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威廉十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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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格歷13361年冰化之月，恐怕除了更南邊的冰雪之國還能看見冰雪之外，希倫大陸其他的土地上，不但看不到寒霜覆蓋大地的跡象，好些地方更是炙熱得讓人無法穿戴更多的衣衫。

比如眼前，這座春之國殘餘陣地最前線的楓葉鎮，幾經惡魔屠戮之後，早已經沒有了往日平靜的氣息，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殘垣斷壁間，是一隊隊躲在陰涼地方坦胸露肉，毫無形象的人類士兵們。

天上的太陽，將金屬材質的鎧甲炙烤得一片滾燙，讓包裹在其中的戰士軀體，稍微觸碰一下就得齜牙咧嘴。穿戴皮甲的稍微好些，可是皮甲密不透風，戰士們身上流出的汗水無處釋放，最後便粘覆在內襯、肌膚上，跟蒸籠沒什麼區別。

“注意了，小鎮中剛剛搭建起來的那座魔法陣很重要，沒事兒的時候你們這群傢伙別給我裡它遠點，以後咱們跟那群惡魔戰鬥的時候，還指望著這魔法陣救命呢！！聽清楚了嗎？？”

一名人類衛隊長，淌著一頭的大汗，也不忘耀武揚威地呵斥著這一群沒見識的玩意兒，指著鎮中那被柵欄、棉布圍得嚴嚴實實的一處帳篷，高聲提醒道。

“這玩意兒就能救命？？要我說啊，你多給大家發兩口吃食，那比什麼都救命！！”

人群堆裡，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露出一張長滿了胡茬，臉上還留著幾道疤痕的中年人類男性，眼神中多是不屑與桀驁。

“就是！！”

“誰她媽還有那力氣，到處亂串啊！！”

陰涼牆角，一群人紛紛應和著，陰陽怪氣兒地跟這衛隊長打著哈哈。

實話說，春之國眼下這群士兵們，那真是滿心的怨憤，每一天大家吃的都是清湯寡水，幾塊黑麵包，一碗清澈見地、浮著幾顆菜葉兒的稀湯，就是他們的口糧了。要不是整個堅守陣地中，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又沒有辦法逃出去，誰又願意一天天在這片絕地中苦熬啊。

這回可好，半月前興師動眾拉來好些個據說很貴重的材料，一名神秘的法師在那空地上指揮著一群人，把空地圍了個嚴實，然後神神秘秘的在裡面好是耽誤了些時間，便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現在這圍城裡，誰還會對那金光閃閃的玩意兒有興趣啊，就算揣在兜裡大家都覺著礙事。無法進行商業貿易，金錢對大家來說就是個負累，至於那些所謂的貴重材料，只要不是能吃的，也沒誰會有那個閒心去偷窺。

明溪城中，威廉十六世站在高高的城堡城牆上，遠眺這座曾經很繁榮，寄託了自己一聲理想與抱負，現在卻如人間鬼魅之地，到處是那形同枯槁，骨瘦如柴的難民。再沒有什麼普通人家，原來以王城居民自傲的百姓，現在上杆子要去城外，尋那以往絕不會多看一眼的農夫之家結親，為的不過就是那農夫家中幾畝薄田裡的產出。

城內但凡能種地的地方，都被種上了蔬菜、糧食，只為了能多一口吃的，那就多一份希望。就連威廉十六世的那座美麗的花園，現在也成了蔬菜與糧食的樂土。

“陛下，您這又上城頭來，小心給那些惡魔得逞的機會。就算要來，您也先跟我說一聲，我陪著您來啊！”

安耶洛大師緩緩走來，在威廉十六世面前，他從來都不會用飛行術一類的法術，讓自己的位置高過對方。

“我只是想多看看幾眼這片城池，以後，就再沒有機會看到這副場景了。”

威廉十六世俯瞰人間煙火，這座見證了他成長的地方，也終將是他埋身之處。

“有機會的陛下，老臣我就算舍了這一條性命，也一定能保護您跟王妃、亞安王子安全突破重圍的。”

安耶洛整個一生都獻給了魔法真理，還有這座王室，但是卻沒有能留下一個血脈，或許這是走上施法者一途之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吧。相比淬鍊肉身的戰職者，施法者因為時常需要冥想，讓天地間無形的自然能量貫穿周身，故而他們一般都很難留下子嗣。

所以，安耶洛這一輩子，早已經把威廉王室當做了自己的血脈延續，這也是他身為傳奇卻一直忠誠於王室的原因。

“那我得謝謝您了，老師！！”

威廉十六世回頭，給了安耶洛一個淒涼的笑容，那一張老臉甚至比安耶洛這位活了一百多歲的傳奇法師還顯蒼老。

“回去吧，陛下，這城牆上風大也不安全。”

安耶洛隨手在威廉十六世身上施展出一個防護法術，幫他擋住城上的還殘留的些許餘熱，一邊勸慰地說道。

“老師，您說我這個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啊？”

威廉那一張老臉上，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是直到現在都還殘留著不忍與猶豫。

這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事關無數人性命與前程，只在他一念之間。

“陛下，老臣說過，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是支援的。”

安耶洛輕蔑地抬頭，望向那滿天繁星。

“這世界上有人借了錢、欠了帳，那麼找他討要回來並沒有錯，就算對方強橫無理，就算撕破臉要點利息，我覺得也是應該的。”

“而且，我相信，我國的臣民們如果知道了一切的話，也絕對會贊同您的選擇與決定的。”

城牆上，威廉十六世眷戀地看了看這座城池輪廓，他決定了，這次將士他最後一次踏足城牆，因為他害怕，如果自己再多看幾眼這個世界，他就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走了，這把老骨頭，稍微站多一會兒，就灰嘎吱嘎吱叫喚，唉！！”

地面上多了幾分晶瑩，然後只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再次消失不見。

時間在備戰中飛逝，威廉國王知道決戰即將來臨，因此加班加點，讓人在明溪城為中心的五十里範圍內，佈置了36個大型魔法陣，與明溪城原本的魔法迷鎖融合一體，成為一道威力巨大的迷鎖陣。

為此，威廉王室傾盡了他們這數千年來積攢的各種珍貴材料，反正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喝，最後如果守不住王都，也會白白便宜了那群惡魔，倒不如讓它們發揮作用，多殺死一個惡魔，也是好的。

當36座魔法陣正式完工的時候，春之國也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場冬雪。沒有物資補給，又不敢孤身一人前往城外砍伐木柴，城中百姓便只能拆掉屋中座椅、傢俱，然後放入壁爐中燃燒，作為這個冬天的燃料。

早幾個冬天，大家還多少有身像樣的衣服，可是如今明溪城被圍已經4-5個年頭了，再好的棉布也經不住這樣頻繁的穿戴，大多已經破爛不堪，失去了禦寒的效果。

往日如同鬼城的王都，最近倒是熱鬧了幾分，據說各地駐守的大將們紛紛應召而回，與威廉國王共同商議這與惡魔的絕死一戰。

決戰的事情不是遐想，身在前線的主將們更能體會最近一段時間，惡魔軍隊的動向。惡魔軍隊的動作，在最近很頻繁，雙方的緩衝區周圍對方的斥候、巡邏隊伍也增加許多，彼此之間的摩擦爭鬥更是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正是基於這樣的前線情況，當威廉國王傳來信報，說有確切訊息，惡魔大君將在入冬之後對明溪城展開最終一戰，大家也都紛紛表示認同。至於國王陛下讓各路將領回到王都，一起商議所謂的決戰事宜，其實對於這幾位將軍來說，國王陛下不過只是想看看大家的決心罷了。

哪還需要決心啊，這些年裡大家困守孤城，就跟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島一樣，但凡是有點能耐的，都已經想辦法逃離了王都，而有能力卻又願意留在這座孤城中，堅持奮戰的，大家誰不是做好了以死報國的打算。

當然，這並不包括像安傑洛公爵這樣的傳奇強者，以他們的能力，隨時隨地都能逃脫。

留在這裡，一方面是因為春之國時他們從小生活長大的故土，也是培養他們成才的地方，至少他們要為春之國盡到他們最後一份力；還有一方面，則是他們清楚，惡魔這種兇殘而瘋狂的傢伙，大家不管跑到哪裡去，只要沒能徹底將其剿滅，終有一天它們還是會找上門來的。

“今天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我這個國王啊，這幾年日子過得可比你們要差些呢！！”

“就這幾個菜，大家可別嫌棄，這可是我王宮花園裡親自養的、種的！！”

長長的餐桌上，就擺放了幾個拼盤，拼盤上的食物也少得可憐，最豐盛那那道，也就不過是3只烤全雞而已，剩下的不是煎雞蛋就是蔬菜沙拉，唯一能算得上奢華的，恐怕就屬被盛放在醒酒器裡的那一瓶十年陳釀的皇家紅葡萄酒了。

“把大家叫來，主要是想跟各位見見面聊聊，同時感謝一下大家這幾年來的付出與努力。要不是有你們在前線坐鎮，恐怕也沒有我們這些人苟延殘喘數年的時間。”

“我這個老傢伙清楚，現在要是不跟各位說聲謝，下次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謝謝大家！！”

威廉國王說著話，眼眶變得通紅，然後以金貴之軀，向在場的十幾位將軍、傳奇大人們彎腰鞠躬。

“陛下！！”

“陛下！！”

要說威廉十六世執政不合格，是個昏庸之主，恐怕在場所有人都不會認同。只是這世道艱難，誰也想不到，原本是一箇中興盛世的時期，到頭來卻殺出來惡魔這一檔子事情。

不是所有帝王國君，能像威廉十六世這樣，守著一座死城一過便是5年。以春之國王室所積攢的財富，只要威廉十六世願意，他大可帶著王妃王子一家人，在安耶洛傳奇法師的保護下，逃出惡魔的包圍網，做一個富貴閒人，只是少了一點權力而已。

沒有帝王能做到像威廉十六世這樣，每日粗茶淡飯、省吃儉用，將絕大部分的物資補給都送到前線。而為了支援前線，身為國王、王妃的一家人，還自己開始動手種菜養雞，只為了能節約一口吃喝，讓前線將士們多一份吃食。

別看今天的餐宴並不豐盛，但大家吃的這幾道簡單菜品，卻是這一年以來威廉國王辛苦勞動種植、飼養出來的。

“我這個老朽的身體沒有辦法跟著你們一起在戰場上廝殺，但是我的心會跟著你們的，只要你們仍在戰鬥堅守，那麼我就不會放棄咱們的國家！！”

“我的國家！！！”

“陛下，我們誓與王國共存亡！！”

“共存亡！！”

幾名大將紛紛赤目，單膝行騎士禮，抽出長劍握於胸前，鄭重地發出誓言。

一旁，幾位傳奇強者也有幾分感動，他們雖然已經做好了退路，但是也不會輕易退縮，至少希望能儘自己的一份力量，幫助春之國走到最後一程。

“我在這裡，敬各位一杯，表示我的感謝！！”

威廉十六世身受感動，在這危難之際還能有這些人願意追隨，至少讓他覺得寬慰。一仰頭，威廉國王將水晶杯中那一杯紅葡萄酒一飲而盡。

其他陪坐兩旁的客人，此時也不猶豫，紛紛舉起酒杯，彼此互視一眼，豪邁之間將杯中美酒給飲下肚中。

這是一場告別宴，大家心中早就對這場決戰有了預判，但是至少在這一刻裡，沒有人想過退縮，也無從退走。宴席雖然簡陋，作為主人的國王固然尊貴，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反而少了很多偽裝面孔，都是熟悉的戰友與夥伴，彼此喝得興起聊得暢快，形影倒是放開許多，到了酣處之時也就沒了什麼禮節，聲音語調也高昂了幾分。

“陛下，我其實早就想跟您飲一杯了，感謝您這幾年來的堅持，否則……”

安尼爾·波佐正舉起酒杯，聲調頗高地遙遙向威廉國王晃動杯中紅酒，好像要說些說明，可是話說道一半後，直接就這麼栽倒下去，然後一陣鼾聲響起。

“哈哈哈，安尼爾這酒量，可真是差勁兒！！”

周圍的人紛紛嘲笑調侃，倒是一點不意外，這傢伙的酒量從來都不好，沒想到今天又是第一個醉倒的。

陸陸續續地，一個個將軍紛紛躺倒在地上，這敞開了供應的葡萄美酒可以說是大家最後的狂歡，幾隻橡木桶擺在一旁，都是大家這一次宴席的戰果。雖然菜餚不夠豐盛，可是有酒有友，也是下酒的一大助力。

剩下的8位傳奇，眼神迷離，因為自持身份即便有威廉國王作陪，他們喝的酒水也不如幾位將軍多，畢竟他們沒有那幾位將軍決死的心態，故而不會想到一醉之後欣然赴死。

“啊，對了，忘了跟各位說一下，我這裡還有一位朋友，要介紹給各位。”

醉意朦朧，神態卻一直很清醒的威廉國王端著酒杯，看著狼藉一片的長條餐桌，突然想起一件正事來，拍了拍桌面之後，木製地板間傳來啪嗒、啪嗒有節奏的落腳聲，然後一位頭髮梳理得很乾淨，舉止優雅而雍容的金髮中年男子，持著一根木製手杖，緩緩踱步而出。

“這位是威爾士先生，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幫助我實現復仇之夢的合作伙伴。”

“……”

一個夥伴的名詞，讓幾位傳奇眼神閃爍，注視這位金髮中年男子時，滿是審視的味道。

在公國如今情況下，還能保持雍容華貴姿態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他們這些傳奇人物，或多或少都減少了對形象的管理，只求一閃整潔便好。但是眼前這位金髮男子，頭上帶著一頂插著靚麗羽毛的包頭帽，修長而自然捲曲的金髮從帽簷後延伸出來，垂懸在肩膀與身後。

“各位大人晚安，很高興能在國王陛下的王宮中，與各位大人會面。”

金髮男子威爾士，微微彎腰行禮，抬起頭來時一臉燦爛的笑容，即便面對幾位傳奇，他也沒有緊張與壓迫感，一身氣息神秘而詭異，更是讓幾位傳奇眼神變得警惕起來。

“把威爾士先生介紹給各位，是因為他向我提出了一個計劃，一個可以給我數百萬國民報仇的計劃。”

“但是，這個計劃的執行，卻需要在座各位的幫助，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呢？”

威廉國王神情更加的清醒，一雙長滿魚尾紋、還有深深眼袋的眼眸深處，還有幾分癲狂時隱時現。

“我想聽聽這位威爾士先生的計劃，然後再做決定。”

安傑洛公爵眼神平靜而慎重，他不相信能憑區區一個人，一個不知所謂的計劃，就能改變如今的局勢。

“那是當然的，不過這個計劃不管各位答應不答應，其實它都會執行下去，因為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以春之國第十六代國王的名義！！！”

恢宏而堅定的語氣，飄蕩在這座有些空蕩的王宮中，隨著威廉國王的聲音落下，王宮中無數年來打造的精密牢固的魔法陣閃耀出光芒，讓陰暗的王國平添幾分夢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