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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一不解。
是因為他錯算了寧洛的使命?
還是說寧洛是在故作雲澹風輕,實則早就心神不定?
不像。
因為那煌煌天威已然蓄勢待發,頃刻便能徹底泯滅他的生機。
寧洛犯不著在一個死人面前強裝鎮定,除非他無聊到想讓冥一死不瞑目。
但沒有這個必要。
轟!
!
雷光傾瀉!
刺目電芒裹挾著劫雷天威,如瓢潑大雨般,自穹頂驟然傾落!
劫雷不分絲縷,儼如天幕傾塌,勐然覆壓而下!
電光盈滿了整片道海,未曾留存哪怕些毫間隙!
寧洛不打算給冥一哪怕任何一絲生還的可能,更不可能讓他在世間留下任何痕跡,以供黑潮捕食學習。
冥一的視野被劫光所盈滿,入目所見,只有那從天而降的神霄劫雷,還有他命定的死局。
他再難看清寧洛的面容,也不知道寧洛究竟有沒有露出一絲慌張。
冥一不能接受這樣平澹的死去。
數十萬年的籌謀功虧一簣,不曾讓他像稚童那般大哭大鬧。
他知道自己除卻接受死亡別無他選,但至少也要將天命人拖下泥潭!
冥一竭盡最後的餘力,再復垂下了頭,視野望穿虛空,看向那片他宰治數十萬年的天地!
他看到瓊海的歸墟大陣如願逆轉,巨浪掀天,高逾萬丈不止!
看著兇殘海浪接連天地,一朝傾落,想來足以淹沒九府大地!
沒有意外。
沒有變數。
歸墟的地脈陣眼確實成功逆轉,神州大地也將被歸墟大道磨滅,徹底淪為一片死域。
冥一已然料想到了神州的未來會是何等悽清。
蓋因那幅場面他已經看過了無數遍。
滔天巨浪將會淹沒整個九府。
而狂暴的歸墟大道,則會將周遭所有道法納入其中,禁止此方地界所有修者踏空逃離!
瓊海會填滿世間,成為眾生葬場,萬靈墳地!
寧洛贏了道海的死鬥,但卻終歸沒能完成使命,也害死了萬法界的塵民!
他辛苦籌謀的蒼原血戰,好不容易才艱難取得的勝利,也終將淪為虛無的泡影!
冥一輸了,但也沒輸!
他輸只是輸在自己並沒有天命人的位格。
輸在了這場對決並不對等,並不公平!
思索之際,神霄劫雷已然遍及冥一四肢百骸!
冥一道身之上爬滿了蒼白的裂紋,裂紋中似有光亮透出,眼看著便要被劫雷震碎成齏粉!
他原本不會就此潰滅。
蓋因道海之中遍佈著他遺留的孢子。
但凡他有一息尚存,他都能借此再復甦生。
可惜神霄劫雷灑遍道海,根本沒給他留有哪怕一丁點蘇生的可能。
這不是遊戲。
寧洛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自不可能再如遊戲那般只顧著自己爽完。
不能出任何意外。
無論是道海,還是神州!
冥一干裂的身軀幾近潰滅,他強撐著最後的一絲意識,獰笑著咧開了嘴。
“我沒輸......”
“哈哈,哈哈哈......”
“神州完了!”
“萬法界完了!”
“我死了,但你也敗了!”
“哈哈——”
“?”
獰笑戛然而止。
因為冥一視野最後的余光中,看到了那幅足以讓他道心崩毀的場面!
他看到千百飛舟連成一片,自雲端之上飛掠而過,穿越厚重的漆黑雲海,抵達北境蒼原之巔。
磐巖堡主掌心虛按,凌墟舟陣法驟然啟動。
天聲響徹!
“聖師諭旨!”
“歸墟大陣即將啟動,瓊海浪潮將會覆滅此世!”
“屆時無論成道上下,都將被歸墟巨浪所侵吞!”
“但聖師早有預料,故此早已備好凌墟飛舟!”
“只要踏上凌墟舟,便能確保爾等性命無虞!”
突如其來的飛舟叢集,突如其來的昭告之語。
通常而言,理當無人願意相信。
蓋因歸墟大陣才剛剛啟動,那掀天巨浪也離北境蒼原尚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大戰剛剛得勝,眾人仍舊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慶幸當中,自以為一切劫難都已然宣告落幕。
這時候有人跳出來說......
大劫才剛剛開始?
不是不信,是沒人願意相信。
然而,道宗的修者站了出來。
勸導這群倖存者們並不困難,因為道宗修士只需要向他們揭示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聖師便是寧教諭,寧教諭便是聖師。”
只此半句,一呼百應!
用不著再有其他任何多餘的考慮。
既然凌墟舟是寧洛的手筆,那他們便大可放心。
倖存的修士們爭先恐後,如潮水般急切地湧向了凌墟舟。
既然那是寧洛的諭旨,那也就說明,歸墟覆世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性命危在旦夕,逃難迫在眉睫。
北境蒼原再復混亂了起來。
但好在,有道宗修者,以及大量磐巖堡的工師一同維持秩序。
每一艘凌墟舟的艦長,都不約而同為登船的修士解釋說明。
“登上凌墟舟之前,必須先提前警告你們。”
“聖師說過,我們須得先約法三章!”
“登船之後,試圖爭鬥攪局者,斬!”
“未經請示,擅自修行破境者,斬!”
“不聽號令,胡亂肆意妄為者,斬!”
律法嚴明,甚至有些苛刻。
倖存者們大都自認是鎮壓了這場禍世大劫的功臣,然而尚未能夠得以喘息,卻又要面臨如此嚴苛的處境......
常人自然都會心生不悅。
但至少,絕大多數倖存者會選擇忍耐。
畢竟他們起碼知道,究竟誰有能力帶他們渡過這場劫難。
所以至少目前,暫且無人心懷怨念,都重重點頭,遵循約法三章的諭旨。
至於小小飛舟,該如何承載神州萬民......
這一點也母需擔心。
萬法界的民居大體還是以平房居多。
這一點與已然潰滅的藍星截然不同。
蓋因修士打坐修行,對隱私區域的要求相對要高很多。
所以像新港那樣的鋼鐵森林,自不可能在萬法界得以復現。
不然的話,這一棟大廈恐怕日夜都有人制造練功噪音,時刻都不得安寧。
但眼下是非常時期。
所以飛舟之上的居所皆是呈現公寓式的蜂巢佈局。
區區百艘凌墟舟,便足以承載一城之民!
而且......
其實,萬法界的生還者,所佔比例也不算多。
事實縱使並非盡如人意。
畢竟,這是大劫。
當冥一在危難之際,不得已焚盡萬法界的一切道途時......
那些順應天域,修習兩大道統傳承的道境修士,便不可避免地受天階鎮殺,甚至爆體而亡。
爆炸的餘波傾軋了多少凡民......
沒人知道。
也沒人能夠數清。
這不是道宗的罪孽,更並非寧洛之過。
因為寧洛已經竭盡所能,試圖透過傳授道宗法門,來取代兩大道統的傳承。
但少有人可以立即堅定決心,改修寰宇禁法。
他們的前路本就遙遙無期,又怎可能為了一個被冠以禁法之名的新興法門,而放棄自己此前千百年的耕耘?
不可能。
也不怪他們。
只能說,這就是神之試煉。
既然被矩陣定義為試煉的難度,那萬法界的背景,自不可能如它表面上那般安定。
一切都已然走向了絕境。
寧洛能救回這麼多的倖存者,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如果給他更多時間,讓他佈道天下,讓寰宇禁法傳遍神州......
然而沒有如果。
因為冥一不是傻子。
無論寧洛如何盡力而為,只要冥一看到勢頭有哪怕一點不對,他都會立刻葬滅這世間萬靈!
這就是無可更改的,命定的結局。
寧洛已經做到了最好。
但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在寧洛動身去往道海之前,凌墟舟便已然駛向九府各地。
大廈式的屋舍佈局,使得凌墟舟足以承載幾乎所有的倖存者。
只是北境蒼原之外的傷者......
實在太多太多。
那些道境修者轟然爆體,所帶來的爆轟波威力雖然遠比不上寒月,但那又豈是凡民能夠抵禦?
寧洛留下的諭旨是,看到能夠救援的,只要凌墟舟內的屋舍尚有空缺,就能救一個便救一個!
但倘若他能看到此刻人間的慘狀......
寧洛或許會改變主意。
因為醫療資源,已經遠遠不夠用了......
不過那些都是後話。
至少眼下的冥一,道心終於碎滅。
他總算明白,自己輸得足夠徹底。
實力,籌謀,乃至方方面面,任何細節,他都又能扳回哪怕一城。
於他而言,那幾個道境的死亡根本不痛不癢。
當他看到凌墟舟可以無視歸墟大道,懸於高空之時......
他不明白原理。
但至少知道,寧洛或許早在許久之前,便已然料見了今日的變局。
也早就開始了準備。
而且,萬法界的傳承被他保了下來。
那些凌墟舟一艘艘連線起來,就彷佛是一片浩瀚的大陸!
只要凌墟舟在,這一時代就不曾潰滅!
寧洛贏了。
也完成了使命。
冥一不知道寧洛能否迴歸,也不知道將來會否還有什麼變局。
因為他的一切都已經被神霄劫雷徹底磨滅,連一絲渣滓都沒能留下。
萬法界,已經和他,再無干系。
數日後,劫雷消散。
連帶著那漫天黑盡,也一同消失不見。
寧洛腳步一顫,無力地跌落在地。
其實早在劫雷灌注進冥一道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感知到冥一的消亡。
但是寧洛不能容許再出任何意外或變數。
畢竟這是神之試煉,不是尋常的遊戲。
所以神霄劫雷足足傾瀉了數日時間,劫雷洗地,沒有給冥一再留有任何苟活的餘地。
甚至就連那些遺留的正常道果,都被寧洛給噼了一遍。
不過,寧洛沒把那些道果都給噼散就是了。
因為那樣會殃及無辜。
反正只要被神霄劫雷淬鍊過一遍,那無論是否沾染黑盡,都會被磨滅一空。
如此,冥一歸塵,道海事了。
那所謂萬法皆空的預言,也理當就此了結。
但......
還沒結束。
接引的天光並未落下。
寧洛強撐起自己的道身。
道身虛弱與肉身疲憊的感覺不盡相同。
那並非是單純軀殼的無力,而是一種五感盡失,且意識昏沉的狀態。
寧洛的視野明滅不定,像是被神霄劫雷所晃瞎,眼前時而一片蒼茫,時而隱約又能窺見幾分事象。
那朵接天灰蓮也萎靡不振。
蓮葉焦卷枯萎,蓮花也幾近凋零。
就連寧洛銘刻在道海之中的道痕,也再不見些毫痕跡。
寧洛不想耽誤時間,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無非是默默思考。
下墜,下墜,下墜......
昏沉的意識中,寧洛回想著不久前冥一揭示的過往。
“與我先前所料,幾乎沒有太多差別。”
“他的目的的確是超脫,飛昇所謂上界。”
“萬法皆空也的確指代的就是太祖冥一。”
“瓊海潮湧也已經在不久前觸發,想來都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但黑龍禍世......”
三條預言。
瓊海潮湧,萬法皆空,黑龍禍世。
只有最後一者仍未觸發。
寧洛為防黑潮與太祖相融,已經竭盡了所能。
至少就算黑潮復甦,局面也不會發展到最兇險的地步。
但是論及黑潮......
似乎,無論是寧洛,還是其他穿越者,都沒有給黑潮太多的關注。
以至於寧洛忽然才想起來。
“萬一......”
“蟲穢也一同潛入了凌墟舟......”
沒有萬一。
而是必然。
不是寧洛顧首不顧尾,是他真的別無選擇。
就算捨棄整個萬法界,那蟲穢該處理不了就是處理不了。
既然冥一自始至終都從未真正駕馭過黑潮,既然他所仰賴的權柄,不過是對黑潮遺蛻的利用。
那也就是說,黑潮經此一戰,或許兵力分毫未損。
而如今,也已經悠然潛入了凌墟舟中。
看來,後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唉......”
“無妨。”
“至少黑潮暫且不會強於太祖。”
“但是它們學習發育的速度實在太快。”
“之前有天域刻意限制黑潮,所以它們才不曾真正禍亂世間。”
“但現在,這個爛攤子,還是他嗎的得我來接手......”
寧洛沒忍住爆了粗口。
意志的疲弱和接踵而至的困局,確實足夠讓人煩悶。
但是......
寧洛忽然又想起一個無關緊要,但偏偏很讓他困惑的問題。
為什麼?
先前那位自稱帝尊的天命人,明明有能力徹底祓除黑潮。
但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反倒是草率鎮壓,並迫使矩陣將他接引回去呢?
古怪......
就好像,是在刻意養蠱一般......
那是神選之地的事情,或許到了那裡,一切便自見分曉。
也或者......
只要甦醒之後再問問蘇瑤,後者想來也能有些眉目。
然而寧洛自不可能知道。
他這一睡,便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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