瓊亦不得不鬆開了手,“我來這,就是將事情告訴你,也替衛瑩姑娘傳話的。”
“我幫著做了這麼多的事,言兒,你不向我說聲謝謝的嗎?”
瓊亦聽著他從陸姑娘喊成溪言,又從溪言叫成了言兒,一整個的頭皮發麻:“你別再往前走了!”
她轉頭就走:“我謝謝你!行,這事算是結束了,你以後也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了!謝你的啊!”
*
池山之下,綠水之上,小路盤旋蜿蜒,林深難尋處,天半幾飲煙。
玉匠在院前舀著井水,聽身後輕穩的腳步,回頭:“來了?”
盛玄怨拱手:“是,晚輩來取玉了。”
“好。”他道:“過來幫忙。”待盛玄怨走近後,他將手裡木桶丟去,指著院心一口大缸:“將水打滿,再澆澆庭前的花。”
盛玄怨不明原由,還是照做,玉匠在一邊活動筋骨,看他動作笨拙地打水,卻嫻熟地澆灌著花草。
說來也奇,明明已經深秋了,山上的樹木還是枝繁葉茂,花兒開的自在鮮活,滿是生機。
“蘇燁那小子這次怎麼沒來?”玉匠突然問。
盛玄怨有點驚詫他會知蘇燁名字:“本就是我的事,不想再麻煩他了。”
玉匠聽言大笑:“這作風,和你那老頭子倒像。”
他怔問:“前輩認識我父親?”
“盛尚霈?是吧?”玉匠回憶道:“都多少年了。”
“現在怕是待在那大族大府裡,不敢來江湖看看嘍。”
從見到盛玄怨舞劍的那一剎起,他就隱約瞥見了舊時故人的影子,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估計是他最小的那個兒子。“果真同傳言說的如出一轍,是最像他的。”
盛玄怨猜這玉匠是父親年輕時的朋友,沉默良久,他從沒聽父親說過自己年輕時的事,更不知他還走過江湖,有過這樣的朋友。
“我和他不熟,準確說,連朋友都算不上。”玉匠淡淡道:“他對外又直又冷,也只有蘇旻知他私下是活潑的。”
蘇旻是蘇燁的父親,盛玄怨知道,從前時,他父親與蘇旻關係極好,二人一齊仗劍天涯,可就連這些,他也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曾為其琢過玉,一同喝過酒,也賞過劍。
“只是有些人,最後卻連朋友都做不成。”玉匠說著,吐出一口氣,也撥出些釋然。
少年時,他也有著一腔熱血修行學劍,只是沒個天賦,最終手裡拿得起的,拿得好的,只是一把琢刀罷了。
玉匠進屋取玉,還帶出兩壺酒,放在院裡小桌上:“來。”
“前輩,我不喝酒的。”他道。
玉匠只顧擺碗傾酒,舉到他面前:“為什麼?”
他回道:“喝不醉,無消愁。”
盛玄怨沒有愁思需借酒澆滅,也從沒喝醉過,只覺辛辣。
“那陪我喝。”玉匠將碗放在他面前桌上,坐下揚起手裡的碗,一飲而盡,盛玄怨不好推辭,端起碗仰頭悶喝,一碗見底。見他喝得倒是豪氣,玉匠笑著將懷裡的紅木盒子放在了桌上:“鈴蘭已雕好了,是打算送姑娘家的嗎?”
“是。”他應著,抬手去接。
紅木盒底墊著綢緞兒,中平躺著一隻白玉鈴蘭,玉色晶瑩,雕刻的花形紋路精緻,栩栩如生。
“怎麼想以玉鈴蘭贈姑娘家的?”
盛玄怨端視半晌,很是滿意,覺瓊亦應該會喜歡的:“她熱熱鬧鬧的,我不清楚她會喜歡什麼,只覺得這樣的玉飾適合她。”
玉匠品著碗裡的酒,緩緩道:“此玉,採自東山援翼,傳言道其能驅鬼避兇,也能溫養納靈,是玉器,是配飾,也是法寶,希望那姑娘不要辜負你一片心意。”
盛玄怨將盒子封好,收在懷裡:“……我知道就行了。”
玉匠看破他思緒,再斟一碗酒:“熱熱鬧鬧的姑娘,你不告訴她她不會懂的。”然後給他也滿上一碗,笑言:“少年人,膽子放大點兒!”
盛玄怨扶著碗,猛喝一大口,第一次嚐出酒的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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