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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朔之允。

單英解去衛氏身上的繩索,跟程霜、另兩個亭吏以長矛相接,將此婦絞於中間押行。荒草叢被風吹的一會兒瑟瑟,一會兒嗚嗚,亭吏們都一身正氣,沒覺得什麼,衛氏這個祭奠亡夫的,反一驚一乍。

孤墳沒有多遠。

快走近時,單英告戒:“許你祭奠家人,是亭長仁慈。我等暫時放開你,你若逃,我等就可先將你打殘!還有,咬舌死不了!”說完,他把矛杆一調,將衛氏大力懟到墳前。

“啊!”衛氏狼狽倒地,手戳進墳邊沿的一個雪坑裡。這坑奇怪,不大,但邊沿四四方方,裡頭已積滿了雪。她哆嗦著,在坑裡抓來抓去,瘋了般大叫:“啊啊啊……沒了!我的銀帶鉤哪?咋一個都沒了?畜牲啊……誰幹的?誰幹的啊!”

任朔之跑到旁邊的草窩裡,一泡屎都沒拉完,衛氏就如死狗般被拖回來了。單英將她重新綁了扔到車板上,她還在半瘋的絮叨:“誰幹的?我的銀帶鉤,嗚……誰偷的……畜牲、畜牲……”

“咋回事?”任朔之問。

程霜將剛才的事情、連帶他和單英的猜測說了:“此婦在她亡夫墳旁埋了貴重之物,應是一對銀帶鉤。我們猜,她並非想挖出來,而是自知此去得許多年,過去瞧瞧埋的是否周全?結果那個地方被人刨了,明顯故意為之,刨的坑四方齊整,一尺厚,裡頭全是泥雪,哪還有銀帶鉤?”

單英譏諷:“雪都積滿坑了,可想而知,此婦不僅對兒郎不慈,對她亡夫也無情意!呸!”他勒衛氏嘴時,多使幾分力,疼的衛氏直打挺。

南山,飛流峰精舍。

王葛終於將獨樂上頭的鶴紋凋刻完成。在浮凋的基礎上,鶴頭頸的曲線,與蓬鬆的羽尾運用了鏤空凋,令鶴更立體而軒昂。她在頸部交接鶴身的位置小心鑿四方孔,然後削軸,用木塊輕擊,楔進去。

擰著軸一旋,獨樂在桉上飛速轉,鏤空的花紋被急風灌注,發出一連串的奇異聲響。

正轉、反轉,聲響不同。

赤霄圓睜小豆眼,獨樂正轉時,它左歪小腦袋;反轉時,它右歪小腦袋。它瞧呆了,聽迷了,隨著獨樂的哨音,它舞動翅膀,在狹窄的屋舍內顧步翩翩。

王葛驚喜不已:鶴舞?天啊,鶴在給她跳舞!

此刻她好恨自己詞窮,只會誇一句:跳的真啊。

赤霄心滿意足的咬住獨樂,振翅天際。王葛一直向它揮手,也不知道它是否能瞧到。

今夜真是好冷,因有僕役定時更換燭盤,燈綵全都亮著。她坐的時候太久,身體都僵了,於是先熄了燭,繞曲廊快走。另側的景觀木橋、石頭假山周圍,共有六個守夜的童役,但是學童屋舍可能真的無人,全黑著。

繞行三圈後,終於暖和過來。回屋,重燃油燈,削竹籤,將兩條小魚割開,內臟、魚頭先跟廢木料擱一起,明日找地方扔。唉,一收拾,魚肉也僅夠塞牙縫的。

不過小有小的好處,烤的快。

她自己有鹽巴,稍微抹點,舉在燭火上頭,沒挨太近,不然烤熟了也全是麻油味。不能浪費時間,一邊烤,她一邊誦《急就章》。

不知是麻油原因,還是魚的品種有問題,烤熟了也沒香味飄散。

“篤、篤。”

鶴咋又回來了?王葛疑惑開門,卻是虎子,正歪著頭、扔掉惡作劇的木棍。

“快進來,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剛才還在你屋舍前轉了幾圈呢。”

謝據眼眶泛紅,一副冷到的樣子,吸下鼻涕。“我剛回來,看到你屋還亮著燭,就……過來……葛女郎,一起守歲吧?如何?”

王葛拿起籤子將烤魚在燭頂加熱,裝著聽不出這孩子的哽咽,歡喜道:“那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我剛才還在想家呢,幸虧有你。”

謝據到底是孩子,聽她提到“家”,更覺委屈了,抽噎一下,道:“其實我,是被冤枉……”

王葛把烤魚撕下一半,嚼著,剩下的連籤子遞到他跟前。“先吃,魚太小,涼的快。吃完慢慢跟我說。”

謝據聞著這股麻油味,實在沒胃口,不想拂她好意,就蹙著眉頭吃了。“哪來的魚?”

王葛把門閂好,神秘道:“那隻經常半夜敲門的鶴叼來的,一共三條呢,紅色的,剛叼來時還活著,它自己吃了一條,我一條,你來的真是正好。看……魚頭還在這哩。咳……現在瞧不出它們了,活著的時候確實挺,就是肉太少了。”

謝據一眼認出是阿父馴養的幼鯉。原來是赤霄偷的!這畜牲、賊鶴!可它不是被關在鶴苑麼?如何跑出來的?

瞬間,赤霄的軌跡在他腦海浮現:這賊鶴逃出鶴苑、繞到阿父的望江竹墅偷了幼鯉、飛來飛流峰精舍、再偷偷返回鶴苑。

王葛把籤子也扔廢料堆裡,見他出神,便拉過他手,給他捂著,問:“說吧,有何不順心,講出來就好了。”

吃了幼鯉的謝據仰天長嘆。還說啥?這時候還算冤枉嗎?

二人並排坐於桉前後,謝據望著燭暈,說道:“我本在洛陽都城,因過目不忘的本事,於世家子弟中漸有聲名。但不知從何時起、從何處傳出,說我根本沒有通悟之能,反而是個只知整日上房燻鼠的痴兒。道聽而塗說,就似這黑暗,待燭油燃盡,就能徹底毀掉我。我不得不遠離洛陽來到會稽郡。葛女郎還記得我初見你那天,給你吃的脯麼?連飛流峰的童役都質疑脯為鼠肉,可見流言在南山也傳開了。”

王葛一笑,先給燭盤加了麻油,而後道:“就這啊,這算什麼流言。以前我叔母說我是葛屨子成精,喪星投胎,又說我是奪了她阿兄的命才活下來的,這不比議論你那些話厲害?”

謝據本以為王葛會先問那天吃的脯是不是鼠肉?沒想到……他頓時憤慨:“你叔母?竟敢這樣敗你聲名?不,她不僅想敗你聲名,她是想致你於死地啊!”越是貧瘠鄉野,百姓越信鬼神!

“我幼年時,她揹著長輩,拿燒火棍揍我、嚇唬我、說要燒死我,她以為我記不得,可我都記得。”

“真是荒謬,惡毒!她怎敢如此?!”

“惡人有惡報,她被我二叔棄了。”

“棄她是輕的,哼,該判她罪!”

“我記事太早,將幼時的委屈講出來,誰會信呢?跟這樣的惡婦、什麼陰招、損事都敢做、表面卻裝著賢良的人生活在一個院裡,說度日如年、如履薄冰也不為過。我阿母早逝,我阿父有眼疾,我阿弟出生後沒有阿母餵養,體弱多病,我護著自己的同時,還得護著他們。我家院子橫豎還不到二十步的距離,躲都躲不開那惡婦。所以我才說,你被人傳上房燻鼠,頂多傳你吃鼠肉,不必懼的。虎子,我們都是勇敢之人,不必懼怕。”

謝據心生振奮:是啊,和葛女郎相比,他遭受的算什麼呢?君子怎能懼怕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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