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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卿倒了一杯水, 明月輝坐在床上, 順手便遞給了她。
明月輝接過茶杯,抱著腿,舉著臂, 安安靜靜地小啄起來,她的小腦袋一聳一聳的, 像一隻穿著水紅棉襖的花母雞。
謝如卿搖了搖頭, 都什麼時候了,他怎麼就不能給自己女人想一點美好的比喻。
他努力想了想, 他眼中最美好的小動物——那便是啾啾吧。
頭已經禿完了的啾啾,連平楚老人生髮水也拯救不回來的啾啾, 本來低著頭啄著清水,可一見到他,不顧已經老態龍鍾的身體,撒著小腳丫便跑了過了,求撫摸,求抱抱。
謝如卿的眼神, 一下子就柔和了、軟化了。
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了她的頭毛。
她感受到了他手掌的熱度, 驀然抬首,“怎麼了?”
“像啾啾。”謝如卿道。
明月輝一愣,她哪裡像啾啾了?!啾啾這麼醜!!!
轉念一想,那隻啾啾,不看腦袋也挺可愛的,“啾啾好麼?”
謝如卿臉色一沉, “啾啾死了,她死後不久,她的小老公們又找了新歡,還生了很多子子孫孫,把芳華宮的屋簷都佔滿了。”
“啾啾的屍體就埋在屋簷下面,她的靈魂便天天見著她的小老公與新人恩恩愛愛,真是好慘啊。”
明月輝想象著這個場景,水也喝不下去了,“確實,很慘。”
謝如卿轉身,坐到了她面前,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瞎子還活著,卻比它還慘,不是麼?”
明月輝聳然一驚,卻又避不開,下巴被他捏得熱熱的,又有點生疼,“你,你放開!”
“看著自己的妻子生生嫁做他人婦,與別人恩愛,身子留著別人的痕跡,你認為瞎子不比那隻死鳥還慘嗎?”謝如卿執拗地不放手,眼神倔強而絕望地盯著她。
盯得她愧疚,盯得她心中發慌,可瞬間她又找到了這句話的破綻。
【死鳥】,他剛剛說啾啾是【死鳥】。
要是啾啾真的死了,他才不會這般不敬的話語呢。
明月輝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很瞭解他,瞭解他敢愛敢恨的內在,瞭解他心軟又嘴硬的脾性,“你騙我。”
謝如卿:“……"
“啾啾沒死對不對?”明月輝睜著眼問他。
謝如卿微微偏了頭,像是賭氣一般,“嗯,騙你的。”
其實主要是想類比一下,並非咒那死鳥真死。
他可羨慕啾啾了,就算啾啾變得再老了,再醜了,四隻身強力壯又羽毛豐沛的小老公從來都不離不棄,前呼後擁地照顧著她。
他還沒嫌明月輝醜了呢,怎麼她就嫌棄他起來了,不要他起來了。
可是,這都不再重要了吧。
反正,這般苦苦等待沒有盡頭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想到這裡,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啾啾老了,很老了,可她還活著。”
“瞎子覺得,她會陪瞎子最後一程的。”
說完,驀驀地瞧著窗外那一方天光。
明月輝心中愀然一緊,她慌亂地抓著他的衣領,“你說什麼呢?謝如卿,我不許你亂說!”
她不許謝如卿亂說,在沒見到謝如卿之前,她設想過千萬種拒絕他的方法。
可真正見到了他,她才發現,她不忍心,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他難過的樣子。
就算她沒了記憶,她也知道,若是他不好了,這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好的事情,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謝如卿送了禁錮她下巴的手,隨手又收走了茶杯。
“喂,謝如卿,你聽我說的話了嗎?”明月輝轉身,以手撐著身子,朝他低吼。
“嘖嘖,以前謝公謝公地叫,現在謝如卿謝如卿的喊,越是離你近點,你便越是不珍惜吧?”謝如卿放好了茶杯,一步步走了回來。
“你,你這是詭辯!”明月輝說不過他,她遇到謝如卿總是吃癟的。
就像是司馬沅遇到她,司馬沅吃癟。
她遇到謝如卿,她成了吃癟的那一個。
這般想著,她氣一不順,差點就栽倒了。
謝如卿趕緊扶住了她,“身嬌體軟的娘娘,想要躺一會兒麼?”
明月輝瞪了他一眼,【身嬌體軟下一句,不就是易推倒麼……】
見他嘴角含著笑,越看越像只狐狸,可她力氣小,被他就這樣扶回了床榻,隨後他也脫鞋上了床。
明月輝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共上了一個床榻了。
“你……你能下去麼?”明月輝面色緋紅,她直覺這是不好的。
可武力值在那裡去了,她可打不過謝瞎子。
這般說著,謝如卿亦躺了下來,轉過身子,一雙湛然清目凝視著她。
“你,你要作甚?”明月輝趕緊別過臉去。
不是她定力不好,任誰近距離見了那張臉,那雙眼睛,能頂得住的?
能不心如擂鼓,砰砰直跳的?
然而謝如卿的手臂已經攬過了她的腰,把她翻了過來。
“別怕,瞎子不碰你。”謝如卿溫柔道。
說她,他的雙腿,輕輕纏著她的腿。
明月輝眼睛跟刀一樣瞪著他,還說不碰呢,這是啥,這是啥……
可謝如卿完全無視了她的眼神攻擊,自顧自說道,“瞎子好累,想睡一會兒,陪陪瞎子可好?”
明月輝正想說,陪你麻批。
可她正在醞釀著髒話沒有出口,引她入懷的男人當真閉了眼。
“誒,你——”明月輝語塞。
“喂,你——”明月輝戳了戳他的胸口。
她覺得這人可當真無理取鬧,不由分說上了別人家的床,抱了別人家的妻子。
可若是她在那第二根針的記憶中,當真成過他的妻子,那他豈不是真的很慘……
明月輝覺得這人可真是無理取鬧,
可她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他的呼吸清清淺淺的,給人舒服的感覺。
這個人不打鼾,還挺好的。
明月輝不禁思緒偏飛,誰嫁給了他,夜裡睡到他身邊,還蠻好的。
他的身上,有股芳草的香味,不同於司馬沅身上的龍涎香。
又好聞,又給人以安心的感覺,舒服到她也昏昏欲睡。
明月輝眼皮打顫,男人的懷抱就像是大鳥的羽翼,給了她安心的感覺。
就算胸前的傷口還在痛,而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她也不那麼慌亂和厭惡了。
不,她從來沒厭惡過,她只是逃避。
逃避那段刻苦銘心的感情,逃避那段糾纏到靈魂的關係。
獨留他一人,在泥沼裡打滾。
明月輝搖搖腦袋,腦子漲漲的,不知為何,後腦勺還在隱隱作痛。
她總覺得,腦袋裡還插著的,唯一的那根針有鬆動的痕跡。
真奇怪啊,難道是兩根針聯動著,這一根拔掉了,另外一根也……
明月輝想著,不知不覺閉了眼,腦袋的疼痛令她漸漸沉入了夢鄉。
明月輝所不知道的是,有人在她睡著之後,蒼白著臉醒了來——
其實,他方才便是在守燈,並不是想故意調戲她,還是作其他之事。
平楚老人說過,換命之術一旦開始,直至生命盡頭才是結尾。
若中途中斷,被換之人不但連舊的命格都不能維持,更甚即會當場殞命。
這種換命之術為逆天之行,若是失敗了,那便要被蒼天所察覺,那被換之人的運命就不止被換之前這般慘了,更是會在死後遭受無邊刑罰,以懲戒其妄圖欺騙上蒼之罪。
所換命之術,一旦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謝如卿捂著嘴咳了兩聲,捏住手中繡帕,又見袖口留了斑斑血跡,遂又將袖子往裡掩了掩。
他朝那窩在手中的繡帕笑了笑,又撐開另一隻手,手指畫了一下她的眉毛。
“你真是……現在還睡得這麼香。”青竹一般的郎君喃喃道。
他又專注地看了她一陣子,澹泊地笑了笑,睡得香是好事啊……
他不希望她像她一般,被無邊的恨意與絕望纏繞,一夜一夜地睡不著。
卿今撒手一身輕,留我拖泥帶水行。
………………
太極殿東閣,司馬沅沉著臉,聽著使臣的來報。
東梁秣馬厲兵威脅周宋交出吳王翎,結果周滿沒有送吳王翎過來,反而送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質。
謝如卿很晚才步入東閣,一來,發現司馬沅的臉臭得驚人,“方才從顯陽宮出來,才晚了些時候,還望陛下恕罪。”
司馬沅的臉已經不能再黑了,他扔了一個鎮紙,屏退了其他人,“謝如卿,別以為孤不敢殺你!”
謝如卿躬身,“臣不需陛下動手。”
“好,很好。”司馬沅氣極反笑,“那這名人質,便也由不怕死的謝公處理吧。”
“她不也,是你曾經的女兒嗎?”司馬沅看向謝如卿,眼底閃著危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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