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須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44章 多情總為無情苦(八),將門權寵,薄須,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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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還會做回刺客。”
沉舟醒來時,看見盤旋在飛揚雪花上的月光,純淨祥和得不似人間。他呆呆地凝視那輪玉扣般的月,像是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沉舟聽見這句話,轉過頭去,目光落在衣衫不整的劍客身上。
劍聖李卿白,楚識夏和他的師父。
“我還活著嗎?”沉舟喃喃地問。
李卿白眯起眼睛,微微拱起身子,湊近了端詳他眼角眉梢的起伏,從中分辨他淡薄到幾乎不存在的情緒,“你好像很不希望自己還活著,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是啊,我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沉舟點點頭,慢慢地用大氅將自己籠罩起來,像是難以承受這人間的寒冷,“那個時候,我們幾百個孩子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學殺人。每個人都很想活下去,為了活著,我們要提防身邊的每一個人。”
“最後我活下來了,因為我把他們都殺了。”沉舟輕輕地笑出聲來,像是在嘲諷命運無常,“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
李卿白沉默地聽著。
“我曾經非常非常想活著,也許人就是貪心不足,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活著是最奢侈的東西。等我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活著了,我又想要別的。”
李卿白忍不住開口追問:“現在你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勝過想要活著?
“守在她身邊。”
李卿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長嘆一聲,重重地坐倒在榻上。
“讓你明白為什麼活著,又讓你失去這個理由。”李卿白搖著頭,嘆息道,“我確實不該救你,這對你來說太殘忍了。那麼沉舟,你現在懂得我想讓你懂的了,是嗎?”
“我不知道。”
沉舟低著頭,素白的面板下凸出一截線條清晰的骨骼來,脆弱又易碎。他痛得難以呼吸,蜷縮著身子,顫抖不止,凌亂垂落的髮絲遮住了他半張臉。
沉舟的手指曲起,叩著自己的心口,像是在叩一塊中空的枯木,能聽見其中傳來空洞的迴響。
“我只是這裡好痛。師父,是灼心又發作了嗎?我要死了嗎?”
——
灼心沒有發作,沉舟也沒有死。
北狄人兵臨城下,沉舟又回到了雲中,刺殺敵軍將領。
他一擊得手,但終究難以力挽狂瀾。失去了將領的北狄人迅速整裝,竟然由大可汗親自上馬,撕破了青州軍隊的防線。
雲中郡還是破了。
是日,祥符十三年,除夕。
沉舟踉踉蹌蹌地行走在兵荒馬亂的雲中街道上,遍體鱗傷。他身上深深淺淺,都是北狄人的刀傷,皮肉下折斷了不知多少骨骼,強撐著一口氣,卻不知道自己該死在哪。
林刺史死了,死在兩軍陣前,身先士卒。
玉珠還守在楚家的陵園裡,她會離開那裡逃命麼?
沉舟不知道。
一片溫暖明亮的光線照亮了他的眼睛,沉舟靜靜地看著殘破的寺廟大門,還有上面懸掛的“護國寺”三個字。
護國寺早已被洗劫一空,佛寺裡但凡值錢的都被摳下來帶走,連佛祖塗抹了金粉的泥塑金身也不能倖免。佛寺裡僅僅燃燒著一根燭,燭前坐著年邁的老禪師。
沉舟記得他,與楚家熟識的夢機大師。
“大師,你怎麼不走?”沉舟靠在寺廟大門上,艱難地喘息著問。
“真佛就在此處,我往何處走?”夢機大師閉著眼,氣定神閒地敲了一下木魚。
沉舟抬頭看向神龕上破碎的神像,自言自語道,“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信則有,不信則無,心誠則靈。”夢機大師唸了聲佛,“沉舟,雲中兵敗,你不去逃命卻來佛寺,是要求什麼嗎?”
沉舟不言不語,放下手中的劍,雙手合十,虔誠地跪拜在雪地裡。他周身斷了十多處骨骼,能走到這裡已經殊為不易,每一次跪拜,斷裂的骨骼就裂開更多,戳刺撕扯著他的血肉。
他三叩九拜,一步一步,帶著血腥跪到佛殿前。
他從懂事起便學會握刀殺人,但血從他自己的身體裡流出來,他才知道人原來有這麼多血,一路蜿蜒著從門口到佛殿前,綿延不絕。
“施主,你求什麼?”
夢機大師站在他身前,身後燭光暈染,彷彿神話中佛祖座下蓮海光芒閃爍。
“我求她事事平安,長命百歲。”
沉舟肩頭的傷口再次掙裂,鮮血溪流般湧出,從他合起的手掌間滴滴答答地落下,濺成一片血花。
“施主,人死如燈滅。”
“我求她事事平安,長命百歲。”沉舟固執地說。
“施主,有的事,神佛亦不可為。”夢機大師道,“你還是回去吧。”
沉舟感受到刺入肺部的肋骨又深入了幾分,他按著胸口,為自己換取一點喘息的時間,仰頭看著夢機大師,眼瞳清亮如雪,一如跪坐佛前祈禱的稚子。
“若神佛有眼,就該知道楚家和她不應該是這個下場。他們為民戰,為國戰,難道不配有一個好的結局嗎?佛不是說,善惡有報,因果輪迴嗎?”
夢機大師啞然。
沉舟猛地伏地叩拜,唇齒間血沫流淌,字字泣血、聲聲決絕,說給九天之上的神佛聽。
“我自知殺人如麻,罪無可赦,不堪入佛寺半步。我願為佛守百年青燈,於地獄受十世業火煎熬,贖我一生罪孽,只求神佛降垂憐於她。”
沉舟聲嘶力竭,賭咒發誓,像是走投無路的賭徒,把一切都押在了賭桌上。他以自己的命和神明做交換,換一個希望渺茫的機會,卻不知道會不會得到回應。
“求她,活著。”
沉舟俯首在地,身下暈染開一片穠豔的血色,漸漸地沒了聲息。
佛殿前一片死寂。
良久,夢機大師撫著他的頭頂,嘆道:“痴兒。”
燭光搖曳之下,照亮了夢機大師被刀鋒撕裂的袈裟和腹部發黑的傷口。
北狄人闖入這裡劫掠的時候,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人已經跑得乾淨。夢機大師為護著寺中經書,被一刀捅穿腹部,本就命不久矣。
可沉舟像一縷茫然不知歸於天地何處的遊魂,恍恍惚惚地走了進來。
夢機大師推倒燭臺,火舌舔上佛寺中的帷幔、神龕,整個護國寺漸漸被大火吞沒,在雲中郡無休無止的大雪中靜默地燃燒。老人安然地在死去的年輕人身邊坐下,盤腿打坐,誦經唸佛。
倒塌的房梁撞得青銅大鐘轟然作響,鐘聲穿過殘破不堪的雲中,彷彿盤旋高天之上的孤鳥。
火光中,夢機大師的身體漸漸化為一堆焦炭,隨著席捲而來的風飄散。
原地只留下幾枚舍利子。
——
你活著,我就賭贏了。
——
今生,祥符四年。
床榻上的沉舟猛地曲身彈起,像是被人一拳砸碎了肋骨,痛苦不堪地蜷縮成一團。楚識夏臂力驚人,生生地扣住他的手腕,將他的身體展開。
李卿白從他的胸口取下幾枚歪歪斜斜的銀針,囑咐楚識夏道:“去找血蓮。”
程垣在一邊聽著,剛想插嘴說帝都裡找不到血蓮,卻倏地被楚識夏打斷了。
“好。”楚識夏毫不猶豫地說。
“灼心之毒如跗骨之蛆,難以拔除,且因其蠶食之勢,等到毒發之際已是積重難返。”李卿白多說了兩句,“唯有血蓮凝滯血脈之效,可減緩毒素蔓延的速度,人才有救。”
這些東西楚識夏都知道,李卿白這番話很沒有必要。楚識夏聽出他話裡有話,示意程垣先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一個神志不清的沉舟,和楚識夏師徒。
“師父,你想和我說什麼?”
“你離開雲中的那天,你哥哥就給我傳信,說沉舟餘毒有異。”李卿白老神在在,“否則尋常人想要找我,沒有三年五載,難尋蹤跡,沉舟的屍骨都涼透了。”
楚識夏心中歉疚,道:“是我疏忽。”
“不,長樂,你們家對沉舟已經仁至義盡。”李卿白否認道,“縱然他這次救不回來,也不是你的錯。”
楚識夏被這句話震得天靈蓋發顫,扶著桌子才沒有倒下,“師父,你的意思是……很可能你也無力迴天,是嗎?”
“他體內的灼心之毒如同殘灰餘燼,本不該再發作。捲土重來,便如燎原烈火,勢不可擋。”李卿白搖搖頭,“即使這次他活下來了,終究不是長壽之相。”
巨大的茫然之後,襲上楚識夏心頭的只有無措。
為什麼會這樣?
楚識夏毫無預兆地想起那日閒談,沉舟忽然與她說起,若有一天他死了,就在石碑上落字“楚識夏立”。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我來的路上,聽說帝都百里之內的血蓮都被人收購了。”李卿白忽然道,“你要找,必然很難,也有可能九死一生。”
李卿白看向楚識夏,帶著犀利的探究,“長樂,你心悅沉舟,便如同心悅一卷永遠讀不懂的書,一盞捂不暖的瓷器,一隻永遠不會為你回首的飛鳥。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救他嗎?”
楚識夏從方才的失神中回過味來,輕笑一聲,帶著少年人的狂悖:“我若是喜歡一隻飛鳥,何必困其於籠中?我思慕他,是我的事。管他是奔逐天地,還是畫地為牢。”
“沉舟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楚識夏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如果我都不能為他豁出命去,還有誰會救他?他說要陪我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不能看著他去死。”
楚識夏拎起飲澗雪,推門離去。
房中久久地靜默。
李卿白在沉舟的鼻尖上颳了一下,道:“你都聽見了?小沒良心的,要是你還顧念著她對你的好,就聽我的,平息你的呼吸和心跳,為師為你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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