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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成都。

劉璋已經很多天沒有召集川地文武議兵議政了。

最近心情不太好,就連仕女圖也不想畫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時候連屋外呼嘯的風聲都能把他給嚇的坐起來。

其實,曹操把張魯幹翻的訊息剛剛傳到的時候,他為此還高興了足足一刻鐘的時間。

但一刻鐘後他就反應過來了,益州門戶被開啟了啊,曹操的大軍以後就可以入川了,這就令人驚駭了。

要知道曹操可不是張魯這等水準,那是個常年在戰火中打滾的男人,光是想想都覺得恐怖。

如果說,川地上下一心,通力抗曹,能不能防得住?

不客氣的說,把劉備和孫策的兵馬全部送給曹操,他也打不進來。

因為整個川地的兵馬不說多吧,六七萬人是有的,糧草補給呢?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憑藉劍門關之險,閬中要衝之地,皆是可以以寡敵眾、以弱勝強的天塹。

問題就在於,川地內部的矛盾太大了呀,大到根本無法解決。

而且,這個矛盾並不是從劉璋手上開始的,而是從他老子劉焉時期就開始了。

倘若真有這個能耐調和內部矛盾,也不至於會想著找劉備入川幫忙對抗張魯啊。

後世對於劉璋的定位就是兩個字,昏昧。

其實,益州這爛攤子,就是劉備後來也沒能處理好。

最初的時候,也就是劉焉在位的時候,剛到益州被本土士人抗衡的有些遭不住,很多的事情他都做不了主,空掛了個益州牧的頭銜而已。

所以,他迫切需要培養自己的力量。

這個時候呢,董卓亂政,三輔之地大量的百姓、士人出逃,加之袁術在南陽橫徵暴斂,也把一大票人給趕跑了。

去哪裡呢,要說太平,在當時沒有一個州郡能與益州相比的,很自然的就一窩蜂的跑去了川地。

而益州本土的世家豪強們面對這些外來者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各種打壓是讓人苦不堪言啊。

劉焉一看,敵人的敵人不就是我的盟友嗎,於是就開始拉攏這群人。

他們,也就是東州派的來源。

劉焉開始培植東州派系來打壓益州本土計程車族,時間差不多時,甚至一夜之間屠戮了川地十二世家,導致本土士人對他是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

後來,劉焉做的舒服了,就想脫離朝廷的掌控,但你又不能直接在這裡稱帝,那樣會引來天下人的口誅筆伐,怎麼辦呢,於是派出了心腹張魯去漢中,只要天使來傳令的,就宰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朝廷的詔令根本就無法送到益州去,劉焉開始出入都使用天子鑾儀了。

大概是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在綿竹送了一場大火給他,把他的車架全部燒了,劉焉也因此舊病復發,直接一命嗚呼。

他倒是死的乾脆,可是留給劉璋的又是什麼?

尾大不掉的東州派,對劉家恨之入骨的本土世家,還有因為在漢中得到發展後開始不鳥劉璋的張魯。

劉璋要做點什麼,首先就要把在外面有自立之心的張魯給搞定,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騰出手呢,錦帆賊甘寧就帶著沈彌、婁發來鬧事了,劉闔也跟著湊熱鬧,把他整的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把他們給打發了,可以開始著手收拾張魯了,派誰去是個問題。

思來想去就派出了東州派系裡軍隊威望較高的龐羲,劉璋這一手其實還是算不錯的,因為這樣既可以抵抗外敵,又可以稍稍的減弱東州派在成都的威懾力。

劉璋不會像他老爹那樣去偏愛於東州派,因為他上位的時候,益州本土派已經被東州派壓的快抬不起頭來了。

所以,他要平衡這個關係就不得不傾向於本土士人,怎麼扶持呢,當然是論功行賞最方便了。

於是在和張魯撕破臉後就開始提拔重用扶保自己登位的趙韙,作為本土士人的趙韙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

誰知道趙韙得權後竟然聯合本土的世家大族造反,而且一呼百應,一口氣就有三四個郡的響應,把劉璋嚇的瑟瑟發抖。

最後,還是東州派的人站了出來。

也不是他們有多心善,是他們都明白,趙韙一旦成功,本土士人正式掌握大權,到時候他們這些東州派系的人,一個都別想待在川地了。

孟達、法正、許靖這些人一同發力下,趙韙一下就被打包了。

所以,到最後,還是沒能改變益州由東州派系一家獨大的局面。

好在他們這些人呢,倒也不是特別的團結,只是在利益受到了巨大威脅時候才會一起抱團的,總算是讓劉璋有了一些安慰。

這些年啊,劉璋治理的川蜀,不是在平亂就是在平亂的路上,實在怨不得他收拾不下一個張魯。

其實,站在劉璋的角度來看,先是遭了甘寧他們的背刺,又遇著張魯的獨立,就連擁護自己上位的趙韙都搞偷襲,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誠信都沒有了呀。

所以他是時時刻刻都在自危中的。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死忠部下的,譬如他一手從寒門裡提拔起來的張任,對他就是忠肝義膽。

而且張任也很能打,跟趙雲、張繡師出同門,又懂兵法,如果可以讓他獨領一軍出去守土,川地還是很穩的。

可是啊,軍中像張任這樣的人太少太少了,又遭了這麼多次背叛,所以劉璋輕易的根本不敢讓張任離開自己的身邊。

他在成都,自己才能有那麼一些安全感的。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曹操拿下了漢中,他如何能不慌啊。

內部矛盾林立,自保都難,外面強敵環伺,蠢蠢欲動,劉璋只覺得自己太難了。

在蜀中一日三驚的時候,不是他不想召集文武議兵議政,而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到時候堂前可能出現的質問。

直到先後有兩封信送到了成都來,一封是林墨的,一封是劉備的,縈繞在劉璋頭頂的陰霾終於得以消散。

有了這兩封信在手,他有底氣直面任何人,不管是東州派還是本土世家。

當然,在劉璋的內心,也是有盤算的,林墨是什麼人,跟自己非親非故的,能這麼善良嗎,被人出賣了這麼多次,劉璋早就不再對外人抱有僥倖心理了。

可該說不說,有這封信在手,終歸能堵住悠悠眾口的,畢竟放眼整個天下,除了呂林,難有與曹操一敵的力量了。

如果說真正讓劉璋感覺到暖心的,那還得是劉備。

作為仁義之名在外的劉備,那是有口皆碑的,就算是在訊息閉塞的川蜀,劉璋都聽了不少關於劉備的賢名。

再加上,大家都姓劉,同為漢室宗親,他不會害自己的。

現在呢,林墨的信可以穩住內亂,劉備的信可以穩住自己的心,劉璋算是真正踏實了許多。

“放眼方今天下,爭雄者無外乎是曹操與呂布二人,益州只有掌握在這兩人中一人的手裡,方能長治久安,蜀中百姓才能迎來福澤。”

“是啊,益州富饒千里,誰得益州便等於得了半壁天下,可劉璋孱弱,得之卻不能御之,現在人家把手都伸到漢中了,可他竟然避不見客,實在可笑。”

“區區張魯就能跳出來捋虎鬚,更何況這次來的可是頭猛虎,他能怎麼樣。”

成都,張府,緊閉的房門內,兩人席地而跪,開誠佈公。

一人額頭尖出,鼻偃齒露,身短不滿五尺但說起話來聲音卻如暮鼓晨鐘一般,他便是川地俊傑張松。

坐在他對面的人,頭戴儒冠,蓄著山羊鬚,被梳理的細微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個嚴謹的男人,膚色較為黝黑,一雙眸子透著從容,法正,法孝直。

其實在這段時間裡,成都,乃至於整個益州,如是他們二人這樣的對話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漢中落入了曹操之手,根本沒有人看好劉璋能守住川地,你連張魯都搞不定,還想跟曹操玩?

不過這樣的對話說難聽點也是悖主的言論,可以問斬的,所以大多數是親信與同派系的人才敢交談。

像眼前這種益州本土派和東州派能如此友善的坐在一起開誠佈公,是極為少見的。

能夠達成這種默契也是有一定前提的,作為益州本土派的張松雖然不喜歡東州派,但還沒有在軍政上發生正面衝突,而法正呢,其實只能算是東州派裡的邊緣人物,核心不是他。

最關鍵的一點,他們都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感覺,認為自己的才華應該要侍奉雄主,而不是劉璋這種蠢貨。

所以二人是一拍即合,已經開始籌謀著為益州尋找一個明主。

“依永年兄看,這天下最終會花落誰家啊?”法正似笑非笑的問道。

“孝直以為呢?”張松笑起來多少有點賊眉鼠眼的味道。

“你先說。”

張松遲疑了一會,捻著自己的三寸須沉吟道:“如今的局勢很是明朗,這天下歸統定是在曹操與呂布二人間誕生,可從過去雙方交手的情況來看,曹操是一戰未勝,蘭陵侯之謀,非曹操麾下群賢可擋,依我看,最後定是呂布蕩平亂世,成就流芳功勳。”

“昔日齷齪不值一提,就目前曹操的應對來看,無論是引關中十部入三郡,還是趁北國未定取漢中,皆是得當之舉。

更何況,曹操在眼前,呂布在天邊,伱我當順勢而為,不可逆天而動。”

前面的話算不得什麼,但後面這句話算是點睛了,北國軍距離川地,到底是太遠了一些,而曹操都守在了門口。

張松卻是擺了擺手,“孝直應該知道的,川地之險雄於天下,如無我等為內應,曹操縱有數十萬兵馬也只能望關興嘆。”

“永年兄。”

法正嘴角勾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你如此心向呂布,是不是與林墨暗中有所來往?”

聞言,張松眼角抽了抽,剛想辯解,法正直接壓了壓手,“永年兄,是與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選擇只有這一次,一旦落錯了子,可就悔恨終身了。”

如果從內心裡說,張松是希望選擇呂林集團的,他沒有法正想的這麼深遠,僅僅是因為林墨的信而已。

他在川地名氣並不算很大,在方外就更別提了,可盛名之下的林墨竟然親自寫信給他,盛讚他是蜀中翹楚,希望能得到他的助力,必成一代霸業。

人嘛,要說沒點虛榮心是不可能的,這大概就跟初出茅廬的武將上來就被呂布恭維:你的武藝太高了,我打不過你啊。

尤其是多年壯志難舒的張松,更有了一種遇上伯樂的錯覺,所以他會堅定的選擇林墨。

也就是要把曹操擋在川地之外,等機會合適了,再把益州送給林墨,立下社稷功業。

但,法正顯然有不同看法。

張松能跟他彼此交心,其實內心裡也是看重法正的才華,於是端坐好身子,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賢弟此舉總是要有個合理的說辭吧。”

法正不準備藏著掖著了,抿了口茶後,低聲道:“原因有四,其一我已經說過了,曹操在眼前,呂林在天邊,捨近求遠不智;

其二,如今曹呂雙方的勢頭來看,即便不是勢均力敵,北國也勝不了幾分,若是我們將益州送與曹操,以益州天府的富饒,曹操實力大增,贏面至少過七成了,你我也有機會在曹營一展拳腳啊。

其三,朝廷在許昌,天子在曹操的手中,他扛的是詔令天下的大纛,這一點不管林墨如何致力也是無法改變的。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呂布已快要到暮年了。”

張松有些不理解的皺起眉頭,“那又如何?”

“林墨是他的女婿,不是他的兒子,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那些跟隨呂布多年廝殺的悍將,如張遼、高順等人,極有可能生出異心。

到了那步田地,林墨即便可以戡亂,呂營也必將元氣大傷,曹操,怎麼會放過如此良機?”

這話讓張松心頭一沉。

對啊,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法正的說法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的。

張魯當初可是對劉焉頂禮膜拜的部下,同時也是為劉焉引為心腹的,否則這種放權在外的事情怎麼可能會讓他去做。

到最後呢,劉焉一死,不照樣反了劉璋嗎?

從外間勢頭來看呢,的的確確是呂林更勝一籌,但從長遠的發展來看,呂林的內部問題太嚴重了。

除了繼承人的問題外,呂營的派系問題肯定也是很棘手的,當初跟隨呂布的元老派,林墨培養的年輕派,徐揚世家,北國的世家,這些人能夠和睦相處?

可以說,一旦呂布出了什麼問題,北國必亂,而且這種混亂絕對不是林墨一個人可以壓的下來的。

但曹操這邊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嫡長子曹昂一直都是鎮守在許昌的,真就是曹操出了什麼事,以他的威望可以快速的接過這杆旗幟。

張鬆緩緩的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眉宇間透著一股壓抑,前面提的三個點,都是戰略問題,人力縱然無法完全解決,總歸可以消減,可法正所提出的第四點,卻是個致命的問題。

呂布今年至少有個四十八九了吧,能活多久,還真是不好說。

萬一中道崩亡,呂營這麼大的盤子,林墨一個人可能真的壓不住,尤其是元老戰將。

“賢弟所言,極是啊”

重新坐下的張松,好似做出了重要的決定,眼神堅定道:“待劉璋議政之時,我會請命為使去往漢中求和,屆時且看曹操是否有禮賢下士之風。

若曹營真有你我兄弟的立足之地,聯手內應,獻出益州不過是彈指之間罷了。”

“如此甚好!”

其實,法正也收到了林墨的信。

甚至為此夙夜難眠最後權衡利弊之下,還是選擇了曹操。

這不能說他缺乏了戰略眼光,只是每個人所站的位置和角度不同,看到的事物也是不一樣的。

不管是張魯還是趙韙,他們的事蹟都證明了一點,上一代人能壓制的人,到下一代可就未必了。

誠然,呂布能走到今天,都知道是拜林墨所賜,可他再是有謀,人心是改變不了的。

其他不說,提拔青年將領這件事其實跟劉璋做的是如出一轍的。

現如今,不管是攻克幷州、幽州還是派軍征戰烏桓,去的全是他提拔的人,而跟隨呂布多年的元老將領全部都被放置後方鎮守,怎麼看都有點厚此薄彼了。

在兩人商定好人事岔路口的選擇後,恰好就收到了劉璋召集文武明日到議政廳集合的訊息。

正當時。

第二天的時候,大傢伙的臉上都很難看。

劉璋一點也不想賣關子,直接就把林墨和劉備的信都拿了出來要穩住軍心。

這兩封信,確確實實是有不小的作用。

很多準備勸降的人都選擇了閉嘴。

一時間,議政廳內出現了兩種言論,第一種是東州派系提出的既然有援軍,那就不必要忌憚曹操了,只需要往劍門和閬中增兵死守,曹操攻城,後方必亂,益州之危自解。

這個言論呢,也得到了以張任為首的死忠派的支援。

其實東州派這麼提議可不是對劉璋有多忠心,因為現在的益州是他們這夥人在掌控,劉璋也壓不下他們,可如果換一個主子,曹操來,那可就不好說了。

第二種言論是益州本土士族提出的,向曹操求和,派使者帶上貢品去漢中朝拜,似乎這樣更保險一些。

不管是哪一種言論,到底是沒人提出投降,劉璋對此就很滿意了。

其實,不管是益州本土派,還是東州派,裡頭都有主張投降的。

比如本土派系的張松,東州派系的孟達、法正這些人。

因為他們不只是權衡考慮家族利益,更多的是考慮施展自己的才學與抱負,在劉璋的身上,他們沒有這樣的機會。

可投降嘛,又不能直接說出口,尤其在風向未定之前,所以他們就一致的支援了派人去求和,可實際上他們都清楚,求和是個機會賣了劉璋而已。

“我會派人去鄴城和長沙感謝林墨與劉備,但派使者去漢中也是有必要的。”劉璋是大手一揮,兩種方案都用上吧,先試試看管不管用再說。

眾人一聽,也沒啥意見,左右不就是搭進去一些錢糧,這一點益州又不缺。

早就摩拳擦掌的張松站了出來,又有法正、孟達的支援,劉璋便很痛快的答應了讓他出使漢中見曹操去。

“永年啊,此行關乎益州六百萬黎民的生計,望你能帶回捷報,我必有重賞。”劉璋嘆了口氣,深深的看著眼前的小矮子。

“主公放心,松此去,必不負厚望,勢必說服曹操放棄對益州用兵,彼此修好。”張松昂首挺胸,信心滿滿。

“善。”

好了,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劉璋突然就覺得手很癢,好些天沒去畫仕女圖了,草草結束議政後就遣散了眾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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