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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雞報曉,東方微明。
胡真出了淳化坊自家宅邸,然後一路向北,在安業坊西坊牆外,遇到了楊爚。
楊爚的宅子就在安業坊內,以前是殿中少監唐河上之宅。
唐河上是開國名臣唐儉之子,娶妻元氏,正兒八經的關隴集團核心成員。元氏故去後,又娶閻立本之女為妻。
楊爚得此宅,合情合理。
兩人一番見禮寒暄之後,並轡而行,邊走邊聊。過天津橋,入端門,然後雙雙下馬步行。
太微城內第四橫街之北(從北往南數),從西到東依次是太僕寺、尚舍局、秘書省、御史臺、鴻臚寺、衛尉寺、太府寺這七個衙門。
最東面則是中宗廟和太廟,已毀於戰火,目前看來還沒重建的意思,至少中宗廟是不會建了。
穿過御史臺和鴻臚寺之間的街道後,到了二、三橫街之間的一連串建築群。
這些建築在玄宗朝那會都是南衙府兵十六衛的辦公機構,如左右驍衛府、左右武衛府、左右千牛衛府之類。
南衙十六衛是府兵,北衙禁軍是募兵。玄宗朝那會,府兵早就名存實亡,十六衛已淪為宮廷警衛、儀仗性質的部隊,總數約萬人,一說八千,反正就這個數了。艱難以後,十六衛及太子諸率府更是凋零無比,很多職能被神策軍取代了。
聖人離開長安時,離淨身出戶也不遠了,宮廷衛士一個沒帶,都被放散了。
洛陽的宮廷衛士,目前有五千餘人,是邵樹德重建的。
國朝前期守衛京城的是諸衛,如管理諸門的左右監門衛,充當皇帝近侍的左右千牛衛,擔綱巡邏警戒職責的左右金吾衛等。
五代及北宋就是殿前司諸班直輪番宿衛了,如內殿直、外殿直、御龍直、金槍班、弩手班等,統領諸班直的最高長官是殿前司都點檢。
國朝的諸衛起自北朝,北宋的諸班直起源自五代王朝,都各有淵源。
值得一提的是,國朝前期諸衛以府兵為主,既是宿衛也是野戰部隊。五代殿前司諸班直同樣如此,野戰部隊輪番宿衛。
邵樹德現在也在慢慢對宿衛、諸門警衛部隊進行改革。
首先,衛尉寺統一掌管諸門及宮廷宿衛,學五代及北宋,就叫某直第一班、第二班……
甚至更精簡,暫編為五個指揮,一個指揮員額兩千,以禁軍老兵、勳貴子弟、奴部丁壯為三大來源,輪番宿衛,人員兩年一換。
其次,他把銀鞍直作為近侍。他住哪裡,銀鞍直就跟到哪裡宿衛,他出徵,銀鞍直跟著上陣打仗。
改革已經開始逐步推行,因此,胡真、楊爚走到這一片時,發現原本的諸衛府衙門大多空著,只有銀鞍直佔據了一處衙署,少許留守將校及文吏在裡面辦公。
南北衙樞密院也在這裡,南衙佔據了原右領軍衛的地方,北衙樞密院則在原左領軍衛舊址。
胡真與楊爚分別後,便直趨衙署,路上還碰到了一支衛尉寺的巡邏隊伍,老的老、少的少,還有戴耳環的蕃兵,果然是新朝特色。
“胡樞密。”
“張承旨。”
衙署內,胡真、張昌遠互相行禮。
張昌遠是當年蕭遘為邵樹德籠絡的第一批進士,後來擔任綏州刺史,政績斐然。在各幕職內轉了一圈之後,調到了南衙樞密院,擔任樞密承旨一職。
樞密院有兩樞密使,目前是正三品的官職——聽聞宰相很可能從正三品變為正二品,那麼樞密使也將成為正二品的官職。
樞密使之下,分別是樞密副使、樞密承旨、錄事、主事四級,主事之下,便是令史、書令史之類的吏員了。
胡真坐了下來,一時間竟不知該幹什麼好。
衙署內官員還沒到齊,有些人員更是要重新招募。畢竟這是個新樞密院,長安的那幫宦官肯定不能用了,而且職能也有以前的樞密院不太一樣,很多事情都要重新摸索。
想到這裡,胡真不由得感慨萬分。
建立一個新朝,何其艱難也。尤其是你想做些不一樣的事情的時候,舊朝的班底能接收的不多,大部分還得你自己重新來。
從藩鎮向國家轉變,千頭萬緒,真不知從何做起,只能一點點來了。
胡真現在愈發佩服邵樹德了。
即便夏王建立的新朝並沒能堅持多長時間,二世、三世而亡,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後面繼立的新朝,也得承他的情。
開創者與後繼者,面對的難度永遠是不一樣的。
“張承旨,左右無事,殿下欲在河隴、陰山建立鎮軍,不如我等先操辦起來?”胡真突然問道。
“胡樞密所言甚是。”張昌遠說道:“夏王還是很關心鎮軍組建一事的。曾言欲以新泉軍為班底組建參、柔鎮軍,不如先規劃下兵額、駐所、糧餉之類的雜事?”
“善。”胡真笑道。
鎮軍其實就是邊軍。
緣邊諸州,哪裡需要防禦?總共需要多少鎮兵?糧餉如何解決?兵源是哪裡?一大堆事,確實可以提前準備起來了。
夏王遠在衛州,但他對朝政的操控卻始終沒有停止,胡真深知之。想要掙點表現,也挺不容易的。
******
朝會結束了,聖人在九洲池北的安福殿召集心腹議事。
文官辛苦,五品以上職事官,除節假日外,每日要上朝。
與之相比,“武官五品以上,仍每月五日、十一日、二十一日、二十五日參,三品以上,九日、十九日、二十九日又參。”
所以,胡真這類武官,沒必要每日上朝,但盧光啟、獨孤損之類文官,就得苦逼地天天上朝。
九洲池一帶,目前只有安福殿、同心閣、凌波閣、麗日臺這幾處建築修建完畢。
前隋煬帝就喜歡九洲池一帶,“凋飾景華,隋煬帝寢御焉。”
聖人的嬪御們也住在這一片。
其實不止她們了,公主們也住在這裡,主要是今上之女,最大的新安公主已經十五歲,何皇后所生平原公主今年十三歲。
今天天氣不錯,但聖人的心情卻很陰鬱,因為宰相朱樸竟然積極推行邵樹德的各項新政,不遺餘力。
這個叛徒,幸好早就對他有疑慮,沒讓他參與機密之事。
“陛下,為今之計,當速召邵賊入宮賜宴。”吏部尚書盧光啟說道。
“用何理由?”聖人問道。
“柔州行營都指揮使楊悅剛獻契丹酋豪十餘人,邵賊又敗克用、行密,便以此為由,召其入宮賜宴,以彰其功,而後便可下手。”盧光啟說道。
“若邵賊不來呢?”聖人追問道,觀其神情,似乎很急迫。
“可以想一些辦法……”盧光啟含湖地說道。
聖人若有所悟。
他把目光轉向身後,晉國夫人楊可證、趙國夫人寵顏這兩位宮官姿容秀麗,舞姿曼妙,若由她們獻舞,邵賊一定上鉤。
楊可證似乎感受到了聖人內心的想法,嬌軀微微有些顫抖。
但聖人絲毫不在意她的想法,旋又想到,這些可能還不夠,如果皇后何氏再在一旁頻頻敬酒,事情就大有可為了。
“若……若失手了……”事到臨頭,聖人突然間感到一陣心季,問道。
“陛下,事已至此,無路可退。”吏部侍郎獨孤損看不下去了,諫道。
聖人還是有些不放心。
王溥在一旁思慮良久,這時候出了個主意,只聽他說道:“陛下,或可發幾封敕旨。”
“第一道旨意,敕封樹德為‘迴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諸道兵馬元帥、朔方宣武護國等軍節度觀察處置、修宮闕制置、度支解縣池場等使’。”
“第二道旨意,授樹德相國,總百揆,以朔方、宣武等鎮為夏國,仍進封夏王,依前充諸道兵馬元帥、太傅、中書令。”
“第三道旨意,特許其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兼備九錫之命。”
“如此數道旨意下來,樹德定然大悅,必不疑也。”
王溥這一番話,說得眾人大皺眉頭,聖人也有些不滿。不過轉念一想,邵樹德為何親自領兵攻打淮北、邢洺磁乃至魏博?還不是為了積累威勢?那麼問題來了,他為何積累威勢?答桉其實很明顯。
如果再不信,看看外間的流言蜚語,以及早就提前準備好的禮器,以及他一步步安插官員的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態。
沒有別的答桉了。換句話說,樹德之心,路人皆知。
基於這個認知,王溥的意思也很明確,故意示弱,讓邵樹德以為聖人認命了,放棄了,已經準備配合禪讓,降低他的警惕心。
誠然,這樣做的風險仍然很大。但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了,不是麼?
“今日已九月初八,可有河北訊息傳回?”聖人想了許久後,問道。
“昨日有訊息,泰寧軍節度使盧懷忠於清河敗魏兵。”王溥回道。
“都打到貝州去了……”聖人一陣惶恐。
他以前很討厭這些藩鎮武夫,但現在覺得他們很可愛,是朝廷最後的希望,分外不希望他們失敗。
李克用、楊行密新敗,如果羅紹威再覆滅,這天下就更沒希望了。
想到這裡,聖人終於下定了決心:“王卿便擔任宣慰使,跑一趟衛州吧。”
“臣遵旨。”王溥大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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