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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最近有些平靜,甚至平靜得過分了。

也是,朝堂上層的更替,除了在士人圈子裡引起一番議論外,很難再下探到民間。甚至於,一些訊息不夠靈通的外地讀書人都不一定能知道這些秘辛。

你看,有人還打算給崔昭緯行卷呢,但崔師長已經失去了聖卷,被打發到了安南鎮的峰州當司馬。以他狀元之才,官場失意之下,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詩壇名篇。

唯一傳遍整個長安的訊息,大概就是聖人又改元了:今年剩下不到三個月為乾寧元年。

乾寧,寄託了聖人和百官的期望,但他們可能要失望了,因為邵樹德剛剛接到老丈人的訊息,讓他從速帶兵南下,發動戰爭!

於是,剛剛在長安休整了幾日的天雄軍又出發了,他們將走藍田武關道,前往鄧州。

整整一萬步卒,在靈州休整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齊裝滿員,士氣高昂,即將開往唐鎮,接替保義軍北返。

保義軍節度使李璠前陣子向邵樹德告了一狀,說折宗本招誘他計程車兵,有千餘未成家的單身漢軍士投到了威勝軍那邊,據說是為了補充戰損。

邵樹德假意安撫了一番李璠。

他在魯陽關一帶與汴軍打了幾仗,部隊本就不滿員,被折宗本撬走千餘,接下來回到關中後,陳誠還會要求他出兩千精壯,補充河洛諸軍的戰損。

這樣一來,李璠手底下也就剩下不到三千了,屆時會有部隊配合陳誠,與李璠“談心”,授予他朔方節度副使一職,到靈州榮養。

這是一份年薪1800緡錢的好工作,就是不知道李璠願不願意接受了,希望不要搞得大家面上都不。真動起手來,不但李璠什麼都沒有了,邵樹德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這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蕭遘已經當上了太師,住在開化坊,一時間門庭若市。

大家都不傻,正從絳州趕來長安的蕭蘧要當宰相了,作為長兄,又是太師,說不管事,可能嗎?

蕭遘對這些來訪攀附者的會面請求一概婉拒,甚至專門跑到了邵樹德居所。

“殿下為了安撫李克用,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蕭遘坐在胡床上,笑眯眯地說道。

昨日朝議,宰相崔胤奏請封異姓王,百官默然。

嗯,默然就是沒意見了,聖人也不好說什麼。

君臣問對下來,決定給上供勤快的幾個大鎮節度使封王。

初,擬封李克用為代王。結果邵樹德上表,言辭激烈,康慨激昂,說李克用多年來供奉不輟,對朝廷極為忠心,請封晉王。

樹德都說封晉王了,朝廷還能怎麼辦?捏著鼻子認了。

又封鎮州王鎔為趙王,因為他給的實在太多了。討黃巢時就輸送大量甲仗、器械,討完黃巢又給耕牛、馬匹、錢帛,最近年年上供,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再封江陵李侃為荊王,因為他也一直在上供,始終沒有斷過。

再封廣陵楊行密為吳王,他今年也上供了,雖然淮南不甚寬裕,但仍然擠出來不少茶葉、絹帛、銅錢,輸往長安。

其實,關於封楊行密為吳王之事,主要是朝廷的主意,邵樹德一度有心阻止,後來想想算了,也未必就是壞事。

他還沒有放棄對楊行密的拉攏,希望他調轉兵鋒,不要去與杜洪爭鋒了,轉而收取沿淮諸州,豈不美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意了。

朝廷一口氣封了四個異姓王,說起來慚愧,都是看在錢的份上。另外就是得有一點實力,太小太弱的藩鎮,目前還是有點困難的,或許可以再等等。

朝廷的財計總是越來越困難,賣官鬻爵這事說起來不好聽,但卻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義兄據有形勝之地,不善加安撫,遺患大焉。”邵樹德說道:“對了,與劉崇望談得如何了?”

“劉崇望猶豫不決。”蕭遘道,說罷,又補充了一句:“他怕打不贏李茂貞、朱玫,喪師失地,自討無趣。”

邵樹德點了點頭,有這份擔心其實也正常。

上升期的軍閥,戰鬥力確實不可小視。

前蜀先主王建是什麼樣子?可謂英明神武,硬生生打下一片江山,手底下帶過去的河南軍士也能征善戰。

後主王衍又是什麼樣子?那是能和手下一起玩群*的主。

後蜀先主孟知祥是什麼樣子?後主孟昶又是什麼樣子?

就憑匆忙整編起來的那兩萬神策軍,能打贏?別逗了。

況且後勤補給也是個難題,諸葛仲方要大出血,他願意嗎?

邵樹德記得後世王建將女兒普慈公主嫁給李茂貞之侄、秦州刺史李繼崇,為了將嫁妝經興元、鳳翔送到秦州,是按兩份的標準預備的,結果路上還損失了一半以上的馱馬和貨物。

李繼崇娶了普慈公主後,又問老丈人王建要錢。王建讓他自己到成都取,李繼崇算了算,一來一回兩趟,路上要損失大半財貨,運輸成本實在太高,所得可能還不如自己獻給老丈人的財貨,於是就放棄了。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太多路段不能通馬車,只能靠馱馬或人力小車透過,然後再想辦法換車,途中損耗實在太大。

“讓他不用太過憂心。”邵樹德說道:“並不只有神策軍南下。”

“也只能這麼說了。”蕭遘道:“若打不下李茂貞,不如——”

“屆時別有計較。”邵樹德伸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話,笑道:“李茂貞不好打,朱玫也不好打,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好。”蕭遘理解了箇中奧妙,於是不再談論此事,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殿下何時離京?”

“怎麼?聖人催我趕緊走?”邵樹德笑道。

最近朝廷一件接一件大事,先是中樞官員的變更,然後是莫再思、邵得勝二人出鎮安南、寧遠軍,然後是置乾州、奉天鎮,再後面就是四位異姓王的晉爵,試問哪一件是讓聖人舒心的?

甚至就連他以前經常看不慣、視若毒蟲勐獸的北司樞密使西門重遂的致仕,都讓他很是難受——關鍵時刻,他算是明白了,西門重遂還是維持皇權的,並不願朝廷就此變成傀儡。

對了,吉王已經死了。聖人暗示多次,邵樹德就是不動手。

沒辦法,最後還是隻能讓擅長幹這事的專業人士來幹:中官王彥範親自登門,將吉王鴆殺,算是了了聖人的一樁心事。

“殿下在京中,人人側目,多不自在,當然想著殿下早日離去了。”蕭遘說道:“況且,聖人也無錢發賞了,他怕再釀出什麼軍亂。”

邵樹德大笑起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馬上就走了。”邵樹德說道:“天雄軍已經南下前往鄧州,過上幾日,我也要去同州長春宮,隨後南下唐州。”

事實上,邵樹德的嫡長子邵承節也已經動身,前往長春宮匯合。

父子二人會一起南下唐鄧,開過年來嫡長子就十一歲了,有些場合可以提前熟悉。

再者,帶承節南下也是做給老丈人看的。

山南東道那一片地方,幾乎是折宗本一己之功打下來的,地方的官員、軍將,除隨州趙匡璘之外,和邵樹德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就是折宗本的私人部曲,只聽他一個人的話。

鞏固與折家的關係,事關大局成敗,不得馬虎。

而與折家的紐帶,老實說,折芳靄都不是關鍵,關鍵是邵承節。

折家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富貴,都寄託在折宗本的這個外孫身上,而這也是邵樹德帶著嫡長子南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帥南下唐州,竊以為略嫌冒險。”蕭遘委婉地勸道:“南陽情勢複雜,汴軍佔據上風,一旦有變,不堪設想。”

“無妨。”邵樹德說道:“此番南下,重點在襄陽。況且,汴人兵力緊缺,也未必能怎樣。”

邵樹德當然知道蕭遘表面上說的是汴軍“有變”,實則話裡有話,或許還包含著折家有變的意思。

但在這個爭天下的關鍵當口,由不得你疑神疑鬼。不如坦坦蕩蕩好了,折家沒有任何造反的理由,防備這防備那,反倒顯得疏遠了。

況且,他又不是孤身南下,還有天雄軍萬人在側。

這支軍隊,他是要有大用的,趁著汴人屢戰屢勝,麻痺大意的時候,給他們偷冷子來一記狠的,比如直搗張全義所鎮的申、光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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