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山高路遠,願諸君扶搖直上!(萬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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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如戲劇,朝堂作舞臺。
御門早朝。
當蕭敬扯著嗓子喊出了“議”。清流言官們一窩蜂似的開始攻擊王越。
這麼多年來,王越就是個箭靶子。每逢權臣巨宦倒臺,清流言官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準備準備,參王越。
“稟皇上,王越結交奸宦李廣,以七十三之齡認賊作父。毫無廉恥可言!”
“稟皇上,王越依附李廣,覬覦兵權、高位。他這是圖謀不軌,意圖謀反!”
“稟皇上,都察院一百零三名御史聯名上折,恭請皇上賜死王越!”
“稟皇上,李廣畏罪自殺,王越應陪葬,以盡龜孫之孝!”
言官們侮辱功勳卓著的老王為“龜孫”,明擺著既要殺人,又要誅心。
言官們義憤填膺,吐沫星子亂飛。沒人提及王越在成化朝立下的軍事功勳。
沒人提及若無王越,河套草原如今恐怕是北虜地盤。
沒人提及若無王越,西北豈有二十年安寧。
更沒人提及,若不是王越與汪直在成化朝用鐵與血打下基礎,為大明贏得一個相對安定的外部環境。豈有如今弘治盛世光景?
今日清流言官們來勢洶洶。弘治帝壓力山大。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實在不行,讓王越小杖受大杖走吧。剝奪他的左都御史賜銜,遣回原籍養老。
就在此時,文官們聽到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諸位大人,稍安勿躁!”
說這話的人,是錦衣衛常屠夫。
吏科都給事中季源高聲質問:“常同知,你要為王越說話嘛?難道你是李廣、王越一黨嘛?”
常風哭笑不得,心中暗罵:你個小破給事中知道個卵。李廣失勢,是我一手策劃的。
弘治帝也看不下去了:“季源,御門議事要讓人把話說完。不要胡亂攀扯!”
皇帝發話了,季源只得噤聲。
常風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王老都院致仕之後,我們錦衣衛找上了他。委託他辦一件大事。”
季源問:“什麼大事?”
常風高聲道:“潛伏奸宦李廣身側,清查李廣罪行!”
此言一出,御門前廣庭譁然。
左都御史閔珪狐疑的看了一眼常風:“常同知,伱是說王越依附於錦衣衛?”
常風道:“錦衣衛與都察院一樣,都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王越幫錦衣衛查奸,何談‘依附’一說?”
“難道錦衣衛在閔都院眼裡,就那麼不堪嘛?”
閔珪自知失言:“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說王越是錦衣衛放在李廣跟前的暗樁。總要有個憑證吧?”
“你常同知總不能紅口白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就把壞人說成好人。”
常風早有準備,拿出了那封為王越洗脫罪責的假信。
這個法子,還是常風從成化末年的秋夜往事中得到啟發,想出來的。
常風道:“這是弘治九年李廣過壽時,王越寫給李廣的賀壽信。上面有賀詩三首。我讀給諸位聽。”
常風朗聲讀完了三首肉麻的賀壽詩。在詩中,王越就差直言“李公公您老是我親爹”了。
御史言官們又開始議論:“王越諂媚小人,言辭令人作嘔!”
“王越簡直就是文人之恥!皇上不但應賜死他,還應收回他的景泰二年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蒼天吶!朝堂竟有如此寡廉鮮恥之人。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靈,恐怕會莫名驚詫。”
常風道:“諸位稍安勿躁!這封信乃是米湯顯影信。在信的背面,王越用米湯寫了一封言辭犀利,辱罵李廣的信!”
言官們面面相覷:“什麼?常同知不會是開玩笑吧?”
“什麼米湯顯影?空口無憑的.”
常風揚了揚手中的信紙,高聲道:“我並非信口雌黃。只需在信紙背面噴上鹽水,在燭火邊略加烘烤,字跡便能顯影!”
弘治帝吩咐蕭敬:“照常風說的做。”
蕭敬命小宦官端來了一碗濃鹽水。他含了一口,噴在信紙背面。隨後點燃一根紅燭,在燭火旁烘烤了片刻。
蕭敬道:“稟皇上,信紙背面果然有字。”
弘治帝道:“念!”
蕭敬朗聲道:“李廣,你這個王八蛋!貪財如命的閹貨,弄權作亂的小人我已暗中蒐集你橫行不法的證據,待蒐集齊全,必公之於眾”
閔珪將信將疑:“王越為何要在賀壽信的背面痛罵李廣?”
常風答:“王越是怕李廣倒臺後,百官誤會他真是李廣黨羽。這才在賀壽信背面提筆蘸米湯,痛罵李廣,留作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我這裡還有一封李廣的親筆信。是他倒臺前兩天寫給王越的。”
說完常風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讀道:“王越老賊。你用米湯在賀壽信的背面辱罵我的事,已被我察覺。等著吧,過幾日我便讓你身首異處。”
信讀完,前廣庭又是一片譁然。
常風道:“還好李廣興建毓秀亭導致宮中歲忌的惡事被太皇太后察覺,皇上罷了他的官職。”
“若李廣多當幾天司禮監秉筆,恐王越將身陷不測之地。”
“王越是智鬥奸宦的大忠臣啊。”
“今日早朝卻被諸位御史誤解、彈劾。常風不得不為王越鳴不平!”
常風在早朝時有兩個應聲蟲、小迷弟。一個是張延齡,一個是張鶴齡。
張延齡大喊一聲,附和常風:“王越,大忠臣哇!”
張鶴齡不甘示弱,扯著嗓子跟著喊:“王越,大忠臣哇!”
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一齊跟著高喊:“王越,大忠臣哇!”
一時間,“王越,大忠臣哇”的喊聲響徹前廣庭。
閔珪問了常風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證明王越是錦衣衛派在李廣身邊的暗樁?”
常風是錦衣衛的二當家。他說王越是錦衣衛的人,那他就是錦衣衛的人。
常風道:“王越的名字寫在衛裡暗樁名冊上。閔都院如果存疑,可以去查名冊。”
弘治帝終於開口:“王越是忠是奸,如今已大白於天下。此事不要再議。議下一件。”
常風給兵部尚書劉大夏使了個眼色。
劉大夏心領神會,出班議道:“稟皇上,兵部塘報,韃靼小王子向賀蘭山北麓增派兵馬一萬。意圖奪回賀蘭山。”
“西北軍情如火,懇請皇上早定三邊總制人選!”
三邊總制,是大明開國至弘治朝地位最高的疆臣。官諱全稱“總督陝西三邊軍務”。
三邊,指的是陝西、甘肅、寧夏。
這個官有多大呢。它節制河西巡撫、河東巡撫、陝西巡撫、甘肅巡撫、寧夏巡撫。
另節制甘州、肅州、涼州、西寧、寧夏、固原、延綏、神道領、興安九位總兵。
三邊總制既有兵權,又管數省政務。朝廷在西北的十九萬邊軍,全歸三邊總制指揮。
這個職位類似於滿清的撫遠大將軍。當這個官的人,權勢類似於年羹堯。
弘治帝嘆了聲:“朕命諸卿舉薦三邊總制的人選,諸卿一連舉薦了七人,皆不合朕的心意。”
常風是家臣,沒有資格舉薦封疆大吏。
馬文升看了常風一眼,隨後出班:“稟皇上,臣舉薦王越!”
弘治帝道:“哦?”
閔珪反對:“王越風評太差,汪直得勢他依附汪直,萬安得勢他依附萬安,劉吉得勢他依附劉吉.”
馬文升反問:“打仗靠的不是風評!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力!”
“要說打仗,滿朝文武有幾人能比得過王越?”
“用不用我提醒下諸位?”
閔珪問:“提醒什麼?”
馬文升侃侃而談:“天順七年,王越任大同巡撫。到任後繕修器甲,精簡兵卒,七次打退北虜的小規模騷擾。”
“成化三年,王越改任宣府巡撫。隨撫寧侯朱永征討毛裡孩,大獲全勝。”
“成化五年,韃靼部入侵河套,王越率宣府兵增援。在榆林大破韃軍,取得榆林大捷。韃靼望風而逃。”
“成化六年,韃軍萬餘五路入侵延綏。王越破敵於開荒川,再獲大勝。”
“成化九年,滿都魯再侵河套,動用兵馬近十萬,聲勢浩大。河套駐軍幾乎全軍覆沒。”
“又是王越受命於危難之間,率軍前往河套。取得了紅鹽池大捷,殺敵無數。替大明奪回了養馬地。”
“成化十六年,亦思馬因犯邊。先皇命王越為主帥,帶兵迎擊亦思馬因。取得了威寧海大捷。奇襲威寧海的戰例,至今是武科舉常出的題目!”
“成化十七年,韃靼自海東山入寇。王越率軍出大同,於黑石崖大破韃靼。之後因功被先皇晉為太子太傅。”
“按明制,文官不得任武職。先皇為功勳卓著的王越破了例。任命他為前軍都督,提督團營。”
“成化十八年,韃靼入寇延綏,王越帶兵與之鏖戰,得延綏大捷,斬獲頗多,韃靼不敢輕犯延綏,延綏軍民頗得息肩。”
馬文升一口氣將王越在成化朝取得的一系列大捷全都說了一遍。
劉大夏跟他一唱一和:“觀兵部戰事底檔,王越乃成化朝軍功第一!先皇也曾有明訓,說王越乃成化朝第一名將!”
馬文升道:“三邊總制,沒人比王越更合適。”
最後他亮出了刀子:“若滿朝官員誰要是覺得王越不合適,就讓他去當這個坐在火藥桶上的三邊總制,如何?”
一眾文官噤若寒蟬。要說在朝堂上聒噪,他們是行家裡手。要說打仗,他們就是一群小卡拉米。誰也不敢去當西北的統帥。
常風高呼一聲:“恭喜皇上得輔國名帥,西北平定,只在須臾之間!”
張鶴齡道:“對對對!王越當了三邊總制,西北就太平啦!青天就有啦!”
張延齡大喊:“皇上真是有史以來的第一聖主!皇上知人善任,善用忠臣良將。我大明天下無敵啊!”
事已至此,文官們再反對,也無法阻止王越執掌三邊。
弘治帝道:“內閣擬旨,起復王越為三邊總制。率陝西、甘肅、寧夏全部邊軍,直搗賀蘭山,驅逐韃靼北虜!”
站在前廣庭的官員們,無論情願或不情願,此刻也只能隨大流山呼:“皇上聖明。”
按照成化朝之後的軍制,大軍出征,必設監軍一員,由太監充任。提督軍務一員,由心腹大臣充任。藉以牽制主帥。
在太監中最有威名的張永主動站了出來,毛遂自薦:“賤奴張永不才,願充任監軍,隨王制帥直搗賀蘭山!”
馬文升道:“稟皇上,王恕在任時,曾評價張公公為‘壯士張’。依臣看,沒人比他更適合做王越的監軍!”
弘治帝點點頭:“准奏!”
就在此時,常風出班:“稟皇上,臣常風請求充任提督軍務,隨王制帥直搗賀蘭山!”
常風厭倦了京城之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蠅營狗苟。
熱血男兒,誰不渴望保家衛國、建功邊關、馳騁大漠戈壁?
他決定這一回追隨王越,到西北去,盡一個大明武官應盡的責任。
劉大夏道:“稟皇上。錦衣衛指揮同知做提督軍務再合適不過了。能顯示皇上對此次西征的重視。”
弘治帝道:“准奏!”
弘治十一年西征賀蘭山的核心統帥班底正式確立。主帥是三邊總制王越,監軍太監張永,提督軍務常風。
弘治帝離開了龍椅。他虔誠的抬頭仰望著蒼天:“願列祖列宗保佑。上下一心,將士用命。此次西征能夠大獲全勝。”
散了朝,常風回到了錦衣衛。一方面他向眾人說了即將擔任提督,隨軍西征的事。
另一方面他建議指揮使牟斌,在他出京期間,由錢寧暫時取代他,行左同知職權。
值房之內。
徐胖子主動請纓:“常爺,這回我要隨你出征。”
常風皺眉:“定國公世子是大明最頂級的勳貴之一。你隨軍出征不是小事。我看你還是留在京城吧。”
徐胖子正色道:“常爺。你也說我是定國公世子了!我乃中山王血脈!”
“近百年來,徐家人一脈在京師,一脈在南京,當著安逸勳貴,整日裡吃喝玩樂。”
“我老祖中山王的葉子甲,在府裡庫房都放得結了蜘蛛網!”
“太祖高皇帝賜我老祖的飛龍斬雲劍,也有近百年未出過鞘。”
“這一回,就讓我隨你去西北,征戰沙場,縱馬戈壁,證明徐家勇武未消吧!”
常風道:“好吧。我向皇上遞摺子,讓你當我的副手。”
徐胖子一揮拳:“好!”
且說常風在錦衣衛忙了一天,跟錢寧等人交接衛務。
傍晚時分,他回到了家。
劉笑嫣的“夫人關係網”訊息靈通。常家人已經得知常風要隨軍西征。
常風一進門,九夫人就抹著眼淚痛罵他:“你瘋了吧!姐姐說你主動請求皇上,跟著什麼王老頭去西北打仗。”
“打仗那是好玩的事嘛?是要流血、丟命的!”
敗家小娘們,言不吉也。
常風先是斥責九夫人:“婦人之見!你夫君是在辦軍國大事,豈容你多嘴?”
就在此時,一支冷箭“嗖”的一聲飛來!
“啪!”這一箭正中常風左胸!
常風左胸吃痛,心道:完了!有刺客!我命休矣!
低頭一看,卻見箭未入肉,而是掉在了地上。這箭根本沒裝箭頭。
他捂著左胸望去,只見劉笑嫣站在距離他百步的地方,手裡擎著一張弓。
常風憤怒的朝著劉笑嫣大喊:“你吃錯藥了?謀殺親夫啊?”
劉笑嫣走到了常風面前。她沒跟九夫人一般又哭又鬧。
她平靜的說:“石都督的夫人說過,戰場上最怕冷箭。你這身飛魚服擋不住箭矢。”
“我得給你淘換一身堅固的盔甲。至少能在百步距離防住箭矢。”
常風赫然發現,他這個錦衣衛指揮同知,明軍的頂級武官之一,家中竟沒有一副盔甲。
常風道:“成。你抓緊淘換吧。軍情如火,三天後我就要隨王制帥出征。”
九夫人哭得梨花帶雨。劉笑嫣摟著九夫人:“九妹,大丈夫當帶三尺劍,將十萬眾,橫行天下,護佑山河。”
“哦,這是開國元勳開平王說的。”
“咱們當女人的,不能攔著男人精忠報國。走吧,我陪你去臥房。”
夫人和小妾轉身離去。
常破奴跑了過來:“爹。你給我起名破奴。這回我也要隨你出征,大破韃奴,建功立業。”
常風摸了摸常破奴的腦袋:“好孩子。你有這份志向是好事。可你還太小了。你跟著去賀蘭山,我得派至少二十個人保護你。”
“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京城吧。”
常破奴有些不服氣:“多個猴還多三分力呢。”
常風苦笑一聲:“上了戰場,你這個十二歲的少年郎可能還趕不上一隻猴。”
“在京裡跟著李東陽好好讀書。跟著你娘好好練弓箭。等你長大了,就能為國出征,建功立業了。”
劉秉義走了過來:“壯壯,別胡鬧。”
劉秉義上了年紀,頭髮花白,已經拄上了柺杖。
常風攙著劉秉義坐下。
劉秉義道:“你安心去吧。家裡有我呢。我等著在家裡擺酒,迎接你凱旋而歸。”
常風道:“家裡就全仰仗老泰山了。哦對了,我出征的事兒,糖糖不曉得吧?”
劉秉義答:“笑嫣還沒來得及告訴糖糖。”
常風叮囑劉秉義:“您老和笑嫣替我瞞住訊息。糖糖自小讓一群人寵壞了,乖張的很。”
“我怕她跑到皇上、皇后跟前胡鬧,阻撓我參與西征。”
劉笑嫣為了給常風淘換一身合體、堅固、輕巧的盔甲,幾乎動用了自己十多年在貴婦圈積攢的全部人脈。
終於在兵部武庫淘換到了一身極品葉子甲。
這套葉子甲,據說是藍玉取得捕魚兒海大捷時穿過的。藍玉倒臺後,鎧甲被沒入兵部武庫,在武庫擺到瞭如今。
常風試穿了這身葉子甲,頭戴鳳翅抹額冠,吞口獸咬著腰帶。
腰帶之下還有個“吊魚兒”,保護子孫根。
另外遮臂、鐵下裙、銅衛足皆堅固無比。
之前劉笑嫣用硬弓試過了。三十步內弓箭無法穿透這身葉子甲,宛如一個鐵王八殼。
此甲雖堅固,但重量卻很輕。的確是寶甲。
常風穿著鎧甲,在前院走了幾步,感慨:“不愧是一代名將藍玉穿過的鎧甲。好東西啊!”
坐在石桌旁的劉秉義欲言又止:“藍玉穿過的可不太吉利啊。”
常風笑道:“您是說他被殺之事?老泰山多慮了。藍玉被殺是因為恃功而驕,結黨營私。”
“但他打仗卻從未敗過。捕魚兒海大捷,更是一戰為大明北邊打出二十年的太平光景。”
“我這次西征,就算打了勝仗,立了大功,也絕對會夾著尾巴做人。”
劉秉義捋了捋鬍鬚:“嗯,不能學藍玉,得學衛青。”
其實常風想多了。王越從未打算讓常風親自上陣,帶兵衝鋒陷陣。
錦衣衛指揮左同知是皇帝的心腹,一旦在西征中殞命。就算這仗打勝了,也會蒙上陰影。
王越只打算讓常風發揮其所長,主管西征軍事情報。另外利用他錦衣衛的權勢,監督地方文官籌集糧草。
西北的大小武將不用說,都是王越帶出來的。對王越言聽計從。
地方文官們卻對王越這個“文人之恥”嗤之以鼻。
也只有錦衣衛常屠夫督糧,地方文官才不敢陽奉陰違,拖延塞責。
晚間,常風跟張永來到了王越的府邸。
王家管家道:“張公公、常同知。我家老爺在睡覺,還沒醒呢。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
常風一愣:“睡了一天一夜?該不會.”
常風知道王越的身子骨不好。他怕王越不是沒睡醒,而是在睡夢中歸天了。
西征尚未開始,若統帥老死,這對朝廷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管家看出了常風的擔憂:“常同知放心。這是我家老爺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凡出征打仗前,必睡個痛快,養足精神。”
常風道:“王制帥本就年老體衰。我怎麼放心得了?帶我去臥房。”
管家遲疑:“這”
常風強令他:“帶我去!”
三人進了王越的臥房。
只見王越穿著一身布衣,躺在榻上。聽不見呼嚕聲,臉色也白的下人。看上去不像活人,倒像一具屍體。
常風戰戰兢兢的伸出了手指,一探王越鼻息。
他如釋重負:老王還有氣。
“啪!”王越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常風的手腕。
他睜開了眼:“怎麼?你怕我已經死了,所以探我鼻息?”
常風尷尬的一笑:“我沒別的意思。”
王越從榻上坐起:“放心。在將韃靼人驅逐出賀蘭山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權力是文官最好的春藥。”
“戰爭是武將最好的延壽丹。”
“餓了!擺飯!”
兩人隨王越來到了飯廳。
王越嚴格恪守著出征前不飲酒的習慣。飯桌上沒有酒壺酒盅。
食物極為特殊,有菜無飯。所謂的“菜”,是一大盆牛羊肉。
有人又要賣弄見識質疑了:大明是不吃牛肉的。吃牛肉犯律法!作者沒有歷史常識!
律法是管守法老百姓的。不是管官員富戶和法外狂徒的。歷朝如此。
《水滸》是施耐庵寫的宋時故事。書中描繪的卻是明初市井景象。
好漢們動不動就“切二斤熟牛肉來”。官府中人飲酒,下酒菜中也有牛肉。
京城北城有專門供應官員、勳貴牛肉的屠行,是司禮監首席秉筆錢能開的。
律法規定病牛、老死之牛可以宰。我宰病牛、死牛又不犯法。
不過牛得沒得病,是不是老死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越從大盆中拿起一根牛肋骨,用刀剔出肉來。先把肉上撒了些鹽,又撒了些胡椒粉。
隨後他開始大嚼,吃的滿嘴流油。
一塊牛肋肉入了肚,他看了看常風和張永:“你們二位怎麼不吃啊?別客氣。”
常風和張永拿起了剔肉小刀,陪著王越大吃起來。
肉這東西最飽腹、膩人。常風吃了大約一斤肉,已經吃不下去了。
王越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同志,卻像是八百年沒吃過東西的餓死鬼一樣,繼續大快朵頤。
王越吃東西時,一句話不說。常風和張永只得尷尬的看著這個老餮狼吞虎嚥。
裝肉的盆是個海盆,裡面足有七八斤肉。
不多時,海盆裡的肉去了一半兒。
常風詫異:“王制帥,您老已經吃了至少兩三斤肉了!不能再吃了,再吃傷身啊。”
王越瞥了常風一眼:“韃靼小王子我都不怕,還怕被肉撐死?”
張永也有些發急:“您該不會是想學戰國典故,證明自己廉頗雖老,尚能飯吧?”
王越不吱聲,繼續啃一塊牛窩骨。時不時用嘴吮下手指。
管家在一旁道:“二位大人放心。這亦是我們老爺的老習慣。出征前必要飽食牛羊肉。”
“這還是他上年紀了。成化九年出征河套前,他一頓吃了六斤肉!”
縱觀歷史,奇人通常飯量大。譬如王守仁坐在路邊就著水,一頓吃下六個鍋盔。譬如王越一頓吃六斤肉。
譬如滿清御用文人紀曉嵐,一頓飯能吃十大盤豬肉。
又譬如,後世某位非著名網路作家,三百六十八的日料單人自助,一頓能狂炫六十多道菜。廚師長都親自出來查探哪裡來的妖孽.
王越終於吃完了一海盆牛羊肉。除去常風和張永享用的,他至少吃了四五斤。
王越用手帕擦了擦嘴:“還行,吃了個八成飽。不過京城的牛羊肉,遠沒有西北的鮮美。”
“蘸著河套的韭菜花醬吃,簡直人間美味!等打贏了這一仗,我請你們品嚐。”
常風尷尬的一笑:“那我們就等著制帥請客了。”
王越正色道:“飯吃完了,該談正事了。你們兩個一個是監軍,一個是提督。是朝廷派來看著我的。”
“我事先跟你們言明,不要對我的用兵方略指手畫腳!更不要干擾我用哪個武將。”
王越這話,當著錦衣衛大佬的面說出來,有圖謀不軌、意圖謀反之嫌。
明軍兵制,朝廷派監軍、提督等官制衡、監督統帥,是為防止統帥擁兵自重。
王越卻不讓常風、張永干預他用兵。等於不給朝廷面子。
常風和張永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王越道:“本事大的人,脾氣也大。我就是!在京城賦閒時,我或許會對權貴卑躬屈膝。”
“一旦到了戰場上,軍中天老大,我老二。你們若想打勝仗,就不要干涉我。”
“只看我如何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即可。”
常風轉移話題:“制帥怎麼有信心,能夠戰勝小王子?”
王越道:“毛裡孩、滿都魯那些難纏的對手都勝不了我。小王子一個耷拉孫輩的,我豈會放在眼裡?”
“我不怕小王子,唯獨怕壽元不久,不能在死前完成驅敵於賀蘭山外這件大事。”
王越自信可以戰勝一切敵人。但老天爺這個敵人他無法戰勝。一旦老天爺讓他死在西征途中他生命中的最後一件大事便不能完成。
常風只能寬慰王越:“制帥老當益壯,老而彌堅。再活二十年不成問題。”
王越道:“得了吧。還再活二十年呢。再活兩年我都要焚香敬天,感激上蒼。”
“罷了。飯吃飽了,我得回去接著睡。咱們出征開拔時再見!”
二人出得王越的府邸。
常風問張永:“張公公覺得王制帥此人如何?”
張永感慨:“奇人,奇人吶!而且翻臉比翻書還快。他賦閒時見到我,那低三下四的嘴臉.恨不能給我舔鞋。”
“如今重掌兵權了,直接換了一個人一般。對我頤指氣使。”
“不過,只要他能領著咱們打贏這一仗,就算他拿我當牛馬一般使喚我也心甘情願。”
常風道:“用奇人二字評價王越,至允至當。”
翌日,常風沒有去錦衣衛。職權已經全都交接給錢寧了。他在家安心準備出征所用鎧甲、兵刃。
徐胖子來到了常府。
徐胖子問:“常爺,準備的如何了?”
常風答:“差不多了。只等後日出征儀式結束,隨王制帥西征。”
徐胖子卻道:“我剛從衛裡過來。牟指揮使說,皇上並未打算搞任何出征儀式啊。”
常風驚訝:“怎麼可能?這是成化二十三年至今最大的一場戰事。怎麼可能不搞出征儀式討個彩頭?”
徐胖子答:“確實不辦出征儀式啊。咱錦衣衛負責皇帝儀仗。若有儀式,宮裡不會不事先告知。”
王越在朝廷裡的名聲實在太臭。文官視之如恥辱。
弘治帝迫於文官的壓力,沒辦法親自給王越送行。
王越倒是絲毫不在意。戰爭的勝負,不在於搞不搞那些虛頭八腦的繁瑣儀式。
英宗御駕親征前,又是開太廟祭告列祖列宗,又是敬天,又是祈福的。到頭來不一樣在土木堡大敗,當了堡宗?
出征的前夜。
常風早早進了臥房,準備睡下。
一上榻,劉笑嫣就上手扒他的褲子。
常風驚訝:“你今夜是怎麼了?這麼主動?”
劉笑嫣解釋:“我聽葉都督的夫人說,武將出徵前跟女人同房,能討個彩頭。”
“床上打贏了,戰場上也能打贏。”
常風正要嘲笑劉笑嫣七個饃饃上貢,神三鬼四呢。卻忽然感到一陣酥麻,也就默不作聲了。
第二日天不亮,常風準備去兵部,與王越、張永會集。出德勝門出征。
常家一家老小,站在府門前給常風送行。
常風一身甲冑,默默上了戰馬。他沒有跟家裡人說一句話。他不想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劉笑嫣等人,目視著常風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常風來到兵部,張永和兵部尚書劉大夏已經等在了那裡。
常風問:“王制帥呢?”
張永答:“還沒到呢。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常風皺眉:“他該不會睡過了吧?出德勝門的時辰,是欽天監測算過的。”
“要是耽誤了,文官又要參劾他視軍國大事如兒戲。”
劉大夏道:“睡過了?應該不會吧。這是出征的大事啊。王越心再大應該也不敢耽擱。”
三人苦等了王越半個時辰。
一直到黎明擊碎黑暗,陽光普照大地。王越才打著哈欠來到了眾人面前。
他不但沒穿甲冑,甚至沒穿官服,只著一身布衣。
看到常風、張永甲冑齊整,王越啞然失笑:“出征而已,又不是交戰。你們穿這一身鐵王八殼子作什麼?”
“別咱們還沒到寧夏,你們先半途被一身鐵王八殼壓死了。”
“常風,換上你的飛魚服。”
常風道:“我沒帶飛魚服啊。”
王越聞言色變:“快派人回去拿!我需要你穿著那身虎皮,幫我監督地方文官供應糧草。”
常風只得差一名百戶去他家裡取來飛魚服。
此番西征直搗賀蘭山,主力是西北邊軍。弘治帝並沒調集京營兵馬參與。
王越、常風等人前往寧夏。兵部僅調了一千團營兵隨行護衛而已。
日上三竿,眾人踩著欽點監掐算的時辰,出德勝門。
德勝門外,內閣三閣老一個沒來。
六部堂官只來了馬文升和劉大夏。
沒辦法,誰讓王越人緣差呢。
不過武將們倒是來了不少人,恭祝王老制帥旗開得勝。
武人不在意名聲不名聲。在他們眼裡,成化朝第一名將王越簡直就是他們的偶像。
京城裡的不少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司、指揮使都是王越從西北帶出來的老部下。
譬如右軍都督同知黃升,三十年前只是王越手下的一個副千戶而已。
出征的隊伍裡,最為顯眼的是一口胡楊木棺材。這口棺材代表著王越的決心。
眾將齊呼:“祝王老帥平定西北,凱旋而歸!”
王越一襲布衣,衣襟隨風飄擺。
他朝著眾人一拱手,聲如洪鐘:“諸君,王越老矣。此次抬棺西征,恐要埋骨西北。再無回京之日,再無與諸君重聚之時!”
“永別之前,王越有一言,饋贈諸君。”
“成敗有時,不可喪志。山高路遠,願諸君扶搖直上!”
王越鏗鏘有力的話語振聾發聵。
常風心中暗道:王越,真英雄也!
馬文升與王越是老英雄惺惺相惜。王越近乎悲壯的臨行話語,讓馬文升的老眼裡泛出淚花。
馬文升道:“王公,馬文升也老了。抬棺西征既是永別,咱們便天上再見!”
王越緊緊的握住了馬文升的手:“天上再見!”
王越在常風的幫助下,上得馬背。
千餘團營兵,護著王越向西而去。
一眾武將擊佩刀刀鞘而歌,齊唱王昌齡的《出塞》,為老英雄壯行。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悲壯而又高亢的歌聲直衝天際。
抬棺西征的隊伍,漸漸消失在朝陽晨光之中.
弘治十一年,夏末。寧夏,靈武城。
靈武城是大明在賀蘭山之東最重要的屯兵城池。也是此次西征的大本營。
經過長途跋涉,王越一行人終於抵達了靈武城。
一進帥帳。西北的一眾將領就像見到親人一樣,一口一個“老帥”,歡迎著名將歸來。
王越在成化朝久掌西北近二十年。眼前這些開衙建府的鎮帥邊將,無一例外都是他曾經的屬下,或屬下的屬下。
王越拿過親兵遞上來的溼毛巾,擦了把臉:“西北的風沙還是這麼大啊。”
延綏副總兵朱瑾笑道:“西北還是那個西北,您王老帥的地盤!您王老帥的天下!”
總兵李俊咳嗽了一聲,給朱瑾使了個眼色,又朝常風努了努嘴。
常風身上穿著飛魚服。這在邊關並不稀奇,九邊鎮帥許多都受賜飛魚服。
但常風掛著繡春刀。鎮帥沒人佩娘們刀。一看就知道常風是錦衣衛。
李俊是在提醒朱瑾,不要在錦衣衛面前胡言亂語。
朱瑾立時噤聲。
王越笑道:“放心。這是錦衣衛的常屠夫。咱們自己人!”
“這回我能出山擔任三邊總制,多虧了他的幫襯。”
聽到“屠夫”二字,眾將啞然失笑。
朱瑾道:“殲滅過多少韃靼人,砍過幾顆韃靼人的腦袋啊,就敢自稱屠夫?”
都司張安道:“咱們王老帥才是貨真價實的西北屠夫呢!”
常風尷尬的一笑:“諸位袍澤見笑了。”
王越道:“常風是此次西征的提督軍務。你們不要對他不敬。”
“順利從地方文官手裡把軍糧摳出來,全靠他這個穿飛魚,佩繡春的錦衣衛屠夫了。”
王越在西北可謂是一言九鼎。
李俊連忙道:“常提督,我們都是粗人,說話不過腦子。你不要在意。”
常風大度的說:“我最願與說話直來直去的武將交往。”
寒暄過後,王越開始升帳談正事。
別的主帥升帳,都是正襟危坐。
他卻躺在沙盤邊上的一張躺椅上,幾乎半躺著發號施令,調兵遣將。
一身布衣,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或許就是名將的風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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