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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0】

翌日清晨。

焦順伸著懶腰出了暖閣,下意識往窗下掃了一眼,便徑自喚來院門前的僕婦,詢問賈珍的去向。

“我們老爺好像是了染了風寒,怕是不能作陪了。”

那僕婦陪笑道:“不過老爺早就交代下,讓焦大爺您用過飯再走。”

活該!

誰讓這廝恬不知恥,連自己老婆的牆根兒都要偷聽,沒凍死他都算是老天無眼!

“焦大人、焦大人!”

正腹誹著,卻聽院門外有人高聲呼喊。

焦順隔著那僕婦往外一掃量,卻是銀蝶正朝這邊跳腳揮手。

他便又探詢的望向那僕婦。

那僕婦忙解釋道:“我們老爺特意囑咐了,不能讓人擾了您的清夢。”

這綠毛龜倒也還算體貼!

焦順衝外面一揚下巴道,吩咐道:“我如今都已經起來了,還又什麼擾不擾的?放她進來吧,也興許是昨兒送的蓑衣有問題呢。”

那僕婦一想也是,忙命同伴放行。

與此同時,焦順伸胳膊動腿兒的往院子中央趕,卻貌似不經意的遠離了這僕婦。

等到銀蝶急匆匆趕到了近前時,兩人離那守門的婆子已有四丈掛零。

銀蝶便悄聲道:“昨兒晚上到底……”

“你既是珍大爺派來收拾屋子的,卻怎麼不早說!”

焦順大聲打斷了她的話,又指著暖閣道:“自己進去收拾就是了,也用不著再跟我請示。”

銀蝶看出焦順似是意有所指,便順勢來倒了那暖閣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房門。

“誰?!”

裡面尤氏正對鏡梳妝,冷不丁聽到後面房門響動,直嚇的急忙縮了脖子,戰戰兢兢的往梳妝檯後躲藏。

“太太莫怕,是我!”

待發現進來的是銀蝶,尤氏這才鬆了口氣,重又坐回了梳妝檯前,慵懶幽怨的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尋個翻領的大衣裳來,再把院裡的閒人都打發了!”

說話間,銀蝶已經到了近前,駭然的發現她那粉頸之上,竟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吻痕,不由驚呼道:“太太,這、這在老爺面前,卻如何遮掩的過去?!”

“在他面前還用得著遮掩?”

尤氏回頭橫了銀蝶一眼,恨聲道:“就是那狠心賊把我推進這火坑裡來的!”

遂把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連賈珍讓她日後‘常來常往’的言語都沒有漏掉。

銀蝶聽的又驚又喜,脫口道:“就如此,太太豈非用不著我幫忙遮掩了?!”

“你這小蹄子!”

尤氏惱道:“這就想舍我而去?萬沒有那麼便宜!”

又板著臉喝問:“你先前還誑我,說那焦順如何的小意溫存,偏怎麼昨兒一味的使蠻,我幾次討饒他都不肯罷休?!”

“還有這等事?”

銀蝶詫異之餘,卻也不無欣慰,暗道焦大爺待自己果然是不同的,自此對焦順那些甜言蜜語深信不疑,卻哪知焦順不過是因地制宜罷了。

但她細瞧尤氏眉眼,卻也窺出太太並非真的惱了,反而是眼角眉梢都透著滿足眷戀。

於是佯怒道:“焦大爺如今就在院裡,且等我去問問他!”

“別!”

尤氏慌忙將她扯住,急道:“這種事怎好去問?!”

隨即又含羞帶俏的垂首低語:“再說我只是怪你誆騙我,又不曾真個惱了他。”

銀蝶見她扭捏作態,不由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尤氏這才明白她是在戲弄自己,氣的撲上去好一番打鬧。

直到主僕兩個都氣喘吁吁,尤氏這才又拉著銀蝶推心置腹道:“如今我與他短不了要來往,你且先做一段時間紅娘,等時機到了,我自會讓你與他長長久久!”

說到後面那話,倒忍不住泛起些酸意來。

…………

不提她主僕兩個如何討價還價。

卻說焦順徑目送銀蝶進了暖閣,略一沉吟之後,便對那僕婦明知故問道:“珍大爺不便出面,那蓉哥兒又在何處?”

“蓉大爺,好像、好像也病了。”

那僕婦說這話時,不由也覺得有些古怪。

焦順拂袖道:“年紀輕輕怎能如此柔弱?你去傳話,就說我在這裡等著他一塊用飯。”

對於焦順的強勢,那僕婦自然更是詫異。

不過焦順非是尋常外客,他既要求通傳,自己也不好搪塞推脫——至於賈蓉願不願意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賈蓉又怎敢不來?

那花廳裡剛擺好了酒菜,他便戴著兜帽垂頭耷腦的走了進來,拱手見禮口稱‘焦叔叔’。

焦順用腳尖勾來張圓凳,擺在自己身邊,輕輕拍打著道:“來來來,坐過來說話。”

賈蓉期期艾艾卻又不敢不從,只得小心翼翼在那圓凳上做了,滿面堆笑的抬起了頭。

看到他那張青紫腫脹的臉,焦順不由的哈哈一笑,然後才又正色道:“昨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我這裡託你給珍大哥帶幾句話,你務必一五一十的轉給他聽!”

“小侄明白、小侄明白!”

賈蓉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首先。”

焦順便道:“別以為我也落了把柄在你們父子手上,就要任由你父子拿捏!”

賈蓉忙又擺手道:“不敢不敢!我和家父必然……”

焦順一個眼神唬的他偃旗息鼓,繼續道:“別院採買的事兒,我往後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別想我主動幫你們遮掩——不妨實話告訴你,老子早就在政老爺面前打了埋伏,若你們失了手想要拉我墊背,可別怪老子踩著你們上岸!”

賈蓉剛要答應,冷不防焦順抬胳膊環住了他肩膀,順勢又扼住了他的脖子!

賈蓉渾身一哆嗦,又聽焦順道:“再就是——以前我只是你叔叔,倒不好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如今我也算你半個爹了,有些話倒要好生囑咐一番。”

賈蓉暗罵不已,這不過是睡了自己的繼母,倒就要自稱半個爹,委實是欺人太甚!

口中卻連道:“您吩咐、您儘管吩咐!”

焦順滿意的一笑,又板起臉來道:“你們那些父慈子孝,我也懶得理會,但我碰過的人,斷不容你再去染指,否則……”

頓了頓,他才一字一句的道:“那賴慕榮就是你的榜樣!”

賈蓉又是一個激靈,忙陪笑道:“叔叔放心,我……嗬嗬!”

卻是焦順毫無徵兆的收緊了胳膊,只嘞的賈蓉口中嗬嗬作響,他這才鬆了力道,淡然道:“你從頭再說一遍,為父方才沒聽清楚。”

賈蓉喘了許久,又忖量了片刻,見焦順的眼神愈發兇戾,忙脫口道:“爹爹放心,我往後指定對太太畢恭畢敬,絕不敢再有半分冒犯!”

焦順這才滿意的放開了他,舉起酒杯笑道:“這才是我的乖兒子,來來來,咱們爺倆乾一杯!”

誰是你兒子,誰跟你是爺倆?!

賈蓉心下暗罵不已,嘴上卻賠笑道:“該當由兒子敬您一杯才是!”

父慈子孝的用完了飯。

焦順因還要去賈政那邊兒赴約,故此吃幹抹淨便揚長而去。

獨留下賈蓉在花廳憤恨難平。

直到焦順走後許久,賈蓉這才咬牙套上了兜帽,彎腰駝背的到後院尋賈珍告狀。

賈珍裹著被子抱著手爐,依舊止不住的淌鼻涕,聽賈蓉添油加醋的哭訴,愈發覺得心煩氣躁。

他拿過旁邊的鼻菸用力嗅了嗅,連打了幾個噴嚏,又拿紙揩乾淨了,這才揉著鼻子罵道:“這狗奴才果然不是個東西,昨晚上才貪了我的便宜,今兒竟還敢腆著臉約法三章。”

他昨兒原本只是想確認,那焦順到底有沒有上套,誰曾想裡面的激烈程度遠超想象,一時竟就聽的入了神,直在窗外站到半夜,凍的褲襠裡都冰涼一片。

賈蓉見他三分嫉妒七分惱恨的,忍不住又拱火道:“老爺,咱們難道就白吃了這虧?總得給他些教訓,讓他不敢得寸進……”

“阿嚏!”

賈珍一個噴嚏濺了他滿臉,又惡狠狠啐道:“呸!錯非是你這小畜生色迷心竅,又怎會逼得老子出此下策?!你這些日子給我好好在家反省,等過了年新婦入門,我看你的表現再決定要不要放你出來生事!”

這話乍聽起來倒沒什麼,只是配上昨兒賈蓉那‘新人舊人’的言語,卻又顯然是意有所指。

賈蓉哭喪著臉暗恨不已。

那野爹霸佔舊人,這親爹圖謀新人,偏只他這做兒子的賠了夫人又折妻!

…………

卻說焦順回家換了套衣裳,簡單的洗漱了一遍之後,便又匆匆趕到了賈政院內。

進門就瞧見那東廊下,除了金釧兒、彩霞之外,竟還站著襲人、晴雯兩個。

他心下就先有了預料,等進到廳裡一瞧,果然賈政正在屋裡考問兒子的學業。

見焦順自外面進來,賈政立刻放下了手裡的書本起身相迎。

焦順也忙往前趕了兩步,搶著見禮道:“政老爺,寶兄弟。”

經過這一個多月來,與賈政的關係逐步升溫,他也終於能堂堂正正的與賈寶玉兄弟相稱了。

賈寶玉如蒙大赦,忙也笑著還禮道:“焦大哥,可算是把你給盼來了!”

“哼~”

賈政冷哼一聲,將他嚇得俯首帖耳,這才對焦順道:“你這兄弟頑劣的緊,總不耐煩讀些正經的文章,索性讓他在一旁耳濡目染——也不指著往後能經世濟民,但凡能學些皮毛,也足夠日後治家之用了。”

“您老過謙了。”

焦順忙笑道:“寶兄弟素來聰慧,有您時常耳提面授,再加上宮裡娘娘照應,日後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誒~!”

賈政連連擺手:“你這話莫說是他聽了,我聽了都要羞死了,賢侄只要不嫌他在這裡礙眼就好。”

“怎麼會!”

焦順趁勢打量了寶玉一番,探問道:“寶兄弟先前幾日瞧著沒什麼精神,如今倒是大好了?”

“承蒙焦大哥掛念。”

寶玉隨口道:“這些日子襲人天天都要熬一大碗湯藥給我喝,吃了許久的苦頭才算是好些了。”

“襲人?”

賈政忽又板起了臉,問道:“誰是襲人哪?”

寶玉登時又萎了,囁嚅道:“是、是個丫頭。”

賈政呵斥道:“怎麼起這麼刁鑽的名字?!”

寶玉愈發佝僂了,期期艾艾的道:“記得古人一句詩上說‘花氣襲人知晝暖’,她、她姓花,就隨便起了這個名字。”

“哼~”

賈政又是一聲冷哼,惱道:“作孽的畜生,你每日裡不務正業,就專在這濃詞豔賦上下功夫!”

寶玉唯唯諾諾,乾脆連頭也不敢抬了。

“哈哈。”

這時焦順哈哈一笑,打圓場道:“多讀些詩詞歌賦,總好過我這樣粗鄙不文,您老再單獨傳授他些正經道理,也就是了。”

因焦順打岔,賈政這才受了教子的面孔,親熱的拉著焦順在身邊坐了,又命人捧出自己的心得體會,以及焦順當初呈上來的底稿,錯落有致的鋪散在桌上。

轉回頭,他冷下臉呵斥道:“孽障,還不過來斟茶倒水!”

其實明眼人能看得出來,賈政寶愛這個兒子,實不在王夫人之下,但他信奉的是父嚴母慈那一套,故此越是看重這個兒子,就越要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且不提寶玉如何乖乖服侍。

焦順先把賈政的心得體會略略過了一遍,隨即便忍不住嘬起了牙花子。

這賈政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對基層執行的情況大多出自捕風捉影,做個總結歸納還成,再往深裡延展,卻不是離題千里,就是假大虛空。

萬幸他這人愛下死功夫,寫出的心得體會洋洋灑灑足有好幾萬字。

正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許多文字裡面總還是能提煉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焦順將之結合起來,又暗中補足了短板,這才單獨拎出來大誇特誇,奉上了無數的彩虹屁。

因他點出的,確實引用了一部分自己的原文,賈政也不疑有他,便欣然笑納了這番馬屁,然後一面滿面紅光的自謙,一面拿眼睛斜楞寶玉。

他原是想在兒子面前顯一顯本事,那曾想寶玉壓根沒有細聽,只無精打采的捧著個紫砂壺,大煙鬼似的打著哈欠。

“好個孽畜!”

賈政這回是真的惱了,劈手奪過那紫砂壺,一把摜到了地上,罵道:“說起那些淫詞豔曲時神采奕奕,如今聽你老子幾句正經道理,你倒不耐煩起來了?!”

寶玉嚇的一激靈,連忙屈膝跪倒,瑟瑟道:“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賈政抬手欲打,卻被焦順手疾眼快攔了下來。

正勸和著,外面幾個丫鬟聽到裡面的動靜,都忍不住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賈政一眼瞧見個狐媚妖嬈的,竟還蓄養了老長的指甲,不由指著那人喝問:“那個生的狐媚的,可是襲人?!”

寶玉抬眼是看了看,囁嚅道:“那個是晴雯。”

“好啊!”

賈政愈發惱了:“你屋裡倒是不缺典故!偏只不肯放半點心在學業上,若再這麼下去,我索性將這些‘典故’全攆了出去,再送你到廟裡清淨清淨!”

這話一出,非只是寶玉嚇的魂飛魄散,外面晴雯襲人也都是面無人色。

虧得焦順還有幾分顏面,板起臉來道:“政老爺,您是特地請了假商議朝政大事,卻怎麼老是計較這些小兒女的瑣事?若今兒只為了教子,小侄可就先告退了。”

“罷罷罷!”

賈政這才熄了雷霆,無奈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賢侄快請坐,咱們接著議事、接著議事。”

賈寶玉逃過一劫,自然對焦順滿是感激。

再加上焦順此後講解起來,大都說的通俗易懂,還刻意尋了些有趣案例,倒真讓寶玉聽了進去,甚至還主動追問了幾個關鍵所在。

賈政見了這番景象,不由的心頭一動。

暗道這順哥兒雖不是什麼夫子名士,卻倒有他山之石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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