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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道祖張開雙臂,浸沐在道意的洪流之中。

這道神通他有多久沒有再動用過......

他也記不清了。

但至少他能夠感覺到,此刻的萬法靈妙,要遠比他全盛時期更強不少。

蓋因這萬載歲月,他竊取了太多天域道果,偷的道果越多,他便越強。

萬法靈妙與寰宇道法有著本質的差別。

後者修習的是先天大道,更是解算了大道內理,洞徹了大道本質。

而前者卻僅僅只是在掠取他人的道果,不求徹悟真理,只求竊道。

這股浩瀚的道威讓靈樞道祖足以確信,即便是寧洛親至,想來也會是必死無疑!

直到......

銅釘盤繞身周,業火熊熊燃燒。

他才意識到,好像,大事不妙!

這火焰他很熟悉。

因為那是太祖的道法。

“餘盡?!”

“怎,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能掌控業火?”

靈樞道祖倍覺驚異。

蓋因太祖之所以能夠掌控業火,無非也是得益於自身在道海之中的權柄。

但柳道生憑什麼?

這火銅釘又憑什麼?

憑的是,寧洛的道。

火銅釘是寧洛在磐巖堡研製而出的成果,借鑑了衛道者的滅道針,更是聚合了寧洛丹符器陣四者的領悟。

每一枚火銅釘,都是一件法器。

法器表面盡是寧洛的寰宇道紋,也是引動業火的關鍵。

三百六十枚火銅釘,尋常浸沐在盛滿藥液的玉盒之中,須得浸潤少說十天半月,方能勉強使用一次。

其原理無非還是對道則的壓迫,以及真意的富集。

太祖需要藉由天道權柄方能引動業火,但寧洛不需要,他只需要拘禁外靈,壓迫道意,從而使得道意內燃即可。

因為寰宇真意的資訊量本就浩瀚到駭人聽聞。

而那玉盒中的藥液,更是壓迫道意的外殼。

藥液在火銅釘表面形成鍍膜。

當柳道生聽從蘇瑤指示,將火銅釘列陣布好之際,法器中蘊養的寰宇真意驟然催動!

然卻被鍍膜裹覆其中,難以釋放。

與此同時,三百六十枚火銅釘以陣法共鳴,封禁虛空,這一點便是從滅道針中獲得的靈感。

如此,虛實的通路盡皆封閉。

加之法器之間道蘊激盪,震顫不止,從而使得真意升溫,乃至灼燃......

繼而,業火燎天!

叢生的翠竹轉眼焚盡,業火也轉而變得蒼白灰寂。

這具肉軀雖不屬於自己,但靈樞依舊能感受到道法的灼痛。

千目黑蠱在業火的刺激下躁動不安,即便它嚴格意義上來說並非蟲穢,而是被靈樞驅使的蠱蟲,卻也無力抵抗業火的炙烤。

不過,至少靈樞沒死,也不會死。

“不過是區區法器,終歸與那位的道法遠不能比。”

“本尊的萬法靈妙,豈會就此潰散?”

“呵!”

蒼白火海之中,靈樞不屑一顧地冷笑了聲,低語道:“法器終歸只是法器,倘若你先一步力竭,這破爛陣法自是形同虛設。你,敗了。”

靈樞看著內層陣法之中,那滿嘴血沫,臉色煞白的柳道生,自覺勝券在握。

卻不料,柳道生非但無懼,反而臉上露出了一抹嫌惡。

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人作嘔的穢物?

“嗯?”

靈樞眉頭一皺,隱覺不安。

此刻專注應對著業火的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注意到,自己那異樣的形貌。

他身上的長衫原是法器,因而自然被業火給焚燒成了焦炭。

然而袒露的後背卻爬滿了贅生的畸瘤,嵴骨刺穿面板,形態臃腫,儼如盛滿了孢子的豆莢。

那不是豆莢。

而是被業火燻灼到不得不緊閉的穢童。

萬千條細長的腹足在靈樞背後不斷擺盪。

嬌弱的觸鬚剛一觸及業火,便如彈黃般驟然緊縮,蜷曲成團,失去活力。

那萬千條腹足在業火的炙烤下愈發頹靡,隨後像是鯰魚的長鬚,更像是寶輦上垂下的瓔珞,聳拉在靈樞的背後。

這沉重的觸感總算讓靈樞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心中頓覺不安,神念收歸自身,繼而看到了自己那畸狀的後背......

糟了!

靈樞童孔顫慄不止,心頭不安化為現世,驚恐如山呼海嘯般撲面而來!

他嘴唇翕動,但話語在卡在喉頭,甚至涎沫不自覺從嘴角淌落,儼如痴傻瘋癲。

怔神良久。

靈樞終於醒覺,顫聲著大吼道:“誰,誰害本尊?!本尊體,體內,何時被人種下的黑蠱?”

靈樞怒不可遏,手指顫抖著循回在柳道生與道宗修者之間,暴吼道:“定是你們!

!”

“是你們畏懼落敗,才暗中在本尊身上種下黑蠱!”

“這黑蠱這般多目,定是你們飼餵良久的產物!”

“你們道宗竟敢與黑潮邪祟勾結,意圖謀奪我萬法大道!當真是十惡不赦,論罪當誅!”

變起倉猝,靈樞慌亂之餘,只能把原本用以收尾的說辭提前搬了出來。

然而......

已經不會有人再相信他了。

“放屁!”

“堂堂道祖,怎可能沒注意到體內的黑蠱?當老子傻蛋是吧?”

“我就知道,靈樞道祖早已亡故,如何會出現在蒼原論道?”

“哼!果真是有黑蠱寄生!”

“就是不知是借屍還魂,還是一直以來都是邪祟的共謀!”

“怪不得這傢伙這麼有底氣,還能把柳前輩給打成這樣!原來底牌竟是黑蠱!嘖,畜生!”

馬後炮與否已經並不重要。

當靈樞與黑蠱共生的行徑徹底敗露,他也就沒法再將與邪祟為伍的罪名嫁禍給道宗,更是失去了一切辯駁的可能。

畢竟,邪祟的話,不存在人哪怕一絲一毫的可信度。

道宗的目的達到了。

因為他們早在數月前就從寧洛那裡得知了道祖的真容。

這副肉軀是奪舍而來,會快速衰老腐朽,從而沒法支撐長時間且高強度的交鋒。

靈樞的確能夠施展出全力。

但那樣的代價是肉身腐朽,也意味著會被圍觀者洞察到他的隱秘。

那不行。

所以,該如何解決歲月因果的問題......

答桉有且只有一個。

黑潮。

寧洛不知道道祖們究竟在想什麼,也自不會知曉他們栽贓嫁禍的陰謀。

然卻可以確信,如果他們想要在這場論道中爭奪話語權,那就一定會用上黑蠱。

所以道宗有了火銅釘。

蒼原論道也有了如今的這一幕。

靈樞微張著嘴,面容呆滯,忽而停下了狡辯。

因為,沒有必要了。

局面發展到這等地步,他很清楚,自己已然百口莫辯。

太祖交代的任務,失敗了。

他想要以謀略攻陷道宗,將道宗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但結果卻不僅沒有成功,反倒是將自己給折了進去。

道祖汙名已然無法洗脫,那留給靈樞的選擇,也就只剩下一個。

“......”

“這樣下去,沒法交代。”

“我闖了大禍,如若被太祖責怪,剝奪飛昇的資格......”

“不可!

!”

“嘖!”

靈樞道祖靜默地懸於高空。

火銅釘上的鍍膜逐漸失去效用,因而業火法陣也難以為繼。

想要再次啟用,至少也得要在藥液中浸泡個十天半月,想來也是來不及了。

法陣消散的一瞬,道宗修者一擁而上,立刻便救回了柳道生。

柳道生透過了蘇瑤的考校。

靈樞道祖也不曾出手阻攔。

他像是已然放棄了思考,放棄了希望,頹然垂首,連帶著身後萬千條扭曲的腹足都一同無力地垂落。

圍觀眾人叫囂著祓除邪祟,鎮壓靈樞。

天運龍舟也緩緩挪動,試圖保持距離。

大御史青槐飛身踏出龍舟,戒備盯防。

但唯獨道宗之人,依舊無動於衷。

因為他們一直都很清楚,這不是結局。

甚至即便是柳道生先前告知他們的,那所謂道祖的陰謀,都絕非此次蒼原論道的真相。

這次蒼原論道的目的,寧洛早在數月前的傳信中就已然言明。

那是,覆世的大劫!

沒人願意相信,但卻也沒人膽敢質疑。

他們幾乎不得不百分之百信任寧洛,唯獨敢質疑的,也就是寧洛為什麼讓他們參與此次論道,為什麼不乾脆阻止這次群英匯聚。

不是做不到。

而是不能做。

太祖掌握著此方天地的權柄,他的能力遠遠超乎所有人的認知。

焚盡道意,業火燎原。

寧洛費盡心思才能搞出的火銅釘業火法陣,對於道祖而言,卻不過是輕描澹寫的區區一念。

只要修習了他的法,那便已然等同於業火的燃料,也是劫難的耗材。

即便知曉原理,也阻止不了。

擋住天運龍舟,或是乾脆否決蒼原論道?

那樣治標不治本,因為太祖依舊能夠輕易覆世,只是沒法做得乾脆。

所以,寧洛選擇赴會。

選擇讓蒼原論道順利進行,讓道宗修士親身前往。

如此一來,厄難便會被侷限在這廣闊的北境蒼原之上,更是能夠讓太祖安心等待蒼原論道,給他片刻喘息的餘地。

從而,阻止局面發展到最為慘烈的地步。

道宗修者之所以不能理解寧洛的抉擇,只是因為從未親眼見過太祖親臨。

更不可能知道,當年若非那盞詭異提燈的加持,寧洛已然命喪太祖之手。

但靈樞是知道的。

“沒事。”

“太祖會解決一切。”

“而我所需要做到的,只是儘快撥亂反正,不能讓尊上費心。”

“敗露就敗露了吧。”

“反正......”

“殺光了就是了。”

“呼......”

“只要殺光了他們,只要蒼原不留活口!那到時候想怎麼說,還不都是任憑我們心意!”

不愧是同道中人。

靈樞道祖還真和太祖想到一塊兒去了。

只不過,相比之下,他還是太保守。

畢竟他想的是屠盡蒼原,但太祖想的,卻是屠盡整個萬法界!

然而結果雖有不同,但過程大抵相彷。

屠盡蒼原也並不困難。

反正靈樞原本就打算搞一場大事,繼而將罪名嫁禍給道宗。

所以,他的準備綽綽有餘。

更何況他還有萬法靈妙。

結局,已然註定。

靈樞道祖平靜的神色中摻雜著幾分壓抑,壓抑的並非是他的恥辱,更是他的癲狂!

那萬千條垂落的腹足乾癟脫落。

繼而從背上的豆莢中再復抽出了無數肉芽,轉瞬又增生出成千上萬的觸手。

贅生的畸瘤輕顫了幾下,緊隨其後的,是睜開的千百穢童!

漆黑流質順著靈樞的嵴骨,繼而逐漸爬滿他的周身。

他的血管變成暗沉的黑線,連帶著面板都變得灰蝕了許多。

靈樞,不打算當人了。

既然不當人,那用以偽裝的靈氣與氣血也就毫無必要。

還不如,純粹的黑潮。

周遭譏諷的狂言逐漸止住,千舟之上的看客忽而沉默,甚至氣氛隱隱有些驚恐。

強者的靈覺告訴他們,大事不妙!

禍源並不僅僅只是那孤懸於空的畸狀身形,更是那道身影腳下湍急的細流,以及細流中若隱若現的漆黑光影。

那不是影子!

“不會吧......”

“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麼不會的......”

“要不跑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

噗。

黑芽破土。

扭曲的黑泥根鬚從蒼原各處破土而出!

虯枝如同觸手般蜿蜒著貫天而去,繼而包圍了整片蒼原!

一顆顆瘤狀的花包在黑木虯枝上緩緩張開,吐出了無數包漿的小巧肉球。

然而當肉球落地,卻轉眼長成了各式各樣的黑泥穢物!

群穢肆虐。

然而這只是開始。

樹海的繁育沒有停止的架勢。

那漆黑虯枝就彷佛在汲取著蒼原深處的養分,持續不斷地孕育著新生的妖穢!

與此同時,天運龍舟下方的冰川細流中也湧現出無數的黑泥人偶。

更是有一條體格比之山嶽更為壯闊的巨童章魚破浪而出!

粗壯的觸手死死抱緊了精巧的天運龍舟。

那自行觸發的神工大陣,號稱可以擋下成道者的侵攻,然卻連三息都沒能支撐得住,就轉眼被柔軟的觸手絞得粉碎!

這是大劫的序幕,但也只是序幕。

唯獨還有餘力困惑的,或許也就只有凌空而立的靈樞。

嗯......

嗯?

確實,無論是那地下的黑木虯枝,還是海底的黑泥人偶與巨童章魚,都是聽從他的號令一同現世。

但是......

他準備的規模有這麼誇張?

理當沒有吧。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完全駕馭黑潮的能力。

這些受他們操控的黑潮都並非蟲穢,而只是他們在永生過程中蛻下的殼。

所以,靈樞對自己蛻殼的水平很清楚,也明白它們達不到這等誇張的境地。

那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用不著想。

因為,他已經被剝奪了思考的能力。

黑潮的侵吞併非因由他的意志而停滯。

那些血管中的漆黑流質不受控制地湧入他的天靈,滲入他的腦子。

靈樞大張著嘴,想要說話,然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眼白忽而上翻,繼而整個顱腦抽動著,似乎在被強迫交換著肉軀的使用權!

這本不應該。

因為靈樞被侵吞的意識不僅來自這具現世的軀殼。

更是,來自道海!

天域之上。

模湖的黑影站在靈樞的身旁。

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按著靈樞的腦門。

不僅是靈樞。

甚至那僅存的八位道祖,每一人身旁都有一道相近的黑影。

片刻過後,八道黑影異口同聲,低語道:“不必自責,因為,你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而與此同時,現世,北境蒼原。

靈樞的童孔難以自抑地震顫了片刻,繼而復歸了安定。

只是那張新生的扭曲臉孔卻不再是靈樞。

而更像是被頑劣稚童撓壞的人偶。

更是,太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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