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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地捉蟲司到這兒山野客棧辦案啦?”
“我們當中有朝廷要犯?”
聽聞來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捉蟲司,剩下的食客心驚膽顫。
誰不知被捉蟲司帶走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誰不知捉蟲司心狠手辣但凡敢反抗格殺勿論?
誰不知捉蟲司猛士無數就算江湖上的桀驁武夫遇見,也得退避三舍?!
一行人闖進客棧肆無忌憚掃視。
沈鯉略微垂頭,作出一副驚訝神色,期間眼神不斷往捉蟲司瞟,和其餘食客一般無二。
陸思佛長呼了口氣,既然是捉蟲司想必她暫時安全,又可以免去你死我活的廝殺。
說心裡話,委實不願跟那四人動手,一旦失手,下場想都不敢想,再牽連了沈鯉,更加愧疚難當。
此次捉蟲司領頭人看相貌應該過了五十知命之年,雙目狹長似勾,左臉有道劍痕傷疤,不怒自威。
沈鯉尋思道,此人氣息穩健悠長,步履彷彿狸貓輕巧又像大山砸地,比龐虎難對付,左臉有劍傷……
該不會是捉蟲司名頭響噹噹的李業吧?
李業的名號簡直到了可令小兒止啼的程度,沈鯉察看星宿內部情報彙編,這李業本是吳軍中管十人的小旗,三十年前北隋南下,吳軍聯合佛家高手死戰不退,李業陣前狂猛如虎大殺四方。
戰後清點戰果,單是記錄在冊的,李業至少砍殺了一百六十七隋兵,光砍爛的兵器就換了不下十次。
軍中盛傳,彼時兩軍對陣,李業肉袒持長刀立於陣前,大呼奮擊,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當其刀者,人馬俱碎!
之後,吳主賞識,李業奉命轉入捉蟲司。
有軍功在身,平步青雲,現今已是捉蟲司從三品指揮同知,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是捉蟲司名義上的老大正三品指揮使。
歷任指揮使都是吳主心腹,領銜正一品左都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和那位從四品鎮撫使龐虎有天壤之別。
沈鯉謹慎觀察,倘若來者真是人馬俱碎的李業,捫心自問,打是不想打的,跑的話,李業興許攔不下他,只是陸思佛這個拖油瓶不太好辦,她讓捉蟲司擄走,不如落進身份不明的四人手裡呢。
正苦思冥想怎樣安置陸思佛時,瞥見陸思佛眼色驚喜,至於驚喜來源,似乎……似乎是李業……
“一個個給老子就地盤問。”
他心思瞬間百轉,見陸思佛驚喜的快要溢位言表,計上心頭。
客棧餘下的食客本就不多,其他人交給捉蟲眾們盤問,李業右手摩挲懸掛腰間刀柄徐徐走到陸思佛身旁,並不看他,反而是審慎打量來路不明的沈鯉。
陸思佛喜道:“李……”
“閉嘴!稍後隨捉蟲司回京城,你爹快擔心死了!”李業雙目注視著一旁的沈鯉,神色鄭重,目光漸凝。
這少年郎隱隱展露出一絲煞氣。
武夫日夜打熬體魄苦練武藝,不由自主攜帶幾分煞氣,與人對敵,一往無前,煞氣更重。
只是隨著武藝精進,煞氣也會漸漸內斂,幾近於無。
少年郎會不會故意露出煞氣,迷惑他人?
令人覺得不過是連煞氣也掩飾不住的低品武夫?
李業不敢貿然下判斷,前者還好,倘若少年郎是案件之人,從他掌中溜走,麻煩接踵而至,且少年郎與故交子嗣同桌用飯,觀察神態,兩人關係曖昧,須得問清楚再做處置。
陸思佛被李業呵斥依舊神情自若,不感到夜間能令小兒止啼的殺神有什麼了不起。
李業淡淡的問沈鯉:“少年郎,自何處來?往何處去?”
沒等沈鯉開口,陸思佛將兩人怎樣相遇詳細講述一遍。
沈鯉暗歎,李業的目光沒離開過自己,心知他要的是自己一五一十稟明來歷、目的。
“回大人,晚輩沈鯉來自武陵州,一路遊山玩水投奔遠房親戚,前不久經過菩提寺不巧行氣出了差錯,萬幸陸公子仗義出手慷慨贈予一顆調理氣機的丹藥,否則是何下場難說了。”
“呵,原是武陵少年。”
本朝將武陵改為鼎州,當地黎民百姓認為憑什麼好端端的改掉武陵,仍以武陵人自居,朝廷三番五次申斥後來乾脆從了本地黎民,重新名為武陵。
武陵一州好山好水,文人墨客不勝列舉,近來名滿天下的《桃花源記》便是武陵名士靖節先生所寫。
而武陵少年更是廣為人知,鑑於皮囊清俊雅素、風神秀異,向來是名門望族伴讀小奴首選。
李業無法免俗嘖嘖稱讚,就沈鯉皮囊,當作禮物送給朝廷袞袞諸公,一定不忍推辭。
陸思佛首次聽聞沈鯉居然是武陵人氏,神色複雜,尋思他該不會投奔親戚是假,到京城甘願入奴籍渾渾噩噩取富貴是真吧?
“你投奔的親戚叫什麼名字?”
沈鯉吞吞吐吐。
李業詫異:“哦?難道你投奔的遠方親戚大有來頭?”。
此刻的陸思佛不知為何極怕沈鯉點頭承認,畢竟一入奴籍,終生低賤,大好少年郎怎會如此作踐自己?!
當見沈鯉鄭重搖頭時才放鬆。
陸思佛的異狀李業有所察覺,無奈暗中嘆氣,美好少年郎誰不喜歡?
“我投奔的遠房親戚叫做趙仲平。”
沈鯉心道,趙大哥啊,事出有因莫怪我拿你的名頭,扯虎皮拉大旗了!
趙仲平?
李業一時間對趙仲平是何人沒有任何頭緒,開禧城與隋蠻子的洛京並稱天下第一等,人口數十、上百萬,沈鯉口中的趙仲平身處其中無異滄海一粟。
“無妨,既然你也去京城,我派人一路護送你們去往親戚住處。”他平淡道,重要的是護送陸思佛回京,順便檢視有沒有趙仲平其人。
陸思佛吃驚道:“李伯伯,沈鯉投奔的趙仲平實則是趙先生。”
“趙先生?”
李業納悶,“名聲很大嗎?為何我向來沒聽說京城有這麼一個仲平先生?”
“名聲響徹京城的趙汝愚趙先生,字仲平,沈鯉那位遠房親戚趙仲平便是趙汝愚。”陸思佛五味雜陳,不知道與沈鯉提過多少次趙先生,未料到人家投奔的親戚就是趙汝愚,此情此景,陸思佛想起風靡一時的雜劇,演繹的故事便是這般荒誕離奇。
李業馬上嚴肅問道:“你投奔的親戚當真是趙汝愚?”
“千真萬確,晚輩不敢欺瞞大人,不信的話,稍稍一查便知。”
趙汝愚絕非有些名聲的大儒,近些年朝廷一直都在傳,若趙先生願意為至尊效力,官品至少正三品起步,且是享有中樞核心權力的堂官,和他這樣刀口舔血捉蟲司官員兩碼事。
如此論起來,李業頓感棘手不願得罪沈鯉了,扭頭喝道:“有線索嗎?”
“大人,這些人都沒有路過烏衣渡。”
“倒是有四人略顯奇怪。”
那四人恰是打算向陸思佛動手的四人,被捉蟲司抓了個正著,本就悄悄做足準備忖著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的念頭,現在令人點破,果斷一不做二不休。
一人出其不意持兵器撲向捉蟲眾,一人趁機握刀朝守門的兩位捉蟲眾砍去,剩下兩人毫不在意兄弟是死是活拼命往客棧外逃。
也只能如此了,一起跟捉蟲司拼殺的膽子萬萬是沒有的,兩人赴死,兩人活命,最好的結局大略如此了。
陸思佛忙道:“李伯伯剛才你們沒來的時候,他們就對我懷有惡意。”
“嗯。”李業白她一眼,“沒有外人在的話,我便替你父親好好管教你,真信了外面的濁世對你溫柔以待啦?”
“我知悔了,您別生氣。”
“哼,留下活口我要審問一番。”李業發話。
“遵命”
四人縱然是有拳腳功夫的,想從捉蟲司手底溜走,亦是痴心妄想。
最終綁的結結實實跪在李業面前。
他讓小廝上了盤牛肉,大口吃肉含糊不清問道:“幕後指使是誰?說出來給你們一個痛快。”
“哼,我知你是捉蟲司指揮同知李業……”
“知我是李業,還不快快招供?”
“笑話,即便你是李業又怎能阻攔我們弟兄四人一心求死!!”
壞了,沈鯉強忍出言提醒,看著四人咬碎藏在牙縫中的毒藥。
李業臉色劇變,欲想補救,卻為時已晚,毒藥散佈四人周身,幾個呼吸俱都成了臉色青黑的死屍。
“敢羞辱我?故意在我面前咬碎毒藥死給我看!當老子吃乾飯的?非得揪出你們後臺不可!”
他真生氣了,起於微末憑戰功得吳主賞識調去捉蟲司,兢兢業業三十年,提審的犯人無論多麼嘴硬,到頭來依舊老老實實招供,沒想到在這兒山野客棧讓人戲耍了一通。
“李伯伯……”陸思佛喚道,“我的事不重要,千萬別拖累了您辦案。”
“唉,多事之秋,此事暫且告一段落待我抓到大案兇手,再為你揪出幕後指使。”
李業瞥向垂頭的沈鯉,問道:“適才你想提醒我?”
沈鯉頷首承認:“回李大人,綁來時見他們沒有懼意,尋思四人必是有後招傍身。”
“好一個察言觀色上佳的武陵少年。王大、宋么,你們兩個護送沈鯉和……”
李業瞪了陸思佛一眼。
陸思佛趕忙道:“陸思佛。”
“護送沈鯉和陸思佛回京城,記住,途中若遇變故,拼死保護陸思佛。”
王大、宋么兩個捉蟲眾單膝跪地抱拳:“豈敢不為大人效死!”
“小子們光陰急促,辦案要緊,走了!”李業胡亂塞進口中一塊牛肉,口齒不清說道。
“遵命!”
李業領頭出客棧,捉蟲司眾人手腳麻利翻身上馬,沿路盤問形跡可疑人去了。
實話實說沈鯉委實未曾料到捉蟲司竟如此不凡,前腳殺了王純甫、龐虎、左蒲等人,後腳就開始一路尋找疑犯,莫非……
他眉頭微皺,莫非他們一舉一動皆在有心人注視下?
借刀殺人?
不然捉蟲司行動不該這麼凌厲迅猛,連從三品高官李業都驚動了。
這可是威名遠播,只差一步便能統領捉蟲司的從三品指揮同知李業啊!
當年南北大戰,人馬俱碎的李業!
他一樣慶幸與陸思佛同行,若非如此,單獨在路上倒黴碰見李業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話又說回來,如果李業得知刺殺禮部侍郎的兇手親手放過,還不知得多懊悔呢!
“沈鯉!你在想什麼?”陸思佛好奇問道。
沈鯉彷彿仍處於震驚中:“我竟然和一代傳奇李指揮同知見面了。”
陸思佛長舒一口氣,他最怕沈鯉回過味追問自己身份,旋即反將一軍:
“為什麼早不與我說,投奔的遠房親戚是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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