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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相公。”

哨衛們聽到這話,心裡都是一咯噔。

並不單純因為悲憫,更多則是因為驚懼。

隊長臉色驟變,急忙上前詢問:“你丈夫是在哪染上的邪祟?”

那婦人打著寒顫,即便表情有些木然,但眼中淚珠依然難以自抑地滾落。

她捂著自己的頭,不停地顫抖著,一字一頓:“不,不知,不知道,他,他就,就……”

“你冷靜些。”

“這樣,我問,你答。”

隊長一邊安撫著那婦人,一邊詢問道:“你丈夫近來可曾離開過臨安城?”

婦人搖頭:“沒,沒有。”

“那他近來接觸的人中,可有去過南疆或荒山的?”

“沒,沒有。”

“那你們方才在路上可曾遇到什麼怪異的現象?”

那婦人忽然抬起頭,手臂顫顫巍巍地指向某個方向。

那裡是長街牌坊旁的石墩,不足半米高,表面寬大粗糙,其上隱約有著腐蝕的痕跡。

寧洛眉頭一皺,因為他記得這是自己丟炊餅的地方。

然而才過片刻,炊餅就不見了。

隊長提前抽出了刀,小心謹慎地貼近石墩。

值得一提的是,哨衛們用的兵刃都近似苗刀。

苗刀並非脫身於少數族裔。

苗是禾苗的苗,意指修長,其刀身可達1.5米左右,是一種雙手持握的長刀。

以寧洛記憶中的歷史而言,苗刀的起源應當是刀道鼎盛的大唐。

後來東洋模仿唐刀,發展出自身的武士刀體系,繼而在多年之後藉此襲擾大明。

彼時大明敵不過倭刀刀法,本打算效仿,奈何武士刀的長度又不太適合自家士兵的體格。

又因為雙手刀法在大宋就失傳了大半,於是大明武師為對抗倭刀,在唐刀術與自身所擅長槍術的基礎上,結合部分刀技,最終創造出了修長的苗刀。

於塵淵界而言,相較於靈劍,苗刀更適合低境修士與體修使用。

因為苗刀更多依靠肉身力量驅動,也可以如長槍般挺刺而出,所以在軍中的高境修士眼裡也備受青睞。

更加重要的一點在於,苗刀修長的刀身適合劈砍怪物。

面對穢這種難纏的詭物,如若境界不夠,靠著短兵器近身尤為危險。

在搏鬥中一旦被黑潮汙染,那可沒時間處理。

而像是弓弩,長槍這類兵刃,雖然可以處於安全位置進攻,但這種集中於“點”的攻擊很難對能夠自愈的「穢」造成有效傷害。

但苗刀不同。

苗刀的長度可以輕易斬斷「穢」的肢體,從而削弱「穢」的行動能力,同時保證自身處於安全距離。

換言之,苗刀本就是一種適合砍殺怪物的兵器。

哨衛隊長握緊長刀,小心翼翼走向石墩。

石墩上有著腐蝕的痕跡,大抵是因為其表面的靈蘊被黑潮所吞噬。

黑潮對一切具有靈氣或其他營養的事物都有捕食傾向,而這塊石墩雖為凡物,但好歹浸沐在天地靈氣中這麼多年,因此也能吸引到黑潮。

腐蝕的痕跡順著石墩而下,延伸到了牌坊中央。

紫黑色塊的覆蓋面越來越大,直到停在牌坊中央時,已然有拳頭大小。

這個大小足以被過往的行人所觀察到,也足以在他人未有注意的情況下,侵蝕尚未破境的修士。

隊長在腦海中回溯著當時的景象。

婦人的丈夫大抵是個尚未破境的修士,他行至牌坊中央,然卻未能注意到那拳頭大小的黑潮團塊,因此被邪祟上身。

他試圖掙扎,但低微的修為卻沒法擺脫,周圍的路人中又無人能伸出援手。

於是黑潮蔓延,他開始畸變。

他的妻子驚慌地去找人求助,可惜未等她回來,黑潮便已經扭曲了男人的意志。

隨後徹底淪為「穢」的他,便猝然開始了獵殺!

民眾驚聲尖叫,四散奔逃,也吸引了寧洛和趙四的注意。

當寧洛和趙四來到現場時,已經有人慘遭毒手。但好在二人刀法精熟,迅速處理掉了怪物,然後等到了哨衛小隊的集結。

一切回溯。

然而隊長半蹲在牌坊的中央,眉頭仍是緊皺。

因為他仍不知道黑潮的禍源究竟在哪。

總不可能是一滴黑潮憑空出現在石墩上吧?

隊長仰頭望向一旁的酒樓,心道那禍源莫非在高樓之上?

然而寧洛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炊餅消失了……”

“但石墩上的腐蝕痕跡卻沒有這麼大。”

寧洛的視線從石墩移向牌坊,他知道那黑潮隨著路徑逐漸變大,但炊餅卻是在此之前就已然消失。

那麼……或許是撿拾炊餅的人留下的黑潮?

寧洛循著腐蝕的痕跡,望向了一旁的三尺窄巷。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兩道猩紅的光點!

“!!!”

“隊長小心!”

寧洛一聲暴吼,隊長近乎本能地立刻舉起了長刀!

瞬息之間,一道黑影從昏黑的窄巷中撲殺而至!

漆黑的利爪高高舉起,遮蔽了初晨的天光,朝著尚未起身的隊長猝然襲落!

鐺!

長刀橫舉,利爪與刀刃摩擦,火星四濺!

隊長乘勢坐倒,雙腿猛地一蹬!

那怪物被踢飛了好幾步,而他也藉著這股反衝力挺身而起,重整態勢。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甚至大多哨衛僅是身子一抖,隊長和那怪物就已然分開。

哨衛們此時才注意到那隻窄巷旁的穢。

它四足著地,只能依稀辨認出人的形貌。

不過那裂顎中交錯而密集的獠牙,以及從周身面板上長出的斷裂骨爪,無疑證明了那已然是非人之物!

一眾哨衛總算反應過來,立刻抽出長刀。

“隊長,你沒……隊長!你!”

眾人這才看到,隊長的兄長仍有三道猙獰的血痕,集中隱隱瀰漫著紫黑色的物質!

即便他橫刀招架下了爪擊,但摩擦之後,餘威依然傷及了他的軀體。

“保護隊長!結陣!”

哨衛們反應極快,立刻握刀將怪物圍在中間。

而隊長則是抽身飛退,立刻取出火折,搖曳的火光倏而燎過他的傷口。

“唔!!!”

隊長死死咬牙,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表情尤為猙獰。

直到那紫黑色的物質混雜著血沫淪為焦燼,結痂脫落,隊長才終於收起了火折。

侵蝕止住。

“呼,哈,哈,哈……”

隊長借長刀撐著地面,像是險些溺死般大口喘息。

還好,虛驚一場。

但危機卻遠未脫離。

隊長緩過氣後,見哨衛們正在謹慎地牽制住怪物,趕忙吼道:“小心!這隻穢恐怕捕食過兇狼,是隻狼穢!”

狼穢並非學名,只是常人根據穢的形貌而做的簡單分類。

當見到這隻穢的模樣時,哨衛們其實都已然能夠猜到它的經歷。

它多半是被某人攜帶著散落在荒山,而後捕食了兇狼,繼而擁有了狼的特性。

當某個難民路過,它又寄生在難民身上,從而將人與兇狼合二為一。

但合成出來的既非所謂的妖族,也不是什麼福瑞或者獸耳娘,而是這麼個不倫不類的詭異之物。

那遍及周身的尖爪彷彿是一具拙劣的盔甲,而那交錯又混亂的兩排獠牙顯然無法咀嚼,僅僅只能用作野蠻地撕咬。

它的存在就像是懵懂稚童的胡亂塗鴉。

儘管能勉強稱為生物,但每一個部位的設計主旨都與生物學毫無瓜葛。

怪誕,離奇,悚然……

噁心的程度比之此前寧洛所斬殺的那隻穢更甚。

哨衛們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如臨大敵!

因為哪怕侵蝕的物件再弱,狼穢也有堪比一境修士的力量。

而且它如兇獸般悍不畏死,猙獰狂暴,又擁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絕非凡人所能抵禦!

因此他們立刻吹哨!

“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

三短一長,標準的求救訊號,城內的修士聽到號響,自然會趕來幫忙。

但現在哨衛們必須拖住狼穢,以防黑潮蔓延。

那隻狼穢聽到哨聲,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它身上的尖爪更長了幾分,態勢也驟然變得兇暴了許多!

寧洛目光微凝,儘管他不知道吹哨的含義,但也大致能猜到些許。

他緊握長刀,嚴陣以待。

然而,狼穢的視線卻逐漸偏轉,繼而死死盯上了他!

“嗯?”

寧洛怔了怔,神色微惑。

不是,這麼多人圍著你,你光是看著我幹什麼?

未等寧洛想明白根由,狼穢的四足驟然發力,朝著他撲殺而至!

寧洛瞳孔驟縮,立刻架起長刀!

鏗!

利爪與長刀相觸,發出了金鐵交擊般的聲響。

而寧洛藉著這股摩擦力,左腳後退半步,然後瞬時一個扭身,在回退的同時一記旋刀!

森寒的刀光掠過長空,劃出一道清亮的圓弧,繼而震碎了狼穢前肢上贅生的尖牙,猛地抽斷了它的一隻臂膀!

紫黑色的汙血濺落在石轉路上,軌跡彷彿一輪殘月。

哨衛們驚得後退了好幾步,即便是身經百戰的隊長,也有些張口結舌。

這流暢連貫的反擊以及如藝術般的運刀技巧,哪怕是他也自愧弗如。

放在遊戲裡,這大抵就是所謂的“彈反”。

但於寧洛而言,這不過是百年錘鍊的肌肉記憶罷了。

狼穢斷臂,寧洛的攻勢卻並未止住。

他沒接觸過苗刀,但卻知道,苗刀的刀法就是雙手刀技和長槍術的結合。

於是寧洛腳步微錯,又是猛地提刀斜挑加旋身縱劈!

提刀斜挑是為了逼退狼穢,為旋身創造時機。

長槍術裡也有少數旋身的技巧,因為像這類長兵器,它的力矩較長,所以可以更加省力地使出這種慣性加速的技巧。

而相比於擅長點扎的槍術,刀法本身更適合劈砍,因此苗刀刀法中會有不少旋身動作。

寧洛雖未學過苗刀,但經驗使然,觸類旁通也就輕而易舉。

刀法連貫,狼穢未能近身,身上便又多出了兩道猙獰的血痕!

一眾哨衛瞠目結舌!

他們今天第一次知道,寧洛竟然有這般神異的刀法?

您不去當武學宗師揚名立萬,窩在咱們小小臨安城裡當個哨衛,這合適嗎?

好在隊長雖然驚訝,但祓除汙穢的流程已然印入骨髓。

他當即取出火折,順勢一丟!

火焰觸及黑潮,彷彿遇到了汽油,霎時升騰起來!

狼穢驚恐地退了兩步,然而寧洛趁此機會,挺刀一刺!

長刀貫體而過,將這隻畸變的怪物釘死在牌坊的立柱上!

雖然寧洛剛接觸穢沒多久,卻也已然知道它的應對之法。

既然它悍不畏死,又能夠自愈,那就將其釘死限制行動,隨後再以火焰焚化,這樣便可將之祓除。

寧洛拍了拍手,取出火折,正打算做最後的收尾。

然而!

狼穢的頭顱喀嚓一聲,瞬間撕裂!

那顆猙獰的顱首如同炮彈般彈射而出!

變起倉猝,寧洛根本來不及反應,頭顱便已然重重砸在了他的胸口!

無數條紫黑色的根鬚延伸出來,彷彿盤根錯節的老木,逐漸將寧洛的身軀包覆其中!

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感猝然襲來,寧洛只覺得有股禁忌的力量試圖接駁他的神經,覆寫他的意識,轉瞬便要將他殘存的五感盡數吞沒!

然而在他臨近身死之前,心臟驟停的感覺猝然襲來。

時間停止,世界灰白。

臨安城的故事定格在了長街上的牌坊邊上。

一團黑潮包裹著寧洛的腦袋,而一眾哨衛伸出手,似乎在驚呼著什麼。

搖曳的火焰凝滯下來,擲出的火折也停在半空。

天光落下。

【升序失敗】

【排位不變】

【勝場:0丨負場:1】

“呼,呼,呼……”

永城的街道上,寧洛瞳仁中血絲交錯。

他一手扶著身旁街燈的燈柱,一手捂著自己胸口,急促地喘息著,不僅胃裡翻江倒海,精神也是一陣疲乏。

一旁的蘇瑤仰著頭,那訝異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這麼快?”

嗯,不是生硬的棒讀,說明她是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快。

寧洛並未回答,只是緊張地檢視自身。

見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身旁環境也是永城大街時,寧洛才勉強鬆了一小口氣。

蘇瑤神色恢復如常,清冷道:“放心,我不會殺你。”

寧洛注意到,蘇瑤的措辭變了。

之前是“沒打算”,現在卻成了“不會”。

雖然這說明不了蘇瑤的真實想法,但卻隱約透露出她的態度。

死過一次後,寧洛也坦然了。

此前每次穿越迴歸時的心臟驟停都不能算是死亡的體驗,但這次卻是實打實的死局。

即便系統在最後一刻救回了他,但那種被黑潮抱臉,被啃食神經的絕望境地,寧洛卻是真真切切體會過了一次。

死亡恐懼的耐性上升,大抵就是這麼個概念。

寧洛平復心境,重新正視起蘇瑤:“我輸了,所以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不用。”蘇瑤的語氣淡漠,似乎真的什麼都不需要。

寧洛微眯著眼,這結果反而讓他有些不自在。

因為蘇瑤特意找他,絕不可能一無所求。

“那你到底為的什麼?”

“為了驗證一下你的實力。”

“呃……我,我的實力?”

“嗯,不太行。”

寧洛:“……”

寧洛嘴角抽了抽,辯駁道:“那隻穢我原本能贏,但是它玩賴的!它把自己頭給飛出來了,這我哪裡想得到?”

蘇瑤平靜道:“穢的體內有黑潮凝聚的核心,核心所在的部位可以脫離。所以你遇到的,大概是一隻核心在頭顱內的穢。”

聽到這話,寧洛才猛然驚覺!

是了,那隻狼穢的臉上之所以遍佈著交錯密集的獠牙,本就不是為了咀嚼物體,而是為了用骨質保護自己的弱點!

那不是口器,那是頭盔!

“嘖!”

寧洛咬了咬牙,神色有些不甘。

這還是他第一次失敗,而且敗得極其徹底,不到一個時辰就橫死當場。

寧洛確信自己能夠打得過穢,倘若他提前知道穢能夠飛頭,那就絕無可能會輕易中招。

而且他一身天賦都沒能來得及施展,甚至沒能開始修行,道語也沒來得及燒錄……

“再來……”

然而,話音未落,蘇瑤一口回絕:“不用試了,不說實力如何,先看看自己顫抖的雙腿吧,你的體力已經不支。”

寧洛神色一滯。

序列之爭的消耗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現在他的身體已經難以為繼。

都已經這樣,他要還是逞強請戰,那就顯得過於孩子氣了。

寧洛本想頹然認命。

然而,一道異響忽然讓他看到了希望。

咕……

寧洛可以確定這道聲音不是從自己肚子裡傳出來的,那麼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個。

蘇瑤尷尬地偏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方向。

她的表情似乎變得豐富了不少,至少遠沒有剛才那麼冷淡。

寧洛知道,這是攤牌的最好時機。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

“啊?”寧洛怔了怔,“什麼時候?”

蘇瑤抬起手,指向了遠空。

寧洛順著蘇瑤手指的方向望去,表情逐漸凝滯。

那是一座接天的漆黑高塔,塔身由億萬萬電路擰合而成,尖頂直衝雲霄!

世人一般稱之為黑塔,那也是「矩陣」系統的本體所在。

寧洛木然地偏過頭,回應他的,是蘇瑤一句認認真真,飽含真情實感的答覆。

“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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