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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石墓碑中,兩條枯黑的軀幹,似被吸盡了精力,唯剩下兩件乾癟的皮子,而那些紅潤刺眼的血跡,卻順著地表,慢慢地滋入泥土中,最終與塵土混為一物,那一刻大地的心臟,似在砰砰跳動著,倒似是那些鮮潤欲滴的烈血,觸動了心臟的弦。

冷風蕭蕭,寒月微微,簫淨一個人漫步在荒蕪的原野上,卻也不知行了多久,他兀然被腳下的一條繩索攔住了腳,差點跌倒在地,他驚愕地望著那草地上的些工具物什,猛然間,一股腥臊的味道,飄入他的鼻間,他將目光向不遠處的一座坑中移去。

“這裡怎生會有......”他驚愕地用刀刃將那染得黑紅的汗衫從地上撩起,那汗衫下竟然是一堆枯骨,這枯骨倒也不似枯骨,上面竟還沾著些許的血肉,倒好似被野獸啃噬過一般。

他又行了幾步,那坑穴的下方,竟還有一條袍子,那袍子極是短憨,倒似是些少兒的衣物,“這裡何曾來過孩童?”

他又踱步四處走動了些許,最終心底有了一個可怕的念想,“這分明不是孩童所著的衣袍,難道這衣袍乃是掘墓人所穿的,而非那墓穴的主人所著?”

一道霹靂,咔的一聲,從玄天上墜落下來,冷瑟的寒風,令人心底顫慄三分,卻又來了七分閃電,若無膽魄之人,見此情此景,恐怕會折壽於此。

雪亮的蒼穹,密佈著數條雷紋,那雷紋包裹著整片蒼穹,隨著雷光的閃爍,發出一聲聲枯蔫的嘶吼,鏘!又是一陣炸雷,倒似將那土地老兒都要炸醒一般。

簫淨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喃道:“此情此景,竟與夢中如此相似,難道傳說中的神話是真的?”。

那霹靂照常打落下來,而簫淨卻尋了些草木,將那兩件袍子汗衫點燃,燒了起來。

寒冷的夜間,似篝火般蔓延的恐懼,若是來了一陣風,就可以燎原。

簫淨長嘆了一口氣,道:“天道如此,天道如此啊”

滋啦滋啦的烈火燃爆聲,不停地渲染著這空氣中的肅重與乾脆,噼裡啪啦,滋啦滋啦,倒似是一片生命的火祭,而祭品則是那些做惡之人的靈魂。

簫淨掃了一眼黑墓碑,低喃道:“這座黑墓碑定是些奸邪的神物,這神物落得奸佞人手中,自是邪汙,若是落得身正之人手中,倒不愧是些寶物,可我......又怎生判別到底是身正之人還是奸佞小人?倒是今夜收留的那位女子......”

有句古話言:“說曹操,曹操便到”,這曹操乃是傳說中的一位梟雄,歷代敬仰,素有“寧教我負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負我”的豪橫之言,今日提起這傳說中的神人,確是因簫淨所救的那位女子。

“蕭將軍可有憂事?”那女子略有些小心,道。

“哦?你是何時跟來的?”簫淨臉上略有一絲不悅,道。

女子小心翼翼,道:“若兒覺將軍心中有憂事,便一直隨在將軍身後,走路聲音遂細些,倒也未令將軍察覺”

“哎,你這不是犯險嗎?你可見了我方才燒得那兩件衣物,難道你心底就無一分懼意?”簫淨雖瞧不起這些身披綾羅的青衣女子,心中卻亦有一絲悲傷醞釀,又加這女子算是頗為妥帖之人,心底不免有一分愛憐和惆悵。

女子低聲言道:“若兒只怕自己的一身汙名損了將軍的顏面,倒也不畏些生死之事”

簫淨嘆了口氣,呆呆地望著她,道:“你知我緣何救你嗎?”

蘇婼兒搖了搖頭,道:“若兒不知!”

簫淨吐出一口濁氣,幽幽道:“因你像我兒時所戀之人”

“哦?將軍可是有些故事想與若兒分享?”蘇婼兒低下頭,那微長的劉海兒掩住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那眸子中倒似有一彎春水,倒也不知那春水是寒涼刺骨,還是溫馴討人喜歡。

簫淨乾脆坐在了地上,用胳膊抱住頭顱,順便拍了拍身邊草地,心底略有些苦澀,道:“你坐下罷,若想聽,我便給你講講”。

蘇婼兒點了點頭,氣息有些短促,道:“將軍講來便是,若兒洗耳恭聽”

“我倒也不知她姓甚名誰了,那少年的光陰,何其寶貴,如那潭中的清水,碧波盪漾,卻也不知那潭子裡的水,是否還澄澈如初,萬一著了些汙漬呢,大抵就是一罈臭水了”簫淨長嘆了一口氣,眼中已有些閃爍的晶瑩。

“那年,我還小,她也未談得上豆蔻年華,確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心繫的稚年時光,她倒也如你有一雙璀璨如辰的眸子,笑起來的模樣,淡薄卻又十分溫暖,她倒也是一位性情複雜的女孩子,與我坐下來,便談上一番,卻也未有些當時年齡所該有的爛漫和活潑”

簫淨乾脆仰躺在地上,這樣那晶瑩的淚珠便含在了眼裡,無法流淌出來。

“我記得我曾稱她為婉兒,卻也是因當年我孤苦無依的少年時期,她曾贈我的一件青瓷碗,那青瓷碗燒得甚是端麗,倒也與她的氣質相搭,我使用那青瓷碗,無非是取些冰涼的井水,潤一潤嗓子,平時倒也珍惜的很,不想用它來盛些飯食,那便汙損了它”

簫淨長嘆道:“可是啊,有一天那青瓷碗被我摔碎了,那年夏天的午時,卻較之平時年歲,最為炙熱的一年,我年少喜酣睡,醒來便伸手尋那口青瓷碗,結果一伸手臂,便啪的一聲將之打碎在地,說起來倒也可笑的很,自那青瓷碗摔碎後,婉兒與我的距離,便愈來愈遠了”

“倒也非是她心中對我的情愫變了,卻是因她的叔父,被遠調邊關,從此這一家人,便再也與我無緣了,北上寒氈,馬革裹屍,當年流傳下來的碎碎念,卻也無非註定了這些兵士們最終的結局,因此那姑蘇婉兒離去後,我的快樂時光,也因此到此為止”

說道痛楚時,他眼中的清淚,卻已不覺順著他的臉畔流淌了下來,他卻未用手拭去,而是待那長風,靜靜地將之風乾,一如他心底的傷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裂開,崩開,血瘀,化膿,然後乾裂,直至後來他稱那流血的傷口為傷痕,卻再也未稱它為傷口。

他手裡拄著一把長劍,他從地上爬將起來,隨意的抹了一把面龐,確是些冰冷的淚渣子混合著些白色的霧氣,將這蒼茫的夜色,暈染的刻骨而粗糙。

“允兒,你可知我心中的痛苦”簫淨呆立在原地,他的面龐向著那光,他的背影卻被黑暗拖拽出一條漫無邊際的過去。

寒風吹淚,淚隨風,風若滅,淚無蹤,傷心人心自傷,那些颯滿風寒,那些鬢雪如霜,那些風蕭蕭兮易水寒,那些古道幽腸長恨馬,那些杏花飛滅人蹤盡,皆化為一片風霜,霜滿面,雪化寒,寂如鏡,心蹤滅。

無意消遣寂寞,那冰冷的風兒中,卻有兩位相依取暖的浪兒,他哭他自知,她哭他不知,那驟停的心臟,在某一刻繃緊了一分,那流淌的熱血,如噴薄的清泉,頂的人心頭陣痛無比。

他笑了,笑著說:“往事早已風乾,誰曾記得往事,今夜讓往事隨風罷”

她突地抱住他,哭著喊道:“寒郎,寒郎啊,你可知我是誰嗎?”

簫淨身體一滯,在那一刻,他的關節變得竟是那麼的僵硬,到底該如何做,該不該抱她,該不該回頭,該不該輕拭掉她眼中的淚流,該不該輕聲喊她一句:“婉兒,原來你一直都在”

那淚水流的無知無覺,心底的疼痛,漲滿了心房,之後滋出一些新鮮的疼痛,那血液倒也變得新鮮無比,那紅潤的傷口,又流膿了,卻再也無法結疤,他早已知曉,那傷口會要了他的命,假如她能回來,她能回來,他便會痊癒。

枯冷的黑夜,星辰遍佈蒼穹,卻也不知從何時起,那些隱匿起來的星星,又眨著眼睛,笑看這人間風起雲卷。

他們笑得竟是那般的溫純而暖和,倒不似那夜裡冰冷的星光了,倒似是到了一片綠意盎然的春天,草木煥發生機,蝶兒蟲兒嬉戲花叢,而他牽著她的手,在那片田野間,撒歡地奔跑,然後告知她未來的幸福與快樂。

然而這一切,在此刻卻又顯得那般羸弱,顯得那般煢煢孑立,他和她始終還是兩朵浪花,那潮兒來了,他們依舊會散,散盡天涯,無覓其蹤。

冷風蕭蕭,裹著那相依取暖的人兒,他輕輕地推開她,梳了梳她額前的劉海兒,輕聲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就那麼怔在那裡,任狂湧不絕的淚水,將她尚好的妝容打散打花,她忽的抱住他的虎背。

這時,隱忍了多年的她,才痛苦的放聲大嚎起來。

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脊背,似要撫平她心底的憂傷,可是這可能嗎?

他心底突地騰起一分怒火,那種怒火能滅地能貫地,“是何人將你帶入軍中的?”,他不知該感謝那人還是該殺掉那人,他憤恨的眸光裡似有一片荒原,而那片荒原的正央,亦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她拉住他的手臂,哭嚎道:“不要了,不要了”

她無力的垂下雙臂,慟哭道:“不要了,寒郎,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等既見面了,就讓往事隨風,好嗎?”

但他心底的痛,卻不允許他這般,愈是看到她孤苦的容顏,他的心便會愈痛,這種痛不會與他善罷甘休的,若是原諒了他們,就相當於謀殺了自己。

他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黑石墓碑,低忖道:“這黑石墓碑看來是與我無緣了”。

他拉住她的右臂,邁著大步向軍中走去,而這一夜勢必成為簫國曆史上難以磨滅的一頁。

這一頁的名字叫做“烽火戲諸侯”。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我要全軍將士與我回家!”這聲炸裂天際的迴音,飄散在整片荒原上,久久不絕......

寒風釀良朝,他舉著狂刀,屹立在那風中,如一杆不倒的旗幟,燦爛的火花,將整片荒原映得一片枯黃,那孤寡的老太監,卻有些手段,他的衣袍灌著風,似一葉枯尾的蝙蝠般,將自己的身軀撐在半空。

“孽種,陛下早就囑託過老臣了,今日若不滅你,我大簫國將永無寧日”老太監奸佞的笑著,那淒厲的笑聲,倒似是一柄痛飲過千萬生靈的屠刀一般刻骨而殘忍。

一道火花鏘的一聲從那老太監手中迸發而出,那火花瑩瑩點點,看似毫不起眼,然而正是這片微弱的火花,讓荒原著了火,這火蔓延了三天三夜才滅盡,確是上天的甘露,救了眾生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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