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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元年十一月初二日,同州長春宮。
邵樹德有些尷尬,王妃折芳靄竟然來了,巧笑嫣然地與陳氏坐在一起。
陳氏是個澹然的性子,但在王妃面前,還是說了很多話。
她現在是夏王媵。聖人賞賜下來後,邵樹德幾乎在第一時間將其納為第七位媵妾,也是自己的第十位姬妾——嗯,名額還沒用滿,還有三個位置。
陳氏的外命婦封爵仍然是魏國夫人,在一眾媵妾裡都算高的了,因為她們大部分都只有郡夫人的封爵。
更別說,陳氏還有四位一起賞賜過來的宮娥服侍了,這排場,不愧是聖人的嬪御,裴貞一都比不上。
見邵樹德進來後,二人一齊起身行禮。
“接到愛妃過來的訊息,我很驚訝,安邑那邊一切安好?”親兵上前幫助他卸甲,邵樹德找了張胡床坐下,問道。
“平安無事。”折芳靄說道。說完,看了一眼邵樹德,眼睛頗有責怪的意味。
邵樹德不敢和妻子對視,打了個哈哈。
陳氏也看了一眼邵樹德,大帥回瞪了她一眼,陳氏嘴角咧起,笑了笑。
“大王去南陽……”折芳靄說到這裡有些躊躇。
其實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知道夫君南下的目的並不簡單。
唐州的威勝軍姓邵還是姓折,不用多說,如今要打朱全忠,沒有南線的策應是不成的。
但是——
唉,我太難了!
“大王若南下,何不將義從軍也帶上?沒藏氏忠心耿耿,南征北戰,多年來已有十餘沒藏氏子弟捐軀沙場。橫山、青唐二都,勇勐善戰,若隨軍南下,更添安全。”折芳靄不再猶豫,道:“一旦有變,有天雄、義從二軍扈從,則安枕無憂。”
邵樹德驚訝地看了一眼妻子。
“唐鄧殘破,襄陽也不甚富裕,金商更是窮山惡水,怕養不起這麼多人。”
“幾個月總養得起吧?”
“養是養得起……”邵樹德嘆了口氣,道:“也罷,只能苦一苦襄陽、金商百姓了。不過既然義從軍也南下,這計劃就得重新做了。”
他南下唐鄧,當然不是孤身一人。
事實上作為軍政首腦,同時還是夏王,這會排場是越來越大了。
王府一些機構要派人跟著,陳誠、趙光逢二人也要去一個,隨軍出謀劃策——他們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個團隊。
護衛親兵、嫡長子的教師武師、數量眾多的信使、儀仗隊伍、日常起居服侍人員等等,人數眾多,規模龐大。
他都這樣了,可以想象皇帝出行該是什麼排場。
輕車簡從當然不是不行,但容易與後方聯絡不暢,同時也達不到部分目的——南下,本來就不單純是軍事行動,也有政治意味在內,要讓唐鎮軍士知道他們的老大聽誰的,而這個老大的老大還很有威儀。
總之,將近兩千人的隊伍還是要的。
這支隊伍走到哪裡,就得當地接待,花費可不小。若再帶上義從軍八千人,開支確實蠻大的。
“征戰之事,妾不懂,只知道個大略,就不在夫君面前獻醜了。”折芳靄笑道:“猶記得早年剛成婚時,軍用不足,夫君夙夜憂嘆,後來出外征戰,所獲甚多,不也解決了麼?”
“不一樣。申、光二州,精窮精窮的。張全義方來數月,怕是還沒整頓完畢,地方上難有起色。搶掠也很難搶到足夠的東西。”邵樹德說道:“我打張全義,還不是手拿把攥。”
折芳靄一笑,道:“陳夫人是襄陽人呢。”
“是。”陳氏應了一聲,仍然文靜地坐在那裡,表情無甚大的變化。
“妾來長春宮,將夫君隨行所需的儀仗、庖廚、郎中、侍女都帶來了。陳夫人既為襄陽人,夫君不妨帶上吧,便當歸寧了。”折芳靄又道。
陳氏才入手月餘,邵樹德本來也沒打算現在就召她服侍,不過夫人說了,便點頭道:“也好。”
襄陽陳氏,在當地還是有些影響力的,但也僅止於襄州。
這背後其實反映了一個特殊的現象,即皇權的衰落。
巢入關中,僖宗幸蜀,諸王也跟著去了。
今上的何淑妃,就是東川梓州人,應是入蜀時納的。
昭儀李氏、陳氏,她們的家族在地方上可能影響力不小,但放眼整個天下,卻又有些不夠看了。
宮官裴貞一,也只是遷到長安的裴氏的分支的分支,若不是跟了邵樹德,聞喜裴氏會重視她嗎,也未必。
裴氏、韋氏、杜氏家裡都有“好貨”,但都拿來聯姻世家大族了。聖人詔選美人,公卿將帥家族固然要送女入宮,但卻未必送嫡女了,有的乾脆不送,你能奈我何?
說起來,還沒武夫的刀把子管用呢,王珂能娶得裴氏嫡脈女,聖人就不行。
當天晚上,邵樹德宿於長春宮,與折氏說了半晚上的話。
第二日,在親兵的護衛下,帶著大隊車馬,又返回了藍田縣。
順義軍七千步騎繼續東行,往虢州方向走。
銀槍都返回朔州之地。
天雄軍已經南下,義從軍則在藍田整軍等待。
此時西邊傳來訊息,抓獲李匡威幕僚、判官李抱真,已檻送京師。前後俘獲神策軍潰兵近萬,請示如何處置。
邵樹德下令,此萬人全部發往豐州,興修水利,開挖溝渠。在京中有家人的,一併發配,充實豐州戶口。
後套平原,後世一直到清末才大舉開發,主要原因在於黃河還未改道,取水灌既沒那麼方便,故需花很大力氣開發。
多年來一直在做此項工作,如今得了這些神策軍爛人,正好再加一把力。
而徵蜀之事,聖人正在召開延英問對討論。
據報,聖人很不情願,害怕遭到羞辱。但事情已經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了,劉崇望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無法更改。
十一月十一,邵樹德與嫡長子分乘兩輛馬車,在義從軍的護衛下,前往鄧州。
他挑在夜間出行。雖說這麼大的動靜很難掩人耳目,但能瞞一天是一天,儘量晚讓朱全忠知曉。
別了,長安!
邵樹德有些遺憾,他還沒來得及問陪侍他近月的幾個至德女冠的身份。
不過還是別問了,說出來大家都尷尬。
看得出來,她們前來服侍都是被迫的,應是十六王宅使王彥範使了什麼手段。尤其有個二十七八的婦人,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邵樹德更不好意思問了。
相忘於江湖吧。
大軍迤邐而行,沿著商山道慢慢開進,其間走走停停,等待補給,於十一月下旬抵達了商州理所上洛縣。
商州刺史成汭出城數里相迎。
……
平靖關城內,趙匡璘將一做行商打扮的中年漢子引入了書房。
“周虞候,好久不見。”趙匡璘定定地看著此人,臉色無悲無喜。
“哈哈!趙使君富貴了,便忘了昔年老兄弟。”周虞候調笑道。
此人名叫周通,先帝在世那會聚眾起事,攻鄂州。杜洪率軍與其戰,大勝之。
周通率殘部遁走後,先投秦宗權,後見秦勢日衰,又轉回去投杜洪。杜洪也不計前嫌,任其為幕府虞候,併吞其部眾。
周通現在也沒什麼野心了,娶妻生子後更是斷了不切實際的念想,安心在武昌軍為將,為杜洪奔走、廝殺。
“少說廢話!杜洪遣你來,怕是寄予厚望了吧?”趙匡璘冷笑道。
“趙使君投了新主,這說話的氣勢就不一樣。”周通笑道:“讓我猜猜,你是投了折宗本呢,還是投了邵樹德。應該是後者,厲害啊,趙使君。”
趙匡璘不再說話,就瞪著他。
“罷了。”周通擺了擺手,道:“我家主公遣我來問,若投過來,可保得鄂帥之位?”
“投誰?”趙匡璘問道。
周通臉上有了笑意,道:“你果然投了邵樹德,你個吃裡扒外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趙匡璘一點不動氣,說道:“折帥亦遵夏王號令,我等皆夏王掾屬,何必分得那麼清呢?”
“確實,折宗本不值得投靠。垂垂老矣,還被丁會壓著打。要投,便投夏王,我家主公也是這個意思。”周通一臉贊同的表情。
“朱全忠不行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派人來救?”趙匡璘問道。
“應是不太行了,光想著搶奪地盤,正事一點不幹。”周通嘆道:“看起來,他也有點顧忌楊行密。”
“若讓楊行密進鄂州,你和杜洪都得死。”
“誰說不是呢。吳討投向楊行密,結果刺史寶座沒了,換了淮將瞿章。”周通無奈道:“說得好聽,什麼畏懼鄂兵,主動獻印歸降,騙三歲小兒呢。”
“夏王寬厚仁德,不至於如此行事。”趙匡璘說道。
“便是看中了夏王這點。”周通說道:“若夏王願保我主繼續出鎮鄂州,願以鄂、安、嶽、蘄四州來降。”
“盡說大言。”趙匡璘冷笑道:“嶽州鄧進思、蘄州馮敬章能聽杜洪的?”
“唉,說的什麼話嘛。”周通笑道:“我主是武昌軍節度使,鄧、馮二位將軍亦遵奉杜帥為主。此番與淮賊大戰,諸州都出兵了,都是一家人嘛。”
趙匡璘不再和他糾結這個問題,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還得稟明夏王殿下。”
“省得、省得!”周通笑道:“只要夏王願意襄助,武昌軍四州唯夏王馬首是瞻。”
助你?趙匡璘心中一哂,大軍來了,有些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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