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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

趙禎面色認真地翻閱著十三張認罪狀。

蘇舜欽稱,歷任進奏院主官都有賣廢紙作宴飲之費的舉動,其行為算得上陋習,卻不能稱為監主自盜。

王益柔承認作詩辱沒了聖賢,但為自己辯解是酒後失言,輕狂所致,心中甚是懊悔。

王洙承認與歌伎雜坐,但他稱並非是自己主動。

其他青年官員也都承認以公款聚私宴有錯,但皆以不知情,懇請寬恕。

十二名官員全都是辯解之言。

這些話語,全在趙禎的意料之中。

最後,趙禎翻到蘇良寫的《自罪書》,不由得神情一滯。

其面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不多時。

臉色陰沉,表情越來越凝重。

殿下眾臣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由得對蘇良的認罪狀愈加好奇。

“唉!”

趙禎看完後,長嘆一口氣。

“你們都看一看蘇良這份《自罪書》吧!”

當即,眾臣開始傳閱起來。

半刻鐘後。

眾臣皆閱,表情不一。

包拯和韓琦無奈搖頭。

夏竦緊皺著眉頭。

首相章得象面無表情,副相賈昌朝不時望向趙禎。

御史中丞王拱辰仰著脖子,似乎有話要說。

蘇良這份《自罪書》並不長。

約四百字,皆為文言,翻譯出來,大致如下:

臣蘇良,初入汴京,不知朝堂風雲詭譎,經此橫禍,清譽已毀,自辯已無言。

思之想之,臣有四宗大罪,可判死刑,望官家恩准。

其罪一:臣蒙聖恩,登進士金榜,入朝為官,本應匡扶社稷、為民謀福,怎奈仕途戛然中斷,受君恩而不能為君分憂,此為不忠。

其罪二:臣本乞兒,幸得師長相助,本應令師長以己為榮,今卻使之心寒,此為不孝。

其罪三:臣為臺諫官,有治獄定奪刑名之責,卻不能去己身狎妓之嫌,此為無用。

其罪四:臣有良妻,以臣為光,而臣染汙名,於妻有愧,實無顏見之,此為無情。

大道如青天,吾獨不得出。

罪臣蘇良,不忠不孝,無用無情,已心若死灰,一心求死!

……

此《自罪書》便是蘇良自救的方式。

他深知,若去辯解,尚無實證,且只要沾了狎妓的汙名,依照當下的官場風氣,他必將丟掉京官職銜,可能這一生都再無進京可能。

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故而,他反其道而行。

此文無一句辯解之言,但字字都是講朝堂上“汙人清譽”的危害。

僅僅一個“狎妓”之名。

即使難以坐實,也將會毀掉一名官員的仕途、聲譽、甚至家庭。

其害大焉。

當下,汙人清譽,已成為朝堂黨爭的工具,且屢試不爽。

滕宗諒被汙挪用公款,被貶到嶽州,後來查實是被冤枉的。

范仲淹因新政被汙結私黨,無奈外出巡守,宣撫邊境。

富弼、石介更是被掛上造反的名頭,查無實據後,還是被貶離京。

這些事,就發生在今年。

蘇良在賭。

憑他前世對趙禎的瞭解,這位皇帝心地仁善,耳根子很軟。

他賭皇帝趙禎會對他生出憐憫之心。

賭趙禎已厭倦了朝堂上這種因黨爭而汙人清譽的卑鄙行為。

賭趙禎不會讓朝堂已滿是舊黨的官員們繼續得勢。

賭趙禎在看到他的《自罪書》後,會意識到“汙人清譽”對朝堂的巨大破壞,將此案從寬處理。

……

趙禎看向下方。

“一個尚未查實的“狎妓”之名,竟將一名年輕官員逼到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的地步,字裡行間,朕看到的是他對朝堂的失望,不能自辯的無助,你們說,這是朕之錯,還是你們的過錯?”

王拱辰上前一步。

“官家,蘇良此舉乃是因不能自證清白,故而以死來威脅官家,實屬大不敬,此舉甚毒,應重罰!”

趙禎緩緩站起身來。

“自證清白?你讓他一個來汴京剛滿半月的小官如何自證清白?他官卑言輕,有撐腰之人嗎?有取證的錢財嗎?他除了能表達絕望外,什麼都做不了!”

趙禎雖居深宮,但依靠著皇城司,訊息也甚為靈通。

當民間傳來蘇良乃是被夏竦指使的姬妾陷害時,他已經相信了一半。

因為那篇《懶官疏》,他第一遍看時也以為是罵夏竦的,更莫提百姓的議論了。

這時,夏竦站了出來。

“官家,此案已清楚明瞭,其餘十二人皆可定罪,至於蘇良到底是否狎妓,開封府定能查出真相,但蘇良亦參與到公款私用的宴席裡,按律應受懲戒,此影響較為惡劣,他已不宜待在御史臺!”

夏竦不說此話還好。

說了之後,讓趙禎愈發覺得蘇良是被陷害的。

夏竦的目的就是將蘇良趕出御史臺。

他看向夏竦,道:“夏樞相的意思是,蘇良無論是否狎妓都不宜再待在御史臺了?”

夏竦一愣。

“官家,臣……臣乃是依照朝堂規矩而言,並……並沒有針對蘇良,臣與其根本不相識!”夏竦已經聽出趙禎有些不悅,故而趕忙解釋道。

這時,王拱辰又跳了出來。

“臣以為,夏樞相所言有理,此案除蘇良狎妓有疑外,其他人已經證據確鑿,可依照法令處置了!”

趙禎望向王拱辰,從上面緩緩走下來。

“依照法令?依照法令,蘇舜欽監主自盜,應該處以極刑,王益柔辱沒聖賢更是大罪,王中丞是要將朝堂官員驅逐一空嗎?”趙禎走到王拱辰面前,厲聲道。

“臣……臣……臣不敢!”王拱辰連忙低頭拱手,不敢再言。

垂拱殿內。

氣溫降到了冰點。

趙禎雖以仁善著稱,但發起脾氣來還是相當可怕。

這時,韓琦站了出來。

“官家,近兩年,朝廷汙人清譽之事,時有發生,大多都是無中生有。官員為避嫌,只得懇請外放,此舉對朝堂政事極為不利。臣以為,蘇舜欽等人不過是年少輕狂,導致犯錯,其品性並不差,懇請官家寬大處理!”

“臣附議!”包拯站出來說道。

“臣亦附議!”一旁的吳育緊隨著說道。

隨即,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首相章得象,慢悠悠開口了。

“官家,此事涉及年輕官員太多,一時之錯不應放大,臣亦懇請輕判。至於蘇良,他可能並不知宴席乃是使用公款,此乃無心過錯,算不得有罪。至於有沒有狎妓,就需開封府儘快查出結果了!”

章得象剛說完。

副相賈昌朝便緊跟著說道:“臣贊同章相的看法。若蘇良未曾狎妓,便是無罪。其筆鋒犀利,乃是臺諫官的好人選,絕不可因這種虛無之罪,便將其逐出御史臺!”

賈昌朝已看出,皇帝趙禎對當下“汙人清譽”的誹謗之言產生了厭惡,且因《自罪書》對蘇良產生了一些好感。

故而,他便順著趙禎的意思去講。

聽到章得象和賈昌朝的發言,趙禎的臉色不由得好了許多。

他看向吳育。

“吳學士,朕命你在三日內查清蘇良狎妓是否屬實,至於其他人,皆從輕處理吧!”

“臣遵命!”吳育拱手。

當即,趙禎便起身離開了。

包拯黑著臉,有些無奈。

君臣討論了半天,將他彈劾樞密使夏竦包養姬妾,蓄意打壓年輕官員的事情全都丟在了一邊。

包拯很清楚,官家不是忘了,而是在為夏竦保留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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