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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許斷山家,前院。
許斷山、白光、崔佑三人各自趴在一條長凳上。
三人的身材都是肥胖型別,還不時蠕動,就如同三條掛在細小枝杈上的大青蟲。
而在周圍,站(坐)滿了他們視為親信的官員胥吏。
三人得知州衙的三大告示後,甚是慌張,當即將身邊親信都召集了過來。
“兄弟們,莫中了那三個外來戶的詭計,他們乃是為了個人仕途,要將咱們當牛馬使喚!”許斷山仰著腦袋說道。
“諸位細想,齊州乃是我們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而王安石和司馬光最多在這裡待三年,他們以變法為由頭,實乃是為了個人高升!”
“我們若全都聽他們的,三年後,齊州被他們搞得一片狼藉,他們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要收拾殘局的還是我們!”
“至於那個監察御史蘇良,他代表不了朝廷,他就是來查探齊州實情的,本應將我們受到的壓榨情況彙報給朝廷,但他與王安石和司馬光乃是蛇鼠一窩,不會為我們解決任何問題。”
“我們只有接著罷職罷事,朝廷才會明白我們的苦衷,我們才能過上好日子!”
“至於他們承諾的五倍月錢,他們即使給,也是從商稅田賦中去擠,這還是我們的錢,吃虧的還是我們!”
緊接著,歷城縣丞白光道:“我堂兄乃是樞密院的吏員,我經由他打聽到,朝廷根本不支援齊州變法,前年的范仲淹、富弼變法便是血淋淋的教訓,最後受到折騰和迫害的還是我們,我們憑什麼要豁出命來幫他們升官進爵!”
歷城縣尉崔佑粗著嗓子道:“諸位,我崔佑說句不好聽的話,誰若當了王安石和司馬光的走狗,便是我崔佑的仇人,即使是同族,我也要讓他在齊州待不下去!”
崔佑的話,已經帶著威脅的語氣了。
……
越是不自信,便越要解釋。
許斷山、白光、崔佑三人忍著屁股疼痛,趴在條凳上,足足講了一個時辰關於齊州變法的壞話。
有些人,依舊在猶疑,而有些人還真是被這三人洗腦了。
……
近黃昏。
州衙,議事廳內。
王安石扯著喉嚨說道:“這一次,本官就是要與這些怠惰的官吏一斗到底,朝廷既然准許齊州自治,那不能做事者,自應去職,齊州城什麼都缺,唯獨不缺人!”
“對,我們拼著三年後官職不保,也必須要將這些害群之馬驅逐出去。齊州如此多的百姓,定有人願意在州衙做事,五倍月錢若不夠,我們就給六倍,八倍,甚至十倍!”司馬光也扯著嗓子喊道。
……
二人之所以扯著嗓子,自然是為了讓外面的一些胥吏聽到。
他們聽到了。
齊州城大多數官員和胥吏也就聽到了。
二人此舉,與張堯佐那種惡意製造輿論完全不同。
張堯佐是為私而利己,二人則是為公而利齊州,且王安石和司馬光也未編造謊言。
他們就是這個打算。
接下來的局面,最壞也就是齊州城近七成的官員胥吏去職。
王安石和司馬光完全能接受。
底層官吏的事務,具有很強的重複性,替代性極高,只要有錢,便能找到代替者。
齊州城,還真不缺人。
很快,王安石和司馬光在州衙稱要與罷事官吏戰鬥到底,以及要以高月錢招人的訊息便傳到了眾多官員胥吏的耳中。
……
夜,暑氣未消。
齊州城城南,一座院落內。
在府衙已幹了二十三年文吏的老黃,躺在院中,正搖著蒲扇。
他很糾結。
到底應該明日午時前去州衙報到,還是聽從許斷山的意思繼續抗爭。
他不懂什麼是變法。
他罷事是因為許斷山告訴他,罷事能漲月錢,且還不會像以往那麼疲累了。
他不怕累,就怕不賺錢。
當下的他,老母八十八歲、兒子不務正業、妻子又經常生病,他不想丟了這份差事,但又不知該是聽知州通判的,還是聽許斷山三人的。
這時,他近六十歲的妻走了過來,朝著他說道:“誰為百姓好,你就聽誰的,準沒錯,事事都是有因果報應的。”
老黃想了想,喃喃道:“或許吧,明日就賭一把!”
……
城西,一座非常破舊的宅院中。
五個孩子正在院子裡奔走打鬧,而此刻一個身材肥胖的婦人,提著一把菜刀正追著一名壯碩的漢子狂奔。
“牛三郎,你這個捕快可是我爹給你謀來的,伱若敢將它弄丟了,老孃我今晚就閹了你!”
這位牛三郎,正是縣衙的捕快,也在罷事之中。
“你……你這個傻娘們,我乃是聽從許推官的命令,你以為我想就這樣待在家裡嗎?”
“許推官?許推官是你親爹還是你親孃,你如此聽他的,他給過你什麼好處,他現在都已經被罷官了,你聽他的,就是在作死!”
“許推官說了,只要我們將知州和通判擠走,未來的好日子長著呢!”
“你放屁!你見過去田地裡幫百姓收割麥子的知州嗎?你見過花費一整天幫孩子識字的的通判嗎?他們是好官,做官的忙起來,百姓就輕鬆了,我……我怎麼嫁了你這麼一個沒腦子的東西!”
說罷,肥胖婦人再次舉刀,追著牛捕快跑了起來。
……
城北,徐牢頭家門口的巷子中。
“徐大茂,你給我滾開,從今天起,你過你的,我和兒子過我們的,咱們不再有任何關係!”一名少婦一手拽著孩子,一手挎著包袱。
而在其面前,擋著一個瘦高瘦高的終年男人,正是徐牢頭。
徐牢頭道:“你個臭娘們,你懂什麼,許推官乃是為了我以後的仕途著想,現在若妥協,我在兄弟們面前就抬不起頭了!”
“為了你的仕途?你有仕途嗎?當了五年牢頭,除了多一身蝨子,你得到了什麼,家裡一文錢都沒有,那許推官根本就不是好東西,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
今晚,註定是那些罷事官吏的不眠之夜,選擇不同,將會導致他們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
翌日,天微微亮。
州衙的硃紅色大門緩緩開啟。
緊接著,一張書桌抬出,上面有筆墨紙硯。
午時之前,若那些罷事的官員胥吏簽上名字,則可繼續做自己的差事,且月錢將會大幅度增長。
若不籤,那等待他的,將是二十杖以及罷黜書。
蘇良、王安石和司馬光都未曾露面。
他們將此舉當成給予這些底層官吏的最後一次機會。
若這些人不珍惜,自然就要換別人了。
書桌剛搬出,便有兩名胥吏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得知午後將在州衙門口集合的通知後,便迅速離開了。
半個時辰後,州衙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多數都是罷事的官員胥吏。
他們很糾結。
書桌前,陸陸續續有人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個時辰後。
圍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這些百姓就是來看熱鬧的。
這時,徐牢頭大步走到了書桌前。
“徐牢頭,你……你和崔縣尉可是連襟,你不怕他拿刀捅了你?”
徐牢頭扭過臉來,道:“誰對齊州好,我便選誰,若我繼續罷事,我怕三年後,我在列祖列宗的墳前抬不起頭!”
說罷,徐牢頭便在書桌前簽下了名字。
緊接著,一些猶豫的官吏似乎受到了徐牢頭的影響,紛紛簽下了名字。
……
臨近午時。
那些罷事的官吏,簽名者已逾八成。
許斷山、白光、崔佑三人,不時關注著州衙的動靜,當得知報到者的人數已超出罷事者八成後,三人知曉已經無力迴天了。
簽名者愈多,隨大流者愈多。
一旁,一名衙役望著天上的太陽,突然高聲道:“午時已到,收捲回府!”
頓時,簽名的紙張被捲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跑過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中年人。
“等一等,我……我要報到!”中年人粗喘著氣說道。
“不好意思,你來晚了,已被去職,若想在衙門中謀得新職,請先接受杖二十的瀆職之罰,然後重新來衙門申請即可,你與其他申請者將擁有同等機會!”
聽到此話,那中年人癱坐在地上,一臉鬱悶。
這是王安石定下的規矩,午時截止,多一息都不成。
……
午後。
齊州所有可到的官員胥吏都來到了州衙大院內。
合計有四百餘人。
蘇良、王安石、司馬光看過官吏缺額名單後,不由得甚是欣喜。
缺額不過才七十多人而已。
接下來,再尋一些吃苦耐勞者填補即可,完全不費事。
緊接著,便是司馬光的心靈雞湯時間。
司馬光宣告了“多勞多得”的考績細則。
以及告知了眾人,以後無論生活上出現任何問題,都可找州衙尋求幫助,州衙將全力解決任何問題。
此舉自然是針對許斷山、白光、崔佑的勢力,他們敢搗亂,迎接他們的將會是牢獄之災。
司馬光非常擅長畫餅,他為百姓們描述了一個未來全天下都將會心嚮往之的齊州,引得官員胥吏們甚是興奮。
翌日,州衙的衙差們手握罷黜令,提著棍子,開始執行懲罰。
那些頑固不化的罷事者,除了要挨二十杖,還將徹底丟掉差事。
接下來,齊州的官員胥吏運轉,將會很快恢復正常。
而此刻,蘇良覺得應該要找兩人好好聊一聊了,他覺得二人還是沒弄明白,變法的目的到底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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