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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秉樂當時真是愣住了,呆萌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有點不可置信。那可是易安居士,不管別的方面如何,但以文采而論,她的確是當世無二的文人詞客,要不然趙官家也不能老拿她做筏子啊。
而大宋百年文華底蘊畢竟還在,即使邢秉樂作為皇親還幫過易安居士的忙,都一時間自慚形穢了,好一會兒才吶吶道:“我,我不會寫詩唱曲的,那個更不通文法。”
易安居士自嘲一笑,道:“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跟我說辭藻非女子之事呢,你才多大,現學也不晚。”
邢秉樂低頭道:“只恐怕我資質有限,玷汙了先生的名聲。”
邢家對此倒是樂見其成,畢竟底層百姓再怎麼傳,官家對易安居士的推崇也不是假的,自家女兒有個才女的名聲,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邢母還非常周到地準備了拜師禮。
而後邢秉樂的日子就充實多了,李清照是個非常嚴格的老師,她對於詞藻有著嚴苛的理解,相當反對以詩為詞,特別將著眼點放在音律上面。因為詞律較嚴而詩律較寬,拿作詩的音律填詞,自然有許多地方“不可歌”了。連她的師公蘇軾因為才氣太高,詞曲的規範無法限制住他的思想,造成他不喜剪裁文句以就音律,也不為她所推崇。
所以光是平仄之學,邢秉樂就學了小半年,事實證明人的天分是有限的,她在人情上的練達和見識抵消了文采的風流,反正李清照是覺得有點失望,不過她畢竟是靈秀可人,也孝敬師傅,讓一生連庶出子女也沒有的李清照很喜歡這個孩子。
直到那年秋天,王師滅了西夏,國朝百年事了,朝廷裡卻傳來了官家將來遷都的訊息,她竟然數日難睡眠,寫出了第一首小令。
柳梢青
泛菊杯深,吹梅角遠,夢裡京華遠。聚散匆匆,雲邊孤雁,水上浮萍飄。教人怎不傷情?覺幾度、魂飛夢驚。後夜相思,塵隨馬去,月逐駕行。
李清照看著少女淡淡的愁思,淺淺的思慕,忽然特別無力,若非無情分,哪裡能寫出這樣名為送別實為思懷的佳作,半年多的相處,已經讓她可以察覺出很多,她說的也直白:“陶然(李清照為她取的字),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宮門,你會害了你自己的。”
邢秉樂低頭默然,她沒有奢望過自己能瞞住這位看透人事的師父,但這樣直白,也實在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終究她是坦蕩的,說:“師父,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我就是想著他,想多看他一眼。”
“可你總要嫁人生子,若有了丈夫,還能再如此嗎?”
“師父也嫁為人婦,能告訴我,是做姑娘時快樂,還是做趙夫人快樂?”
千古第一才女一時竟然噎住了,沉默半晌,只道:“可恨我們生為女人啊,半點不由人。”
邢秉樂反而安慰她,“師父,我們雖為女子,但生於富貴,雖經亂世,卻逢聖主。已經比太多人幸運了,至於婚事,我不強求便是了。”反正由著自家父母吵去。
但還真有想到,建炎七年元夕剛過,她就差點被嫁出去了。
說來也怨她,為什麼要給佛佑和岳雲那小子打掩護,藉著元宵節出來看花燈,聽說書人講《水滸》,如果不是這樣,她就不會乘馬車出行(岳雲有馬),就不會因為驚了馬差點被摔死,還是被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將軍給救了。
她一面護著臉色都嚇白了的佛佑,一面強忍著害怕向那人連連道歉,岳雲乖得像個貓一樣,任憑那人教訓,“嶽帥若知道你在京城這樣胡鬧,還讀什麼武學......”他忽然停止了說教,因為北風吹過,邢秉樂本就歪著的帷幕被徹底垂落。
少數民族出身的李世輔看著那張梨花淺淺的鵝蛋臉,瞬間明白了官家所寫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什麼岳雲,岳雲是誰?
第二天邢秉樂還擔心佛佑暴露了,結果居然聽說御營騎軍都統曲端和副都統劉錡一起來了家裡,為另一位副都統李世輔提親,物件不用說了,肯定是她。
你們藩人辦事都是這麼利索的嗎?
小李同學也是無奈,他老爹李永奇殉國了,沒道理求親那麼大的事不告訴頂頭上司,可沒想到曲大春風得意,非要來保媒,以示自己關心下屬,你說邢家就是再敗落,能由著他那張嘴信口胡說嗎?所以邢家父母難得意見一致地婉拒了這門婚事,端茶送客,徒留很想犯上的李副統領和強行把他拽走的劉副統領。
佛佑出宮那麼大的事當然瞞不過趙官家,他聽說後續後差點沒笑死,前段時間被三大案、折可求弄得陰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直說曲端害人不淺,為了御營騎軍的團結,還託佛佑問她,“李世輔其實很不錯,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若是覺得還可以,朕再請呂本中去保媒。”
很神奇,她居然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只是淡淡的傷心,很快便化為了一點苦澀的笑容,說:“李將軍自然很好,可家父家母氣的狠了,還是算了。再說家師新寡,我身為嫡傳弟子,雖不用為其守孝三年,總不好在這個時候談婚論嫁的。”
這倒是實話,在川蜀混了幾年的趙明誠一肚子憋屈,喝酒無度就那麼去了,世人總是對女子嚴苛一些的,不少人非說李清照吃不得苦不肯隨著丈夫赴任,不然也不會讓趙明誠無人照顧而死,完全不顧他走前帶了妾婢和家僕的。
當然李清照師徒不會知道,這樣的結果已經比歷史上好太多了。再嫌棄丈夫怕死,也是三十年恩愛夫妻,李清照傷心了好一陣,從族中過繼了一個男孩養著,平日裡也越發深居簡出,只是整理自己和丈夫半生的文學冊子,邢秉樂不放心常來探望她。
李清照偶爾寫作,又多了幾分對人生的感悟,嘆息道:“以前官家為了激勵士民,借我之口寫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以示自己絕不再退,我那時敬佩官家英雄氣概,反而和先夫大吵一架。後來也多為這些事爭吵。其實現在想來,他不過平常人,我非要拿雄主來衡量他,那是我自尋煩惱。陶然啊,其實夫妻相處時,丈夫願意尊重妻子給與發揮才華的機會,已經不容易了。”
邢秉樂知道師父是話裡有話,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找來了古琴,新手彈奏,配著師父的佳作: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著,朝廷大事無一日停歇,金明池邊的趙宅裡卻是海棠依舊。如果李副都統不時不時來轉悠一圈,那就更好了。
直到那一日冬雪漫天,她聽說,他病了。
開始只是有些掛心,但也知道,他之前七八年裡倒有一半時間在軍營,損耗肯定不小,恰好撞上了冬日天氣轉寒,所以有些病去如抽絲的感覺。只託人傳口信叫佛佑好好侍疾。
佛佑回話說宮裡潘吳二位殷勤地很,她和神佑都以年紀太小為由被趕跑了。她也只能無語。
但是,隆冬獵獵而來,官家的病情也變得反覆無常,往往是幾日間精神漸好,幾日內又臥床不出。
漸漸的,卻是理所當然的引出了一些流言。秉樂終於焦慮起來,恨不能遞牌子進宮。卻被李清照反問一句,“你以什麼身份進宮見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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