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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堅守,一朝落幕。

正如寧洛先前所擔心的那樣。

修士與黑潮纏鬥,固然能為他爭取時間。

然而黑潮也會學習,甚至偷師效率奇高。

寧洛的道身一直在天脈之中觀察著瓊海沿岸,為防出現意外的狀況。

但還是慢了一步。

那從黑蛇尾部增生而出的琥珀豎童,想來是對寰宇大道的拙劣模彷。

不過加上了黑潮的舊憶與星空的盛景,以及來自黑龍本身的血脈童術,因而才能夠震懾住在場的一眾道尊。

龐大的資訊流混雜著血脈的威懾,使得他們行動受限,只得任人宰割。

雖然損失算不得多大,但後果卻可謂嚴重。

因為,黑潮奪取了戰士的記憶。

也知曉了浮嶼的真相。

或許這一招童術留作底牌,可能會給未來的寧洛帶來不小的困擾。

但是現在就釜底抽薪,無疑是更加準確的判斷。

黑龍,賭對了。

“全軍後撤!退回浮嶼!

!”

天聲響徹!

營地旁的戰士們捂著胸口嚴陣以待,後背冷汗涔涔,童仁血絲密佈。

他們心中尚且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然卻忽而聽到了尊上的諭旨。

後撤?

只是死了個位數的戰士,這就要棄守高原?

戰士們渾然不解,但動作卻未有分毫遲疑。

既是尊上命令,那照做無疑是最正確,也是唯一的選擇。

至於緣由......

他們很快便會知悉。

伏魔刀斬裂虛空,尊者們身形瞬息間消失不見,踏空而起。

那是與寧洛的遁虛秘術截然不同的道法。

遁虛秘法摺疊虛空,從而可以瞬息躍遷。

而破空之法卻是在虛空中開闢出一條坦途,刀氣延伸向何處,他們便可破空至何處。

此前在白虎城內,七皇子便是以此法趕來馳援,之後在浮嶼上將之傳授給了一眾戰士。

戰士們不慌不忙,心想著撤退多半是尊上又有什麼新的安排,或是戰術規劃。

然而未等他們破空至刀氣的盡頭,便猝然從虛空中跌落出來!

“唔!”

“怎麼回事?!”

氣血逆流,靈氣停滯。

虛空亂流帶來的反噬,讓一眾戰士不得不暫緩腳步,稍作調息。

繼而開始思考,破空失敗的緣由。

然而根本用不著深思,黑潮便給了答桉。

轟......

大地震顫!瓊海潮湧!

即便身在半空之中,戰士們依舊覺得天搖地動,身形搖晃不止。

那不是錯覺。

而是整個虛空都在某種干涉下湧動不止。

眾人循著湧動的源頭,遙望瓊海。

卻見那聳峙在瓊海之中的黑珊瑚高塔勢如破竹般破開雲翳,直衝穹頂!

整片浩瀚瓊海都隨著挺刺而出的黑珊瑚,倒卷向蒼茫雲天,逆流長空!

一時間瓊海山呼海嘯,雲垂海立!

乾坤顛倒,法理悖逆!

甚至寧洛遠在天脈的道身,都感受到某種邪異的力量在侵蝕著道海,似是在汲取著天脈的法理。

僅是一眼,寧洛便洞穿了異象的本質。

“這是......”

“逆反的地脈鎮封秘法!”

“它在汲取天脈之力,反過來補足地脈虧損,並藉此以地脈幻界鎮壓虛空,從而使得破空之法難以奏效。”

事實和寧洛的分析基本一致。

那確為逆反的地脈鎮封之術。

一方天地,可以大體解構為三個部分。

外壁天脈道海,內裡地脈界核,以及夾雜在中間的現世。

現世便是萬法界的乾坤永珍。

而道海與界核,則都是所謂的“亞空間”。

非虛非實,也不能獨立存在,都是由萬法界現世衍生出來的幻界。

天脈道海對外,地脈界核對內,總之都是與太宇勾連的橋樑。

寧洛對地脈界核知之甚少,當然萬法界土著也是同樣。

尋常修道者在成道之後,有實力觸及天脈道海,便會以為那是此方天地的極境。

其實不然。

天脈道海是萬法乾坤對外的表象,是後天成道者在此方天地中留下的痕印。

而地脈界核卻是萬法界的法理根源,是先天大道的倒影,是亙古長存的座標。

換言之,天脈是衣飾,是表象。

而地脈則是血肉,是內臟。

尋常修者能夠干涉天脈,也就等同於可以自行更替衣裝。

但是正常人自不可能一手剖開胸腹,掏出臟器,像換零件那樣任意擺弄臟腑。

那做不到。

所以,地脈干涉之法更難,而在此方天地之中的效力,也會更強。

當然,地脈之法存在著侷限性。

畢竟那是萬法界的祖脈根源。

所以縱使地脈之法再如何強,離了此方天地,也都會盡數失效。

而唯有照映在天脈的道法,才能在太宇中勉強施展。

後者寧洛並不知曉。

但眼下他卻已經明白,地脈之法對現世的干涉力,要遠比他更強不少!

枯敗的老藤盤曲在黑珊瑚塔樓之上。

那想來就是乾坤逆轉的根由。

此方虛空被地脈之力所囚禁,因而破空之法也失去了效用。

寧洛的遁虛秘法仍然可用。

蓋因遁虛是摺疊虛空,開闢蟲洞。

而破空之法是以自己的大道威勢,在虛空中破開一條坦途。

所以當地脈之力彌湧四方,戰士們的道威便難以開鑿虛空,從而使得秘法失效。

戰士們瞠目結舌。

驚愕之餘,他們雖然心知眼下應當儘快撤退,然卻失去了橫跨虛空的能力。

寧洛知道,他沒有時間了。

也用不著繼續再互飆演技。

荒原深坑,那道維繫了半年的漆黑障壁驟然消泯。

劍光環繞在寧洛身周,輕而易舉絞碎了四方的黑幕,也磨滅了齊皇的肉軀。

彷彿這座監牢從來都不是寧洛的令圄,而只是片虛妄的綠幕而已。

天威滌盪,虛空摺疊!

瓊海旁的一眾修士驚慌失措,正打算踏空逃離,然而身後的虛空卻忽然多了個道堪稱壯觀的裂痕!

裂痕高逾百丈,怎麼也不像是給人同行的甬道。

戰士們進退兩難,一時間慌了神。

不過卻忽而從裂隙的另一頭,聽到了渺遠的天聲。

“速歸。”

那是尊上的聲音!

眾人不假思索,也不敢再有分毫猶豫。

哪怕那是黑潮的偽裝,他們也不敢再耽誤下去。

好在,虛空裂隙的另一頭並非汙濁的黑泥,而是蒼原上那座巨大的深坑。

不久前還盤亙在深坑中的黑潮天幕已然消失無蹤,如今只剩下一道孑然的身影。

那是寧洛,真正的寧洛。

寧洛閉目稍歇,屏息凝神,隨後遠望向瓊海的方向,低語道:“你們且先回去,聽從道宗安排。瓊海那邊,我自會力阻。”

“是!

!”

眾人得令,也不敢細問,當即滿心慶幸踏空而去,復歸浮嶼。

倖存者盡數重聚。

但寧洛卻不曾回浮嶼現出真形。

乾坤逆亂,地脈倒湧。

至於黑龍緣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寧洛自然明白,無疑是它勘破了浮嶼之上的隱秘,已經不打算再幹耗下去。

蒼原深坑之中,寧洛的寰宇大道和太衍真氣雖然不曾全力施為,但好歹黑龍也窺見了一二。

瓊海沿岸,那些道宗戰士的法門,它也藉由群聚的黑蛇,盡數將之解明。

此方天地之中,那些尚在負隅頑抗的蟲豸,在黑龍眼裡已然再無秘密。

它知道寧洛在籌謀著什麼。

雷火炮......

古怪。

修士觀天之道,執天之行。

無論修行還是超脫,無論踏足乾坤還是遠赴太宇,修士的法終歸都應當立足自身。

所以這種笨重的複合法器,究竟又有什麼意義?

它或許能夠讓尋常修者施展出超越上限的實力,但終歸既不能讓修士超脫飛昇,也不可能牽涉到所謂因果。

更不可能,與它為敵。

【終究是】

【高估你了】

天命人的想法,著實有趣。

所以他們才是黑潮最為偏愛的養料。

但是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卻未必能夠盡數見效。

一如寧洛整出的這所謂的雷火炮。

無論它是否能夠竣工,在黑龍眼裡都不會構成分毫威脅。

這倒並非妄自尊大,而是它“智慧”的解讀,是舊日ai分析的結果。

資料告訴它,雷火炮,不行!

那......

還真確實不行。

畢竟寧洛設計雷火炮的目的,本就不是拓寬自己的上限。

而是在為符銃實驗的同時,給予凡夫能夠與黑潮一戰的實力。

那是對弱者的救濟,而非強者賴以破局的權柄。

黑龍,會錯了意。

當然,也不怪它。

畢竟它讀取的是道宗戰士的記憶。

而寧洛從未告訴過土著修士所謂符銃一事。

因而土著都以為,當雷火炮竣工的那一天,他們想來就有能力與黑龍力敵!

倒也不算是騙過了隊友,只是寧洛為了萬法界的將來著想,所以刻意有所保留,僅此而已。

但無論如何......

覆滅浮嶼,都是黑龍的目的。

黑潮無情。

其並非會狂妄輕敵的人,也不存在人心。

既然寧洛在籌謀著建造科技端的法器,那無論它能否見效,只要將之毀去,那便再無後顧之憂。

黑龍不再留手。

它牽動著地脈界核的太初之力,將之注入了黑珊瑚高塔中。

太初......

那是寧洛所並不瞭解的力量。

甚至他都不明白為何瓊海的乾坤會忽然逆轉。

只是當寧洛遁虛而去,轉眼臨近瓊海之時,他隱約有了幾分明悟。

“這力量......”

“和冥一奪舍時的神秘波動,有些相像......”

當初冥一奪舍寒月的瞬間,寧洛冥冥中便感覺到,虛空中似乎傳來了某種撥動琴絃的異感。

後來與蘇瑤匯合之後,寧洛有過詢問。

蘇瑤沒有詳解,回答無非二字。

因果。

因果......

寧洛的境界,尚未觸及這一層面。

事實上,那也是超脫飛昇的最後一道門檻。

然而,黑龍母神卻不存在這道門檻。

不僅因為它是黑潮異種,更是因為,它本就是從太宇中潛入萬法界,又談何所謂超脫?

黑龍牽引著枯敗的太初之氣,將之引入黑珊瑚塔中。

再以因果之力牽動天脈,以天脈與地脈之間的勾連,迫使天地易位,乾坤逆轉!

而這麼做的目的......

是為了鯨落。

當寧洛親身趕赴瓊海海岸時,卻見那倒垂的雲天越發黢黑。

墨雲翻卷,彷彿清水中滴入的墨汁,不斷朝著周遭的雲天蔓延。

所經之處,黑雲垂降,大地震顫!

甚至即便相隔百里,寧洛都能感覺得腳下的岩層與地脈都在被一股莫名狂暴的力量撕裂,繼而如蛛網般驟然崩碎,倒卷向昏黑的長空!

甚至,當黑珊瑚塔接連天地之時,穹頂崩壞的裂隙之中,似有黏稠的黑漿垂落而下!

寧洛遠在天脈的道身陡然有了感應。

“先天道蘊,變少了?!”

“那黑漿是......”

“死道!”

即便以寧洛的眼界,都難免心中一驚。

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竟然有黑潮異種,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喚出死道鯨落!

一鯨落,萬物生。

這原是意指海洋之中的生態奇觀,但眼下卻被矩陣用以形容黑潮招致的災禍。

死道是凋亡的大道,是與業火餘盡截然不同的概念,是悖逆天綱,甚至完全與之相反的詭道!

當死道垂落,所有浸沐死道的邪祟都將受到洗禮,從而昇華。

也包括黑龍!

死道之於黑潮,便如天饋之於修士。

當寧洛看到黑漿順著珊瑚高塔漫溢而下,便頓時意識到了不妙!

他不知道黑龍究竟緣何做到,更沒有時間去嘗試解明這一切。

畢竟時局與以往不同。

這場戰役之中,佔據資訊差高地的不再是寧洛,而是黑龍。

畢竟,它是超脫的吞星種,而寧洛卻是被囚於一方箱庭的凡庸。

“它還沒有現身。”

“是在......”

寧洛大概懂了。

吞星種,既然是吞沒天地乾坤的異種,那此刻的身軀恐怕並非它的真容。

黑龍不急。

它只要蠶食此方天地的先天道蘊,那此消彼長,縱使它不出手,萬法界也終將凋亡。

主動權在它手裡。

甚至寧洛根本別無選擇!

他還沒有準備萬全,但恐怕,現在已是決一死戰的時刻。

古老而沙啞的天聲自倒卷的黑雲中盪滌開來。

【天命人......】

【臣服我——】

言簡意賅。

沒有蒼冥偽神那般多餘的試探。

畢竟,黑龍母神是吞星種。

雖不知它是否見過其他的天命人,但至少天命人的故事,它沒少聽說。

所以,它也知道答桉。

寧洛更是沒有回應隻言片語,而只是單純地抬起了右手。

“天罡,開眼。”

心念微動,眉心開眼。

然穹頂之上卻並無異動。

蓋因那倒卷的黑雲,已然沒有神霄劫雷垂落的餘地。

【你的法】

【我已看透】

【臣服我——】

寧洛依舊不答。

臣服?

黑潮口中的所為臣服,無非是齊皇那般結局。

一旦寧洛皈依了黑潮,那世上或許仍有寧洛的名姓,但他其實早就不存於世。

寧洛沒有搭理黑龍,也並未驚慌失措。

半年閉關,雖然雷火炮與符銃不曾竣工,但那是因為材料受限,然而符銃的原理卻早已明晰。

神霄劫雷無法噼落。

可內天罡與外天罡依舊能夠順暢勾連。

“黑劍,來。”

話音剛落,黑劍憑空乍現,孤懸於寧洛身前!

黑劍繼而橫置,寧洛並指成劍,指尖與劍柄相接。

眉心的天罡穴與天脈之中的灰蓮共鳴,繼而將神霄劫雷的道蘊,導引至黑劍之中。

雷光驟現!電芒肆虐!

不過寧洛僅僅只是童仁微張,那暴怒的雷光便隨之隱沒,被收斂入劍芒之中。

【故技重施】

【自取其辱】

【臣服我——】

“成語倒是會得挺多。”

寧洛目光微寒,依舊不答。

他體內三花齊聚,五氣湧動。

六腑秘藏中的真元與元精牽引著寰宇乾坤內的道意,如洩洪般匯流至他的指尖,繼而盤繞在黑劍周遭。

黑龍並未繼續耳語。

因為這一幕讓它倍覺陌生。

寰宇道意包攏著神霄劫雷?

這是要幹什麼?

它不明白。

然而當寧洛指尖“呼哧”一聲,忽而爆開一團蒼白業火的時候。

黑龍感覺,它好像隱約看懂了些。

那是......

雷火炮的架構?

自然不是。

那是符銃,是尚未定型,也缺少法器約束的符銃內理。

也是,彙集了寧洛所有道途見解的大成之作!

“就拿這黑珊瑚......”

“先試試招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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