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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環繞靈州,其古渠五:一秦家渠,一漢伯渠,一艾山渠,一七級渠,一特進渠,與夏州漢源、唐梁兩渠毗接,餘支渠數十,相與蓄洩河水。”八月金秋,靈州懷遠新城外,今年剛從邢州刺史轉任靈州刺史的馮道娓娓道來,介紹靈州八縣的具體情況。

邵樹德默默聽著,並不發表意見。

靈州的情況他太熟悉了,畢竟曾經是他的“老巢”嘛。

黃河流經河套的時候,滋潤了三個平原,即前套、後套、西套。前套、後套在清末的時候得到了巨大的發展,人口驟增,成為西北重要的產糧基地。

至於西套麼,發展的歷史就很悠久了。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這個地方,大力興修水渠、陂池,開闢農田、果園,放牧牛羊馬駝,並在多個地方修建了容量巨大的倉庫——一般都可儲糧10-20萬石。

北魏之時,又開發出了這一段的黃河水運,以給六鎮之一的沃野鎮提供軍糧。

前唐初年,為了征討突厥,大力開發還遍佈森林的靈州、豐州,得良田數萬頃,同時建造了許多艦船,以御突厥。

邵樹德治靈州之時,就開始大力疏浚、清淤古渠,後來又開發了不少新渠,使得靈州成為塞上江南,給他的大業提供源源不斷的錢糧。

時過境遷,三十年過去了,靈州的發展已經進入平穩期。人口緩慢外溢,前往幽州、遼東、襄陽等地方,本地經濟在經歷了軍士外遷的慘重打擊後,漸漸從谷底爬了出來。

現在的靈州八縣,已經沒有了太多光環,但它依然是關北第一重鎮,最富饒、最繁盛的所在。

“馮卿覺得靈州最大的作用是什麼?”彙報告一段落後,邵樹德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其實暗含考驗。

馮道治理一州的本事他已經瞭解了,在河北邢州幹得蠻好的,現在需要考察他有沒有戰略全域性眼光。

“控扼西北。”馮道簡短地說道。

“具體說說。”邵樹德很感興趣地說道。

“關北、河西、隴右三道數十州,產糧之地多矣,但沒有一州一郡可以比得上靈州的,甚至連線近都不能。”馮道說道:“靈州之西有賀蘭山,山西便是沙磧。沙磧有諸多部族,桀驁不馴,若有叛亂,王師需要征討的話,從靈州出發是最便利的。有糧,足可供給數萬禁軍;有馬,可補充戰陣消耗;有人,可大肆徵集夫子。有此三便,靈州便是西北當之無愧的第一重鎮。”

“好。”邵樹德很滿意。

他最怕的就是那種具體辦某一件事或治理某一處地方大放光彩,一旦放到更高的舞臺上時,就手足無措的那種人。

說白了,不具備全域性眼光。

馮道還是不錯的,在靈州幹個幾年,可以給他加加擔子了。

“馮卿可知朕巡視關北的原因?”眾人來到了一處倉庫前,下馬後,邵樹德問道。

守禦倉庫的是懷遠縣番直鄉勇,他們很快接到了命令,開啟各個分庫的大門。

大麥、小麥、粳米、青稞、麻豆(黃豆)、豌豆、蓽豆(回鶻豆、鷹嘴豆)等,各色作物皆有,以小麥居多。

邵樹德深入倉庫,抓起一把看了看,其實有點陳糧的意思了。

“陛下來關北,當為籌備西征之事。”馮道答道。

“此事果瞞不了馮卿。”邵樹德笑道。

“那麼多牛羊馬駝聚集於此,甚至往賀蘭山以西放牧,臣若猜不出來,辭官不做可也。”馮道回道。

“關北諸州,太平時日太久了。”邵樹德放下手裡的小麥,道:“這些陳糧,可拿來餵馬。銀川、永清、西使城、東使城調集了八萬餘匹戰馬過來,好生餵養,別掉膘了。”

其實,早在十年前,關北諸州還透過黃河水運調集糧食至渭水倉,然後再輸往關東的。但在最近六七年,因為黃河孟門石槽、中流砥柱等河段運輸的高風險,這種行為已經大大減少,畢竟關東不缺糧了。

因此,關北道徵收的糧食就開始儲存於各個倉城之內,如今已經蔚為可觀。

這就是太平盛世。如果把關西看做一個國家,它已經和平二三十年了。即便底子不如關東,但太平年景擺在這裡,加上水旱蝗蟲之類的災害沒那麼離譜,積蓄大增是正常的——想當年,河中、河東這種藩鎮,多年不打仗的時候,糧倉也堆滿了,以至於鄧景山那傻貨以身作則,要求軍士們和他一起吃陳化糧(倉粟之紅腐者),不要浪費。

“陛下,臣都準備好了。”馮道胸有成竹地說道:“此番西征,馬匹固然重要,但橐駝更為關鍵。關北諸州已徵集了五千餘峰,臣亦準備了大量乾草、沙米之類的草料,穿越河西牧區,供給糧秣不成問題。”

橐駝這種生物,在沙漠、乾旱草原中的生存能力極強,且什麼都能吃,牛羊馬兒不吃的棘刺、蘆葦什麼的都能吃,由它們來擔綱沙漠綠洲間的運輸重任,是十分合適的。

“再有旬日,飛熊軍也會來此駐訓。”邵樹德說道:“該部有所擴充,朕本來還有些擔心,如今看來卻沒什麼問題了,馮卿你做得很好。”

飛熊軍本有三千騎。邵樹德又從關中、關北、代北、幽州及諸宮奴部中招募了六百人,將具裝甲騎的規模擴大到了三千六百騎。

這打破了他以前不再擴充飛熊軍的想法。究其根本,還是出在西征上面。

他有點擔心草原諸部的輕騎兵不善戰,同時也不清楚諸部回鶻有沒有什麼壓箱底的底牌,於是擴軍20%,總體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靈州土團鄉夫怎樣?”邵樹德又問道。

“臣實話實說,不如邢州土團耐戰。”馮道答道。

邵樹德默然。

磧北草原的蕃人若南下,鸊鵜泉、可敦城的蕃兵構成了第一道防線。即便他們僥倖穿過了,也會受阻於陰山鎮兵、豐、勝二州的府兵及鄉勇,想要到達靈州確實很難了。

靈州的鄉勇,這些年確實很少上陣。尤其是在河東投降之後,幾乎馬放南山了。即便還有定期的軍事訓練,也會漸漸流於形式,畢竟人都是有惰性的,這是整體的思想上的鬆懈。

居然不如河北人能打了,有點過分啊!

“與朕在關中看到的情況大差不離。”邵樹德苦笑一聲,道:“如今比較能打的,大概就只有隴右、河西兩道的土團了吧。不過他們打的也是爛仗,上不得檯面。”

什麼是爛仗?征討叛亂的蕃人,這就是爛仗。

像河北土團那種幾萬人齊上陣,當做正規軍的補充打野戰那種,才是有價值的鍛鍊。

只可惜,歷朝歷代承平多年之後,像這種征討邊地部落獲得的軍事經驗,都彌足珍貴,這些地方的人居然能被稱為“強兵”。

強兵的標準,什麼時候如此低了?

但這又帶來一個悖論。你要不要太平?如果要的話,武德就會降低。

邵樹德最近在翻閱前唐檔籍。

唐玄宗天寶年間,大唐已經立國一百三四十年了,但在隴右一帶,接連取得對吐蕃的大勝,局勢非常好,國家武力依然維持得非常不錯。

北宋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哲宗末、徽宗初。

明朝在這個時候,正是武宗上位的時候。

西漢在這時候,則是昭宣時期;東漢正處於桓帝時期。

清朝是乾隆晚期。

總體來看,適度的戰爭是有利於保持國家整體武力水平的。而且不僅僅是邊地軍團的水平,內地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鍛鍊——安史之亂爆發後,唐廷還在河北追回了一支前往范陽的三千人規模的軍隊,以免落入安祿山之手,這是內地輸往邊疆入役的。

北宋禁軍雖然整體稀爛,在金人逼近的時候,幾乎一鬨而散,但在西北,因為戰事的存在,也維持了一定規模的有戰鬥素養的山地步兵。

另者,這也有益於維持朝堂平衡。

“陛下,其實靈州土團底子還在,如果北方大局已定,可將其調入劍南。”馮道建議道。

邵樹德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馮道還是靈州的父母官嗎?居然上趕著驅使本地百姓打仗,夠狠。

“朕會通盤考慮的。”邵樹德點了點頭,說道。

未來一旦平定西域,在那個地方駐軍就成了難題。禁軍是不可能去的,那麼內地這些有點底子的土團鄉夫就可以派上用場了——雜牌軍士兵同理。

唐代是透過招募“長征健兒”的方式,在當地授田,介於軍屯和府兵之間——《縛戎人》的主角就是少年時代隨父親一起應募前往交河的。

這種兵的戰鬥力不好不壞,但唐廷在西域的外交搞得十分不錯,於是便維持下來了。整個西域,其實也就三五萬唐兵,少的時候甚至不足兩萬,根本不足以掌控那麼廣闊的地盤,必須大量依靠部落蕃兵,這就需要統治和外交的藝術了。

大夏在西域的政策,可以部分借用唐朝的,但也可以更進一步,因為如今的國力很顯然是超過前唐貞觀年間的。

“讓氏叔琮來見朕。”邵樹德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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