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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陰冷而沉狠,“你既然自覺這麼瞭解他,那不妨想想——連你如此信任的他,都會這麼做,你那二十九個兄弟,還有多少是你以為的那麼——聽你的話。”一頓,“我可提醒你,你若再這般胡攪蠻纏,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殺了你——我倒想看看,‘食月’到底是不是‘你的’——沒有了你的食月,是不是就真不能為我所用。”

“你現在就可以試試。”三十不動聲色,“試試到底誰能走出這裡。”也一頓,“我也要提醒你,你消失了,我這盟主的身份只怕要假戲真做了——那時候不但‘食月’是我的,東水盟也要歸我。”

曲重生頓然呵呵大笑起來,“三十啊三十,我就是欣賞你這份什麼都敢說的膽色——好了,我只是說笑,你別往心裡去——你受了傷,下午你不必去了,我安排別人替我。”

“沒有人會替你。”三十語氣依舊保持著生硬,“我已經知會‘食月’所有人,午時之後就撤出你的武林大會。你要不要看看,他們到底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曲重生原本已轉身待要離去,聞言又轉回來,訝道:“真這麼絕情?”

三十不答。

“既然如此,我只能自己來了。”曲重生嘆道,“可惜啊可惜,下午還有不少好戲,你卻看不著了……”

他走到門口,忽又想起了什麼。“對了,還有個事,要‘食月’去辦。你既然不想摻和下午的事了,不如早點去。”

“又有人礙了你的眼?”

“有,礙得很。”曲重生笑道,“這趟弄死了夏琛,雖說能嚇得住臨安那些個膽小鼠輩,可有個人只怕定要來尋我麻煩。”

“你說沈鳳鳴?”

曲重生搖搖手,“沈鳳鳴沒這閒工夫。他事多得很。——似他這等人,你以為真會為夏琛出頭?非親非故啊。”

“是麼。”三十握著左手,“那你說的是——拓跋孤?”

“誒,表兄弟算什麼親戚——親兄弟也未必一條心。拓跋孤這會兒定必要防著夏琰和沈鳳鳴尋仇,哪有空替夏琛這等末流小子出頭。也就只有一個人——若知道此事,須放不過我——你莫要裝傻,你曉得是誰。”

“……那便只有夏錚了。”

“說對了。”曲重生嘆著,“這當爹的,就這一個獨苗,還死了,嘖,他這年紀怕也再生不出一個來了,可不要找我拼命?都說他年關上要回京,也沒多少日子了,說不準已在路上。我尋思著,若給他找了來,可比夏琛難對付一百倍。我倒不是怕他,就是想想同他當面便有些頭疼,最好——你就讓他留在路上,別回來了。”

“你憑什麼認為——我這次還肯幫你?”

“你肯幫是最好。你若不肯——十五也已經肯了。”

“你說什麼?”

“十五已經答應了我,帶著食月的弟兄們,替我去截殺夏錚。”曲重生一字字地道,“你若答應,那你們同去。你若不答應,那他也答應我——除了解決夏錚,大概——還要解決你。”

三十眯起眼睛:“你覺得他能解決得了我?”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訴你。”曲重生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的這副表情,這比他解決了你——說不定還好玩。”

他說著,開啟了門。外面竟然已開始落雪,風捲雪粒,極寒一下透漫入這座昏暗小樓,令得三十所立之處愈發冰冷。“我還要趕回花市裡去,”曲重生隨意揮了揮手,“你——就好好想想我說的話,順便回去瞧瞧你那些兄弟,到底有沒有在等你。”

冷風鐮刀一般繞著旋兒呼入門內,卷得三十袍發皆動。汗從脊後冰涼而下,那隻受傷的手,好像,已凍得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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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守失蹤雖已凶多吉少,畢竟死未見屍,故此魯家莊並未設靈弔唁,倒是夏琛的“屍體”一來,頗增了悲慼氣氛。莊裡上下多少聽聞了夏琛當街遇刺之事,如何又不義憤且惻然,便將他屍身暫停於左堂,因時辰尚短,並不入棺合榫,待人稍少時,沈鳳鳴略掀白布,只怕夏琛有甚不測。

偏此時門外又有喧譁,魯夫人出去應對,堂上只留沈鳳鳴、程方愈並少數親信。沈鳳鳴低聲道:“他情形不好,再不療治當真撐不住了。實在不行,我們便不瞞魯夫人——在她莊子裡,怕也瞞不住,只有她知情,方能替我們擋著些麻煩。”

程方愈點頭:“我也是此想。”魯夫人與東水盟有不解之仇,想來應算可靠,況冬日裡天寒地凍,要救活一個瀕死之人,定須仰仗此地主人。

“我去與魯夫人說,要她準備些必要物事。”沈鳳鳴道。

“等等。”程方愈道,“我去找魯夫人,你再細看下他傷口。待東西備齊,便要立時著手取出槍頭,處理傷口,我這手卻是不成了。”

“我……”沈鳳鳴猶豫了下。

“怎麼?”程方愈看著他的手,“你擔心做不到?”

沈鳳鳴呼了口氣。“沒有。就是——你問問魯夫人,”他取出懷裡的特質手套,“她這裡會否恰好也有——這樣的手套。”

程方愈皺了皺眉,沒有多問,點了下頭去了。

沈鳳鳴將手套戴在右手,再次察看了夏琛創口。槍頭整個沒入了身體,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絲毫不傷及周圍而取出,最好的情形,也便是不傷及要害而已。可他於此,當真並無十足把握。

程方愈少頃回來。“你猜方才外面是誰來鬧?”

“是誰?”沈鳳鳴回頭。

“田琝。”程方愈道,“他聽說君超遇刺,屍體送來這裡,定要來看。魯府的人差些攔不住他。”

“他還敢來?”沈鳳鳴恨恨,“若不是他——君超何至於此。”

“我猜他現下是回去尋曲重生討要說法了。”程方愈道,“他雖替太子做事,與東水盟有勾連,不過——同君超兄弟一場,總不是想見到這個結果,定不曉得曲重生當真會將事情做絕。”

沈鳳鳴沒有回答。田琝在夏家莊時,與青龍教來往不少,程方愈給他說話也是不奇。他只道:“魯夫人怎麼說?”

“在準備了——不過那個手套,她恐是無能為力。”

沈鳳鳴“哦”了一聲。他對此原不抱什麼希望——這等奇物並不常見。

“你要這東西做什麼?”程方愈問道。

“怕有萬一,我血中之毒,會滲入他傷口。”

這一句話令程方愈大驚失色:“你說什麼,你血中之毒?”

“只是萬一,應無大礙——若有手套阻隔,我動作上便能少些顧忌,如此而已。”

說話間,魯夫人備好二人所需,快步走入堂中。她面上露著未能置信之色,近前探看夏琛。

“當真是老天有眼。”魯夫人道,“少莊主年紀輕輕,我原不敢多言——如今——他若能逃過此劫,也算是叫東水盟的詭計不能得逞。”

“眼下還不好說。”程方愈眉心深蹙,“夫人這裡安排得如何?”

“我已將人都遣開了,晚些我只遣兩個信得過的,過來守在院裡,外面的事情你們就放心。”

程方愈猶豫了下,“好,多謝魯夫人。”

他原待問魯夫人可有交好可信的外傷大夫,可轉念一想,再是交好,終究是外人,況再輾轉來去,當真是來不及了,不如便交給沈鳳鳴。

“我就在外面,若有需要,與我說便是。”魯夫人道。

“夫人可否派些人去尋下萬前輩,”沈鳳鳴道,“他這許久沒訊息,我有點擔心。”

魯夫人點了點頭,退去了堂外。

左堂很暗。陰沉的微光下,夏琛的面色已透出了血行將盡的青白。似乎也知多問無益,程方愈只默默取出備下的清水、淨布、創藥、燒酒等諸物,與沈鳳鳴一一鋪陳開。“動手吧。”一切停當,他取過燭火,放在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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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步一步走到“食月”的落足之地,雪在這裡形成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覆,看起來有點不真實。

這個地方,叫作“棲雪堰”。理應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此時卻只叫他覺刺目而暈眩。

他走入堰下。外人若非特意走進,很難發現此地還藏著一個村落。村口有人聞聲回頭,喜道:“哥回來了。”從稱呼到表情,一切都與往日沒有半點不同。

大概,不同的只是他的心境。

“人都在麼?”三十面無表情地往裡走,盡力接上這樣的平靜——好像他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

“都回來了。”回答也很尋常,真似今日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三十卻有點意外。都回來了?他不由駐足。他看見他食月的弟兄們正聞訊從各處屋舍露出頭來,就連方才還在花市的十二和廿五都不例外。“哥,突然把我們都叫回來,是有要緊事?”廿五問著。

他覺得胸口有點堵。他說不出是為什麼。“都過來——到堂上。有事要說。”他若無其事地徑往前走。棲雪堰盡頭那間屋堂是“食月”議事之所,近日裡為了這江南武林之會沒少聚集,三十既如此說,眾人自是應了。

“哥,你沒事吧?”廿五卻看得仔細。三十的面色不是太好,彷彿被什麼抽盡了氣力般疲憊不堪,他稍許靠近,壓低聲音,“我在花樓上,見你和沈鳳鳴在街上動了手,他是不是……”

“十五呢?”三十卻只故作漫不經心轉頭問起。

廿五話被截斷,只得回頭喊了一聲:“十五,哥找你。”

人群裡有人“哦”了一聲——十五不知何時也已在去往堂上的行伍裡。“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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