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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的栽贓手段並不高明。

但栽贓的關鍵不在於手段高明與否,只在於是否有效。

別管哪朝哪代的皇帝,最忌諱的就是謀反之事。

皇帝稱孤道寡,因為他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很難毫無保留的完全相信一個人。

御苑的混亂,讓弘治帝陷入了恐懼和疑惑。

他彷彿體會到了未登基前,處處防著別人對他下黑手的感覺。

弘治帝狐疑的打量著興王。

他的心中疑慮重重:老四會謀反嘛?他是朕最親近的兄弟。

不對!無情最是帝王家。跟統御九州萬方的權力相比,親情又算得了什麼?

君不聞沙丘宮變,子殺父?

君不聞玄武門之變,弟殺兄?兒囚父?

即便是本朝,還有叔侄反目,兄弟鬩牆的慘劇。

在冰冷的權力面前,親情一文不值。

成化二十二年,老四差點取代了朕。那時他還年少,不曉事,怪不得他。

但他如今已經成年。他會不會懊惱當初沒在儲位之爭中勝出?

弘治帝又看向了常風:常風會做老四的幫兇嘛?

如果在弘治八年之前,他肯定不會。他是朕身邊的第一寵臣,總掌衛權。朕對他極盡恩榮。

弘治八年之前,他絕沒有參與謀反,扶立新君的動機。

可是弘治八年之後,朕幾乎將他閒置。衛權也被朕給了牟斌。

從錦衣衛大掌櫃,到錦衣衛一閒人。這樣的落差,他能沒怨氣嘛?

弘治帝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真的是內外勾結,起兵謀反!

想到此,弘治帝倒吸一口涼氣。

不多時,石文忠和張永被帶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問:“你們為何要帶奮武營騎兵來御苑?”

石文忠是個武將,說好聽的叫直來直去,說不好聽的叫神經大條。

慌亂之下,他竟說:“常同知派了一名大漢將軍,說御苑出現了韃靼騎兵。韃靼人殺了皇上您。”

“常同知和興王寫了調兵令,命我們帶奮武營來保護太子。”

弘治帝龍顏大怒:“放屁!朕活的好好的。什麼時候被韃靼人殺了?”

李廣在一旁添油加醋:“皇上,事情已經明瞭!興王、常風勾結石文義、張永謀反!私自調兵圖謀不軌!”

“他們竟然還敢詛咒皇上短壽!編造皇上駕崩的謠言!”

“這真是聳人聽聞!欺天啦!”

李廣直接搶了弘治帝的口頭禪。

常風聽了石文忠所說,嚇得臉都白了。他連忙跪倒申辯:“皇上,臣從未派人去找石都督。更未寫過什麼調兵令。”

張永是個聰明人。

所謂的聰明人和笨人,區別在於對於一件事的反應時間長短不同。

同一件事,可能聰明人一瞬間就能反應過來。

笨人則需要幾天甚至幾個月反應過來。

張永立馬反應過來:“那個受傷的大漢將軍,極有可能是被居心叵測的人指使。”

“皇上,賤奴和石都督是被矇騙了。救主心切,這才帶兵來御苑。”

弘治帝吩咐石文忠:“把你所說的調兵手令拿給朕看。”

石文忠奉上了手令。

弘治帝看後自言:“的確是四弟的隨身小璽,簽字也是常風的筆跡。”

御苑不是公堂。混亂的狀況下,弘治帝沒有在此地斷案。

他條理清晰的下達著命令:“命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司禮監掌印蕭敬調五城兵馬司人馬,護送朕回宮。”

“命奮武營兵馬立即返回駐地。”

“命錦衣衛大漢將軍放下刀槍。”

“將興王、常風、石文義、張永先行看管起來!”

五城兵馬司是整個京師戰力最為低下的一支武裝力量。

兵馬司雖帶“兵馬”二字,卻與軍隊關係不大。屬巡城御史督管的治安衙門。

弘治帝不能確定是否真的發生了兵變,又有哪些京營駐軍捲入了兵變。

穩妥起見,他只能讓兵馬司的人馬前來護送他回皇宮。

至於老四、常風等人,別管是不是真的圖謀不軌。先控制起來再說。

不愧是明君,慌亂之下他的思路很清晰。

興王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十分委屈:“皇兄,臣弟從未”

弘治帝擺擺手:“先不要說了。朕不會冤枉自己的親兄弟。御苑之事,日後朕自會查清。”

轉頭弘治帝又吩咐李廣:“你讓下面人照顧好興王。”

常風已經咂摸過味兒來了。胡言亂語的大漢將軍,偽造的調兵手令看來有人在故意栽贓興王和我!

一個時辰之後,馬文升、劉大夏、蕭敬率領兵馬司三千兵丁,將弘治帝護送回了皇宮。

弘治帝回宮後,下了一系列旨意。

第一道旨意:暫時將大漢將軍全部調離皇宮,返回錦衣衛。皇宮衛戍由五城兵馬司、各部親兵、應天府衙役負責。

他不知道常風是否真的意圖謀反。若常風謀反,皇宮的大漢將軍全是他的舊部那就不妙了。

第二道旨意:關閉九門,京城戒嚴。

第三道旨意:嚴令京郊及塘沽全部駐軍,不得擅離本營半步。有違令者,以謀反論處。

第四道旨意:將興王、常風、石文忠、張永暫押宮中軟禁。

弘治帝不敢把這四個人關到錦衣衛詔獄。詔獄亦是常風的地盤。

第五道旨意:由李廣暫代東廠督公,監管錦衣衛。錢能、牟斌、錢寧、石文義等人,暫停職權。

暫停職權的這些人,都跟常風關係匪淺。

弘治帝的這五道旨意,歸根結底就一個目的:不管是否真的發生了“兵變”,先穩定住京城局勢。

謀反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自古以來所有帝王的通例。

常風被關進了永壽宮一間空房內。

他焦躁的來回踱步。

自成化二十二年秋夜的栽贓信事件開始,他辦的每一件差事,經歷的每一樁官場爭鬥、宮廷陰謀,主動權都在他自己手中。

可這一回,他成了階下之囚,無法自證清白。能做的只有等待!

“清者自清”四個字,絕不適用於朝堂。

陝西的王恕去年曾跟他透過一封信。

信中王恕告誡了常風三句話。

第一句話:不要低估文官的無恥。

第二句話: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第三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話:不要低估朝堂的殘酷。

栽贓他和興王“兵變”的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常風抬頭凝視著頭頂的房梁。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事已至此,焦躁無用。

常風冷靜下來後,開始分析這場“兵變”。

栽贓之人,要麼目標是興王,要麼目標是我。

興王是出了名的閒散藩王,在安陸州盡享安逸。

他得罪別人,被人假造兵變栽贓的可能性很低。

幕後黑手真正的目標——很可能是我常風!

興王在這場兵變栽贓中,只是一個工具人。只有興王捲了進來,我常風“兵變”才有合理性。

常風此刻最大的懷疑物件就是李廣!

且說半日之後。乾清宮。

弘治帝的五道旨意得到了執行。京城局勢已經盡在弘治帝掌控。

他立即召集內閣三閣老、六部尚書、司禮監蕭、李議事。

弘治帝向眾人說明了狀況。

眾人皆吃驚不已。

按理說,常風是李東陽、謝遷的恩人。弘治八年,若不是常風為他們洗脫冤屈,他們別說入閣了,仕途都會戛然而止。

可如今常風背上了“勾結藩王,調兵謀反”的罪名,李、謝卻不幫常風說一句話!

這是兵變謀反啊!還牽扯到皇上的親弟弟。我們老哥倆絕對不能捲進去。

次輔劉健本就跟常風交往不多。亦沒有替常風說話。

大殿內的九名文官中,只有馬文升一人為常風作保:“稟皇上。興王是否圖謀不軌,臣不知其中隱情,不敢妄下斷言。”

“但說常風謀反。臣一百個不信。常風對皇上、對朝廷忠心可鑑!”

“臣願拿全家人頭為常風作保!”

老馬還是仗義的。他雖是文官身份,卻是武將性子。

弘治帝沒有開口表態。

李廣陰聲陰氣的說:“呵,馬老部堂不要隨便作保。興王與常風勾結謀反,是證據確鑿的事!”

“有調兵令和石文忠、張永的口供為證!”

“您若保他,則全家上下的人頭斷然不保!”

李廣認為自己已經贏得了勝利。

在他製造的這場混亂裡,他成為了東廠的署理提督。廠衛已經歸了他。

謀反案,肯定是要由廠衛去查的。

刑訊逼供,屈打成招,讓這場“兵變”變成板上釘釘的鐵案,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李廣甚至做好了打算,大行株連、瓜蔓抄。在辦案的過程中,扳倒自己想扳倒的所有人。

就在此時,司禮監掌印蕭敬開口了。

蕭敬是個厚道人。他道:“李公公,事情還沒查,不要先入為主,給興王和常風扣上謀反的帽子。”

轉頭,蕭敬又建議弘治帝:“皇上,老奴認為,應該立即徹查此事。關鍵是,派誰去查。”

李廣道:“涉及謀反,自然應該由廠衛去查。”

如今李廣是廠衛的東家。他說由廠衛查,等於說:讓俺李廣去查。

蕭敬心知肚明,若由李廣牽頭去查常風、興王。則常風、興王十死無生。

蕭敬老謀深算,他道:“常風在廠衛樹大根深。讓廠衛單獨查他,不等於自己查自己嘛?”

李廣語塞:“這”

蕭敬拱手:“啟稟皇上。臣建議,由內閣三閣老、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東廠署理提督李廣,六人共同徹查此事。”

弘治帝終於開口:“嗯,就按蕭敬所說。”

“三日之內,朕要一個結果!”

馬文升先提審了帶兵入御苑的石文忠、張永。

二人聲稱有一名受傷的大漢將軍給他們送了調兵令。

劉大夏立即派了兵部的一名郎中,前往奮武營中緝拿受傷的大漢將軍。

然而兩個時辰後郎中悻悻而歸。他把奮武營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大漢將軍的影子。

很顯然,那大漢將軍已經逃了。

眾人無奈,只得提審興王。

興王還在懵圈中呢。一問三不知。

隨身的小璽,還掛在他的身上。

馬文升做了比對,調兵令上的印章,與興王的小璽一致。

終於輪到了常風受審。

內閣值房成了臨時的問案公堂。六名審案官坐在案後。

常風被束雙手,被人押到了公堂之上。

“啪!”內閣值房內沒有驚堂木,李廣乾脆以手作驚堂木,狠狠拍了下桌子。

李廣是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他高聲道:“常風,你勾結興王,私自調兵謀反,人證物證俱全!”

“還不速速招來?省得皮肉受苦!大記性恢復術的厲害,你應該清楚!”

常風條理清晰的辯駁:“第一,我與興王只是普通的王、臣關係。並無私交。我從未勾結過他。”

“第二,我從未調兵。”

“第三,您說人證物證俱全。人證在何處?物證在何處?”

“第四,廠衛規矩。千戶及以上受刑,需有皇上明旨。”

李廣冷笑道:“諸位大人,看看這伶牙俐齒的謀反罪人吧!真是煮的熟的鴨子,煮不爛的嘴!”

“常風,今日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人證是後軍都督石文忠和御馬監秉筆張永。他們二人一口咬定,是你和興王命他們帶奮武營去御苑的!”

“物證是那張調兵手令。上面有興王的璽印和你的簽字!”

“馬部堂已經確認過了。璽印的確出自興王的隨身小璽。簽字也是你的筆跡。”

常風逐條反駁:“不對吧。石文忠和張永只說,一個受傷的大漢將軍自稱受我指派前往奮武營。”

“他們應該沒說過,是我面授機宜,讓他們帶兵前往御苑的吧?”

“如果是有人假冒大漢將軍,編造謊言呢?”

“至於調兵手令,那就更好解釋了。”

李廣道:“我倒要聽聽,你如何解釋。”

常風道:“筆跡不是手印,是可以偽造的!不信李公公寫下自己的名字。一天內我給你找人偽造個一模一樣的簽字。”

“至於璽印,相比於簽字很難偽造。”

“可是,你怎麼能證明是興王自己蓋上的印?而非有人偷用了他的印?”

常風條理清晰,逐一辯駁。

李廣惱羞成怒:“劉次輔、馬部堂,你們聽聽,真是巧舌如簧,伶牙俐齒!”

“看來不上大刑他是不會說真的話的!來啊!”

馬文升阻止:“李公公,皇上尚未下旨革去常風官職。他現在還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

“給朝廷的從三品武官上刑,尚需要兵部及都督府、三法司堂官的一致首肯。”

“更何況是錦衣衛的從三品?得皇上下明旨!”

次輔劉健道:“嗯,馬部堂所言有理。我要提醒李公公,內閣值房不是刑堂。”

李廣怒道:“難道你們要包庇常風嘛?”

馬文升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李公公,我沒有包庇任何人。只是就事論事。”

李廣又問常風:“那你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

常風針鋒相對:“我現在是被囚禁的嫌疑犯官,如何能自證清白?”

“李公公以前從未管過刑獄,不曉得刑獄慣例。是你要給我定罪。應該由你找出我的罪證!”

這場審訊,李廣碰了一鼻子灰。

其餘五名審案官無一人支援他,審訊地點又不是在詔獄。他沒法刑訊逼供。

無奈之下,他只得讓心腹谷大用去請弘治帝旨意,建議對常風用刑。

李廣一拍桌子:“將謀反案犯常風先押下去,嚴加看管!”

蕭敬突然走進了值房:“李師弟,我已請了皇上旨意。由御馬監少監高鳳看押興王等四人。”

高鳳是蕭敬的心腹之一。

李廣色變:“怎麼讓高鳳看押他們?”

蕭敬道:“涉及謀反欽案,我怕他們四人稀裡糊塗的死在了宮裡。那欽案就成了無頭案。”

“當然要派個可靠的人看押他們!”

李廣心中暗道:不妙。看來給這四人定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蕭敬又對常風說:“常風,你放心。皇上是古往今來第一聖明的君主。他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常風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蕭敬一眼:“我相信皇上一定會還我一個清白。”

已是入夜。

常風被關在了永壽宮的空房間內。

少監高鳳很是善待他。派人給他送了乾淨的被褥、簡單卻可口的飯食。

常風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

他雖被困於此,但不是身陷絕境。

如果謀反案是李廣一人負責查,那對常風來說是十死無生的絕境。

但今日過堂,審案官有六人,包含了內閣三閣老、馬文升、劉大夏。有他們在,李廣很難肆意妄為。

突然間,常風聽到了妹妹常恬的聲音。

常恬怒道:“瞎了你們的狗眼,本郡主你們也敢攔?”

一名小宦官道:“郡主,不是小奴攔您。常爺涉及欽案,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見他!”

常恬道:“那我今日偏要進去找我哥呢?”

門外又傳來少監高鳳的聲音:“郡主。您此刻進去見常爺,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害了他!”

“會有居心叵測之人,說您見常爺是為了傳話跟別人串供。”

常風走到窗前,朝著常恬喊:“糖糖,你先回郡主府去。放心,你哥我問心無愧。沒人動得了我!”

常恬無奈。只得板著臉,對高鳳說:“照顧好我哥!我哥從這兒出去的時候,要是瘦一斤,我便割你一斤肉!”

“我說到做到!”

高鳳拱手:“郡主放心。我不會讓常爺受委屈的。”

常恬悻悻離去。

與此同時,乾清宮大殿。

弘治帝正在批閱奏摺。但他的心思不在奏摺上。硃批時竟寫錯了好幾個字。

蕭敬走了進來:“皇上,馬文升求見。”

弘治帝放下硃筆:“來給興王和常風求情的?”

蕭敬微微點頭。

弘治帝道:“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馬文升進得殿中。

弘治帝道:“次輔劉健已經跟朕稟報過了白天的審訊詳情。你就不必再重複一遍了。”

馬文升磕頭:“稟皇上,臣今夜是來為常風作保的。”

弘治帝正色道:“有謀反嫌疑的人,誰也保不了!”

馬文升抬起了頭:“皇上,今日御苑的所謂‘兵變’,蹊蹺萬分,案情複雜。”

“臣跟內閣三閣老、劉大夏、李公公,無一人是刑獄斷案出身。”

“要在三日內查清這件複雜的事,朝中只有一人能辦到。”

弘治帝問:“你說的是誰?”

馬文升答:“常風。”

弘治帝皺眉:“老卿家,你瘋了吧?你讓常風自己查自己?”

馬文升拱手:“皇上,臣還是那句話,臣願以全家人頭為常風作保!”

“依臣看,所謂的御苑兵變,不是謀反,而是栽贓。有人妄圖對興王殿下不利。”

“也只有常風這樣機敏幹練的人,才能在三日內還興王殿下清白。”

弘治帝沉默不言。

馬文升開始歷數常風的功績:“皇上,常風是什麼人,您比臣更清楚。”

“成化朝時,他為保儲屢次犯險,九死一生。”

“您登基之後,他智鬥庸相、清算奸黨、遠赴東南與倭寇血戰、破獲韃靼禿鷹會陰謀、查清倉場弊案、治理山東水患、遠赴貴州推行改土歸流、為賢臣洗脫冤屈”

“這一樁樁、一件件大功,若無赤膽忠心,哪能辦成?”

“再說句違禮的話。常風救過皇上您的命、皇后的命。是您和皇后的恩人吶!”

“他怎麼可能勾結藩王,調兵謀反?”

弘治帝被馬文升說動了幾分。

不過他並未答應馬文升,還常風自由,讓常風徹查此事。

畢竟常風跟謀反有關,弘治帝只能慎之又慎。

弘治帝道:“老卿家。你先回去。你的建議,朕會慎重考慮。”

馬文升剛走,張皇后來了。

弘治帝問:“菱兒,你怎麼來了?你這幾日鬧春疾,該在坤寧宮安心靜養的。”

“蕭敬,快給皇后看座。”

張皇后道:“臣妾聽聞皇上抓了常風。今夜來乾清宮是來給他求情的。”

弘治帝苦笑一聲:“給他求情的人真多。”

張皇后道:“皇上,說常風調兵謀反,您信嘛?”

弘治帝道:“朕不全信。但也不能不查。調兵謀反關係到祖宗江山的安危,不是別的事。”

張皇后苦口婆心:“皇上,常風要是對您有二心,以前他有一萬個機會謀反!何苦等到今日?”

“再有,就算你不全信常風。難道您還不瞭解您的親弟弟興王?”

“興王是有野心的人嘛?”

弘治帝一時語塞。

就在此時,周太皇太后走進了乾清宮大殿。

妻子張皇后、祖母周太皇太后,是弘治帝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的摯愛。一個在他年幼之時保護了他十一年。

弘治帝連忙下得龍椅,攙住了周太皇太后:“皇祖母,您怎麼來了?”

周太皇太后道:“我也是來求情的。你和杬兒都是我的孫子。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們。”

“杬兒不可能圖謀反叛。他既沒那個野心,更沒那個手腕。”

“至於說杬兒跟常風勾結。那就更不可能了。杬兒難道傻了?去勾結你身邊的第一心腹寵臣謀反?”

“他就不怕常風轉頭把事情告訴你嘛?”

興王大名朱祐杬。周太皇太后一向愛稱他為“杬兒”。

今夜張皇后、周太皇太后來乾清宮求情,是劉笑嫣攛掇的。

一聽說丈夫被軟禁宮中,劉笑嫣立馬進宮求了張皇后。

張皇后對義姐言聽計從,自然會找弘治帝求情。

劉笑嫣怕張皇后一人求情分量不夠。又盯上了周太皇太后。

她在周太皇太后面前只是臉熟而已,稱不上多受寵。

於是劉笑嫣找到了最得周太皇太后寵信的人——錦衣衛仵作千戶張道士。

周太皇太后篤通道教,張道士是她的座上賓。

宮中甚至一度有流言,說張道士跟周太皇太后不清不楚。

劉笑嫣找了張道士。張道士跟常風袍澤情深,立即入慈寧宮,在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

弘治帝道:“皇祖母說的是。”

周太皇太后又道:“依我看,能查清此事,還杬兒清白的,只有一人,就是常風!”

“你卻把他關在了西苑永壽宮那邊。這不是將寶劍藏於匣中,幫心懷叵測之人的忙嘛?”

弘治帝道:“皇祖母,孫兒知道該怎麼辦了。”

周太皇太后道:“那就好。你是明君,可不要被人矇騙,做糊塗事啊!我先回慈寧宮了。”

弘治帝將周太皇太后一直攙上了鳳輿。

他凝視著小宦官們抬著鳳輿,越走越遠,一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午夜時分。

常風躺在被褥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馬文升、劉大夏和內閣三閣老他是瞭解的。

若論治國理政,他們都是國柱大才。

若論查案子,他們恐怕連錦衣衛的一個總旗都比不上。

他很擔心,他們鬥不過李廣。

就在此時,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

常風還以為李廣派人來製造他畏罪自殺的假象呢。

常風一個鯉魚打挺,從被褥上站了起來。他緊握著雙拳,朝面前的黑影怒吼道:“什麼人?”

黑暗中傳來了弘治帝的聲音:“是朕。”

常風連忙跪倒:“皇上。”

弘治帝道:“蕭敬,點燃蠟燭。”

蕭敬打著了火摺子,點燃了蠟燭。

這間房子之中,沒有任何桌椅板凳。只有鋪在地上的被褥。

弘治帝索性直接坐到了被褥上。

弘治帝道:“常風,李廣說你跟興王勾結。另外,李廣還說昨夜你把大漢將軍的十百戶叫到了府裡,密謀起事。”

常風一愣:“皇上。昨夜臣是讓十百戶進了府。但不是謀劃反叛,而是商議御苑隨扈事宜。”

“啊,是臣疏忽了。商議隨扈,應該將他們召集到錦衣衛公衙。”

弘治帝道:“今日事發突然。朕不得不先囚禁了你。你不要怨朕。”

常風道:“臣對皇上只有忠心,沒有怨恨。”

其實到現在為止,弘治帝對常風還是存有一絲疑慮。

畢竟弘治帝閒置了常風三年,常風說對弘治帝沒有任何怨恨是假的。雙方對此心照不宣。

弘治帝道:“朕給你一柱香功夫。你給朕說一個放你的理由。”

常風的腦子飛速的轉動的。

片刻後,常風條理清晰的說道:“稟皇上。臣的確是被人栽贓。且那人栽贓的手段並不高明。”

“若臣真有二心。今日上晌御苑之中只有八百大漢將軍護衛,他們都是臣的心腹舊屬。弒君謀反何須再調奮武營的兵?那不是多此一舉嘛?”

“臣若跟興王勾結謀反。調奮武營也應該是調往京城,控制九門!而非調往御苑!”

“栽贓之人制造的這一系列假象,本身就自相矛盾說不通!”

常風的話,徹底點醒了弘治帝。

弘治帝心道:是啊,上晌御苑只有大漢將軍隨扈。常風要殺朕,命大漢將軍殺就是了。

何必興師動眾,再去奮武營調六千兵去御苑?奮武營該去的是九門,控制京師衛戍。

常風繼續說道:“稟皇上。至於說臣跟石文忠、張永勾結謀反.真要勾結謀反,哪還會寫什麼調兵手令?”

“這種事兒怎麼可能墨吃紙?那不成了欲蓋彌彰了?”

弘治帝頷首:“你說的很有道理。”

如果說,在邁入關押常風的房間之前,弘治帝心中對他的猜忌有三分。那現在猜忌一分都不剩了。

弘治帝道:“常風,朕命你查清御苑風波的真相。朕給你三日!”

常風咬了咬牙:“兩日!臣只需兩日!”

弘治帝笑道:“如此信心十足?”

常風答:“皇上,這場栽贓漏洞百出。幕後黑手不是什麼心思縝密之人。查清真相兩日足以。”

弘治帝讚歎道:“不愧是朕看重的人。好,你立即出宮,去查這件事。”

常風出了永壽宮,沒有回家,而是趕往錦衣衛。他要在錦衣衛中召集人手。

與此同時,錦衣衛大堂燈火通明。

署理東廠督公李廣坐在椅子上,谷大用在一旁侍候。

錦衣衛上到指揮使牟斌,下到百戶,全部站在大廳中。

李廣喝了口茶,冷笑一聲:“呵,我知道,你們都是常風的人!”

“常風謀反,已被皇上軟禁。不日便要審結定案,凌遲處死!”

“今後廠衛是我說了算!”

“我會宣讀一份名單。凡跟謀反案犯常風交好之人,一律革職聽參!”

“谷大用,念名單!”

谷大用朗聲念起名單。從牟斌到王妙心、錢寧、石文義、徐胖子,全部在革職之列。

李廣打算在廠衛搞一番大洗牌,把自己的心腹全都塞進錦衣衛。

名單唸完後,徐胖子怒道:“李公公,錦衣衛百戶以上,凡穿飛魚服的,都是皇上親自任命。”

“您老有什麼權力把我們都革了?”

李廣瞪了徐胖子一眼:“憑什麼?就憑皇上命我署理東廠督公!”

“別打量著你是定國公世子,就敢跟我橫眉毛豎眼睛的!”

“這不是永樂朝那陣了。定國公府早就沒有當初的權勢!”

徐胖子罵了一聲:“艸!”

李廣火了:“你艸誰呢?狗膽包天的東西,竟敢對東廠督公出言不遜!來啊,抓起來打二十板子!”

徐胖子是個暴脾氣,他怒道:“李廣,我艸你娘!有種你今日弄死我,讓定國公一脈絕後!”

李廣被徐胖子氣得渾身發抖:“造反啦!徐光祚是常風的同黨!給我抓起來!”

就在此時,大堂中響起一聲爆喝:“誰敢抓定國公世子?!”

常風大步走進了大堂。

李廣目瞪口呆:“常,常風越獄!快給我抓起來!”

常風正色道:“李公公錯了。是皇上放我出來的!皇上口諭!”

“口諭”二字一出,大堂內“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李廣跟谷大用卻杵在原地不動。

常風道:“我宣皇上口諭,李公公、谷公公巋然不動。難道你們要造反嘛?”

李廣和谷大用無奈,只得跪倒。

常風道:“皇上口諭,命常風徹查御苑兵變之事!欽此!”

徐胖子帶頭高呼一聲:“遵旨!”

眾人齊聲道:“尊旨!”

李廣站起身:“常風,你別是假傳聖旨吧?”

常風冷笑一聲:“呵,是不是假傳聖旨,李公公可以入宮向皇上求證。”

“若我信口開河,願被你抓起來,隨便上刑!”

李廣的眉毛皺成了“八”字:“我諒你也不敢。”

常風道:“剛才李公公說要革他們的職?理由是他們與謀反之人交好?”

“如今皇上已經命我徹查此事。說明皇上已經認可,我從未參與謀反。那李公公革他們職的理由就不成立。”

“諸位弟兄,你們要好好當差。為皇上效力。將京城內一切圖謀不軌之人碎屍萬段!”

說道“碎屍萬段”四個字時,常風咬牙切齒。

李廣感覺身上汗毛倒豎。

常風道:“徐光祚,錢寧、石文義,跟我去值房。”

徐胖子大搖大擺的走到了李廣面前。故意歪起大嘴,冷哼一聲:“哼!”

李廣氣得臉色煞白:“你?”

常風道:“徐光祚,你怎麼能對李公公不敬呢?他如今可是署理東廠督公,咱們的東家!”

徐胖子跟常風一唱一和:“怕就怕有些人大印還沒捂熱乎,腦袋已經丟了!”

徐胖子、錢寧、石文義三人,跟著常風來到了同知值房。

常風道:“有人要斷我的生路。這回,我得讓他腦袋搬家!”

徐胖子附和:“沒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回不整死那人,那人以後還會鬧么蛾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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