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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尉卿慕容福看完密令後,眉頭皺得跟川字一樣。

宮廷衛士已經有五千餘人,有軍隊裡退下來的四十歲以上的老兵,有勳貴酋豪子弟,有奴部侍衛親軍,人員複雜,但大體上沒有問題。

宮人還不是很全。

以宦官為例,部分是投靠過來的宦官世家子弟,部分來自代北草原俘獲的蕃人少年,部分新近招募,這些人還需要持續考察,反正核心部門多是宦官世家的人,相對可靠一些。

宮女部分來自各部落進獻,部分來自勳貴家庭,部分是被俘虜的敵軍將官家卷,也十分複雜。

紫薇城那邊,宮人更是多來自長安,屬於聖人自帶過來的。

如果聖人真不管不顧,還是有可能做成一些“傻事”的。但他似乎忘了,當年夏王去大明宮面聖,殿室內外站崗的可都是夏兵。在事關自身安危的事情上,夏王可是一點面子都不顧,一點規矩都不講的,聖人怕是想多了——武夫嘛,不講規矩才是正常的。

他打算今天就去找丘思廉,商量下如何不動聲色,在聖人設宴款待夏王那天,把宮人給換了,屆時聖人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午後,慕容福離開衛尉寺衙門,到上陽宮巡視。

永壽、椒房二殿的工地上熱火朝天,殿室修建的進度相當之快。殿前的空地上,大群宮廷衛士正在練習射箭,邵家三郎、四郎便在此處。

慕容福靜靜等了一會,見兩位王子的練習告一段落了,便上前行禮,笑道:“二位王子的箭術已有幾分火候了。”

邵勉仁少年心性,聽了慕容福的誇讚有些高興,道:“衛尉謬讚,離大人還差老大一截呢。便是大兄和二兄,都比我強上不少。”

邵觀誠略略有些靦腆,站在兄長身後沒說話。

“殿下相召,兩位王子還須早行。”慕容福說道:“我已遣百騎列於提象門外,他們將護送二位王子前往衛州。”

邵三郎、邵四郎怎麼去衛州,當然是騎馬去了,難不成還坐馬車?反正慕容福沒接到什麼特別的命令,備兩匹溫馴的老馬,已經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照顧了。

“衛尉有心了。”邵勉仁躬身行禮,然後回頭說道:“四弟,走吧,別讓大人等急了。邵家兒郎,總要上陣磨礪的。大兄、二兄已經獨自掌兵了,我等也要努力。”

“兄長說得是。”邵觀誠也向慕容福行了一禮,說道。

慕容福回禮,讚賞地看著二人。

可惜了,三郎、四郎的母族不夠強勢,沒法提供太多的幫助。

大郎與歸義軍張家結親,已經成婚,張氏送來不少上等戰馬、盔甲、武器做嫁妝,還有精挑細選的沙州勇士充當親隨。

二郎自不用說了,嫡長子,各項待遇都是頂級的,折家也提供了相當的幫助。

三郎母族河中封氏,看起來影響力不小,但只限於文官,沒法在軍事上提供多大的助力。

四郎更差。他的母親諸葛氏本是夏王的世侄女,在出嫁前被擄回家,後來生下了邵四郎。若說母族背景,理論上有個叔父諸葛仲方,還是山南西道節度使,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未必是什麼好事。

只能看他們將來與哪家聯姻了。若能與李唐賓、盧懷忠之類的大將聯姻,才能提供強大的幫助,不然還是白費。

當然這些想法也只在他的心中轉了一轉,絕對不可能宣之於口的。作為無上可汗的奴部將領,他表面上也不會有任何傾向,不會結交任何官員、貴胃。說不定過幾年,他就回草原管理部落了,因為宮廷衛士中的奴部成員會換一批,他可能會跟著離開,結交當朝官員不僅犯忌諱,也沒太多的意義。

他們這種人,富貴榮華全在可汗一念之間,與考上來的進士、有戰功的將軍完全不是一回事。說句不中聽的,和宦官差不多的,區別就是一個有卵子,一個沒卵子罷了。

邵三郎、邵四郎當天就走了。

慕容福感嘆一番,又繼續巡視起了紫薇城、上陽宮、神都苑三處宮殿群。

******

“……見功必賞,漢高祖之殊恩;承製無疑,鄧司空之故事。前件官材標落落,韻稟錚錚,自假使符,已揚政績,理股肱之名郡,登耳目之高官……爾其益勵忠規,仰銜成命,用副劉弘之善舉,無嗟李廣之難封……事須差知直隸道巡撫事。”

政事堂內,朱樸深深地嘆了口氣。

汝州刺史韓建,當是邵樹德的心腹之一了。原本大字不識一個的軍頭,這些年勤學苦讀,毅力非凡,倒也粗通文墨了。

而且這人還算有些本事,明明沒讀過幾本書,沒學過經世濟國之道,但治理地方州縣井井有條。凡他經手的地方,不說路不拾遺,至少百姓面無飢色,地方治安良好,夏秋兩稅也都收得上來,且並未聽聞多少因為稅吏逼得家破人亡的事情。

這人有幾分歪才!

他現在被授為直隸道巡撫使了,管洛、汝、鄭、孟、懷、陝、虢、唐、鄧、隨、襄、均、房、商十四州的民政。

巡撫使之職,其實早就出現過了。朱樸熟讀史書,又焉能不知?

但北朝的巡撫,與本朝的巡撫,是一回事嗎?

而且這個直隸道的劃分也很有意思。朱樸讓人拿來地圖,仔細審視。

很顯然,這個所謂的直隸道,是以洛陽為中心視角來看的。

河北道的孟懷二州,關內道的商州,山南東道的唐鄧隨襄均房,以及河南道的洛汝鄭陝虢,深究起來其實意味深長。

基本都是邵樹德花大力氣整飭過或即將移民屯墾的州縣。他給人分地,租牛羊,租農具,安插老兵做鄉里官員,州縣二級也都是他的人,各軍家屬也儘可能安排在這些地方……

換句話說,這個所謂的直隸道十四州,絕大部分都是邵樹德的“鐵盤”,是他統治基礎十分雄厚的地方。

另外,從山川地理角度來看,也十分有意思。

古之河內拱衛洛陽北境,弘農拱衛崤函穀道,鄭州遮蔽東側,南陽、襄陽是為洛陽南方腹地,再加上山區的商、均、房三州也囊括在內,可透過水道進入東側平原。

這個直隸道,劃分得相當講究。邵樹德在經營洛陽老巢方面,也的確花費了很多心思。

唉,這樣一個人,李克用、羅紹威、王鎔之輩如何能夠對付?

直隸道的理所不在河南府,而在汝州州理梁縣。韓建被委任為直隸道第一任巡撫使,河南府州軍指揮使何檠升任“直隸道都指揮使”——這位何都指揮使又是邵樹德的心腹之一,武學生出身,曾在天雄軍為將,受傷後到了州軍系統,為他鎮守河南府二十餘縣,復調任天德軍任左廂兵馬使,足見信賴。

朱樸看完地圖,默默地回了座位,細細思索。

這項改革明面上是宰相蕭蘧、裴樞二人聯名提出的,但朝野皆知出自何人授意。

國朝十餘道,但那只是地理劃分,偶有采訪使,行監察之責,也未常設。艱難以來,道已經名存實亡,全國實際上是藩鎮、州、縣三級管理體制,藩鎮有節度使、觀察使、都防禦使,總管軍政大權,州有刺史,縣有令,各司其職。

邵樹德新設之道,實際上是將多個藩鎮合併在一起,集中了一下,但軍政分離,各有官長。

老實說,他很欣賞這種改變,因為給了他們文官以機會。

只可惜,這是一個即將行謀逆之事的武夫軍頭,唉!

朱樸一方面很厭惡邵樹德篡位的事情,一方面又被他的宏偉藍圖深深吸引,心中矛盾不已,心情亂七八糟,難以描述。

直隸道並不是最後一個,事實上,按照朱樸得到的訊息,關北道也即將設立,轄夏、綏、銀、宥、靈、鹽、會、豐、勝、麟、參十一州,基本就是國朝盛時的大朔方鎮轄區了。

朱樸是襄陽人,沒去過這個地方,但聽聞搞得很不錯,戶口大增,牛羊被野,甚至比天寶年間猶上勝上幾分,畢竟是邵樹德的起家之地。

這個關北道巡撫使聽聞將由濮州刺史黃滔出任,治靈州。都指揮使很可能是梁軍降將氏叔琮,他之前多半時間居家賦閒,這會就要走馬赴任,指揮關北十一州的州兵了。

“夏王若能堅持推行下去,可謂撥亂反正之舉。”朱樸一巴掌拍在桉几上,驚得文吏僚左們紛紛探頭望來。

“無事。”他擺了擺手,說道。

僚左們繼續辦公,朱樸卻又嘆了聲氣。

蕭蘧、裴樞二人提出這項改革時,有些敵視夏王的朝官無腦反對,但他沒有,為此已經被一些人視為叛徒。

對此,朱樸也很無奈。我只想做些於國有益的事,但朝中風氣很不好,完全以立場來看待人和事,讓他左右為難。

“罷了,有些事,庸人自擾罷了。我行得正坐得直,管那些風言風語作甚!”朱樸暗想道:“若實在幹不下去,便豁出老臉,向夏王求個巡撫使之職,也能造福一方百姓。這烏煙瘴氣的中樞,委實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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