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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群臣都紛紛退去,殿中便只剩下了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幾個大佬。
雖然朱祁鈺沒說是要議什麼事情,但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眼瞧著朱祁鈺看了禮部所上的儀注,便直接散了朝會,心中也大略有所猜測。
儀注是胡濙所上,於是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胡濙便開口問道。
“殿下,不知留下我等所為何事,可是禮部儀注有不合典制之處?”
朱祁鈺將手裡的奏疏遞給成敬,道:“禮法典制之事,大宗伯是行家,本王並不熟知,不過……諸位還是先瞧瞧這份儀注,再說吧。”
於是成敬拿著奏疏,交給最上首的王直,然後挨個往下傳閱。
朱祁鈺這番話說的謙虛,但是他臉上為難的樣子,卻讓眾臣都心中生出一絲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這位素來果斷的郕王感到為難?
這些人都是處理政務的好手,沒多大會,就各自傳閱了一番。
不過大多數人,看完之後都是一頭霧水。
這倒也不怪他們,所謂術業有專攻,大典的儀注,說白了就是流程規範,什麼人在什麼時候站在哪裡,說什麼話,再有便是登基詔書,該怎麼寫,誰來宣讀,群臣該怎麼配合。
如朱祁鈺所說,這些流程性的東西,本都有典制可循,即便是如今情況特殊,也是在一些細節上進行調整而已。
落在行家眼中,自然是能瞧的明白,但是對於這些沒在禮部呆過的老大人們,尤其是勳戚們,自然是啥都沒看懂。
反倒是文臣這邊,看完之後,王直和于謙的臉上都是若有所思。
見眾人都傳閱完畢,成敬將奏疏收回,放在案上。
隨後,朱祁鈺開口道:“這份儀注諸位也都看過了,別的倒是沒什麼,只不過這繼位詔書,本王覺得不大妥當。”
眾臣頓時想起,這份儀注,乃是禮部和內閣一起所上。
前頭是儀注,後頭則是內閣所擬定的新君繼位的詔書。
尋常的詔書,一般是由內閣來擬定,但是新君繼位的詔書,和普通詔書不一樣,因為要佈告天下,所以必須特別注意典制規範,所以通常情況下,是由禮部和內閣共同商議敲定的。
他們剛剛將心思都放在了儀注上,卻不曾想問題出在後頭的詔書上面。
所幸老大人們記憶力還不錯,立刻就回想起了詔書的大概內容,這麼一想,有些人便品出了些門道。
但是還有些,比如郭晟等一干勳戚,依舊是一頭霧水。
詔書是由禮部和內閣會同敲定,但是主要還是以內閣為主,所以這次出面的是內閣大臣陳循。
“不知殿下所說,何處不妥?”
朱祁鈺笑了笑,聲音倒是聽不出什麼波動:“別處倒也罷了,這口宣大兄皇帝聖旨,不知是從何處而來?這些時日的軍報,本王都曾看過,似乎不曾有軍報提過。”
群臣頓時記起了朱祁鈺所說的那個部分。
新君繼位的詔旨,一般來說,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是歷數上一任皇帝的功績品格,第二個部分,則是宣示新君的品格及繼位的正統性,最後一個部分,則是詳細的大赦天下處理辦法。
朱祁鈺所說的“口宣大兄皇帝聖旨”,就是出自這三個部分當中的第二部分。
當然,鑑於這次繼位的特殊性,這份詔旨當中,對於上一任皇帝,也就是還在瓦剌營中的天子,只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虜寇犯邊,我大兄皇帝恐禍連宗社,不得已率君親征,不幸車駕誤陷虜廷……”
畢竟,天子又沒死,不能跟普通的繼位詔書一樣,把一生功績都蓋棺定論。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天子好像也沒啥可誇耀的,索性就一筆帶過,反正也不是重點。
至於第二個部分,主要是說明新君繼位的正統性。
朱祁鈺這麼一提,立刻就有記憶力好的大臣,想起了詔書中的原文。
“……皇親,公,侯,伯,暨在廷文武群臣,軍民耆老,四夷朝使,皆以天位久虛,神器無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數次同請早定大計,皇太后以太子幼衝,未遽能理萬機,故命眇躬君臨天下……”
到這為止,都沒什麼問題,但是接下來,就是郕王所說的不妥當了。
“……恰逢虜中有使節回朝,口宣我大兄皇帝詔旨曰,宗廟之禮不可久曠,朕弟郕王年長且賢,其令嗣位大統,以奉祭祀……”
不過想起來是想起來了,還是有不少大臣不明白郕王所說的不妥當指的是什麼。
要知道,這份所謂的“口宣詔旨”,自然是子虛烏有的事,是禮部編的。
但是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郕王您繼位的合法性嘛……
自古皇位傳承,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自然是有一套完善的典制法統的,甚至於可以說,一切的禮法,都是圍繞著皇位傳承延續而出。
在禮法當中,對於皇位傳承自有一套深入人心的規則。
首先的第一條,就是皇權不能透過搶奪而拿走,那是篡位,更不能憑空產生,那是謀反。
這一條是最重要的鐵律!
甚至於就連開國之君,百戰得天下後,也不會否認前朝的存在,究其根底,就是因為需要從前朝繼承其法統。
當然,大明和其他歷朝不同,大明承繼的法統是大宋,宋為元滅,而明又承之,恢復宋之山河天下。
因此天下人才會讚譽太祖皇帝,得位之正無過於此。
而除了開國之君外,一般來說,皇位的傳承只有兩種情況是被天下百姓認可的。
第一,是皇帝在世時立有儲君,崩逝後由儲君繼位,第二,就是皇帝在世時沒有儲君,遺詔指定新君人選。
落回到現在的局面,就顯得無比棘手。
一則,現任皇帝還沒死仍在,但是被擄走了,自然沒有也沒辦法有什麼遺詔,二則,皇帝雖然沒有指定儲君,但是太后立了一個,儲君儲君,本就是儲備之君王。
這才是孫太后一直堅持,郕王繼位不符合禮法的底氣所在。
但是話又說回來,也先大軍壓境,真要按著禮法,立一個兩歲的小娃娃為君,也不合適,如胡濙之前所說的,禮法重不過江山社稷。
但是不管怎麼說,總要給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就是郕王繼位,法統從何而來?
國勢殆危,朝臣擁戴?
別開玩笑了好嗎!
皇權為天子所有,不是朝臣所有,他們憑什麼傳承給新君?
要是隻需要國勢殆危,朝臣擁戴,就可以另立新君,那被部下強行套上黃袍的趙老大,應該是得位最正的。
所以不能這麼算!
話說到底,新君的法統需要一個來源,那麼這個來源,要麼來自於宣宗皇帝,要麼來自於如今尚在虜庭的天子。
新君只能是從他們中的一個的手中接過的皇權,才是名正言順。
禮部絞盡腦汁,思量了再三,最終還是選了後者。
至於原因……
胡濙嘆了口氣,開口道。
“殿下容稟,依照禮法而言,若皇帝無子而逝,方上溯先皇之子繼位,如今天子尚在,且有東宮太子,故而依禮法而言,當由太子繼立,然而皇太子幼衝,難秉國政,臣等方苦勸太后,命殿下繼位。”
“若殿下之法統源於宣宗皇帝,則無異於宣諸天下,今上大位不正,然宣宗皇帝,早在宣德三年便明詔天下,立皇上為儲君,正位東宮,又有宣宗皇帝遺詔再上,法統斷不可動搖。”
“故而臣等議之,殿下之法統,當源於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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