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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御苑。

大漢將軍吹響了代表著皇帝親臨御苑的牛角號。

御苑中央的點兵臺。

弘治帝身穿龍紋布甲,高居臺上。

文官居點兵臺之左。他們今日的任務不是陪同弘治帝狩獵,而是寫詩詞、作畫讚頌皇帝出獵的雄壯場面。

點兵臺前,所有參與狩獵的武將皆已騎在馬上,揹著弓箭。當中為首的自然是興王。

常風身為錦衣衛武官,亦在其中。

他自嘲的想:笑嫣善於射箭。可惜她是女流,不能參與射獵。若今日她在場,必拔得頭籌。

弘治帝點兵完畢。正要宣佈出發狩獵。

忽然間,劉瑾牽著一頭小騾子來到了點兵臺前。

小騾子上坐著八歲的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身穿改小了的布甲。手裡拿著一張小弓。

弘治帝笑問:“照兒,你也要參加射獵嘛?”

朱厚照答:“回父皇,兒臣今日也想在御苑大顯身手!”

就在此時,李東陽從文官班中走了出來。大喊一聲:“太子不可!”

朱厚照問:“先生,為何不可?”

李東陽是朱厚照出閣後的老師。故朱厚照稱他為“先生”。

李東陽滿嘴教師爺的口吻:“難道殿下忘記臣教您的了嘛?君子不立危牆,不行陌路,不入深水!”

“天子年長不登高!儲君年幼不射獵!”

朱厚照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但孩子有主見,往往會被大人視作叛逆、不聽話。

朱厚照的老師全都是文官。這些教師爺平日常在弘治帝面前告狀,說太子殿下不尊師道、不聽師言。

李東陽苦口婆心:“殿下,您還年幼。應該學聖人之言。等您弱冠之年後,再參加射獵不遲。”

朱厚照稚聲稚氣的回懟:“先生,您這話就錯啦!孤聽劉瑾說,太祖爺興兵於濠州時,手下有百名‘童子紅巾’。”

“他們比孤大不了幾歲。但個個驍勇。打探敵情、埋設陷阱,立下了不少功勳。”

弘治帝微微頷首:“的確有這麼回事。”

李東陽此刻的文人槓精本性顯露無遺:“殿下身為一國儲君,怎能聽一宦官之言?請您速回東宮,研讀聖人經書。”

李東陽平日裡就很擔心朱厚照過分依賴劉瑾。

在他看來,師徒如父子。太子只能依賴他這個正兒八經的老師,怎麼能對一個宦官言聽計從呢?

弘治帝問朱厚照:“照兒,你怎麼說?”

朱厚照雖年幼,卻機敏過人。他的回答有理有據:“稟父皇。太祖高皇帝自馬上得天下。兒臣參加射獵,是為了自小效法太祖高皇帝!”

李東陽急眼了:“殿下才八歲,怎敢自比太祖高皇帝?”

朱厚照一句話便把李東陽噎得夠嗆:“先生,你昨日不還教導孤要追比聖賢嘛?”

李東陽火冒三丈。老子堂堂帝師兼儲師。竟被八歲的儲君學生當眾頂撞?

李東陽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君臣關係要遠大於師生關係。

怪不得朱厚照長大後不待見他。

學生與老師的矛盾,文官與未來皇帝的矛盾,就此埋下了種子。

弘治帝很是溺愛朱厚照,對他百依百順。弘治帝小時候受盡了苦難,不想讓兒子受一丁點兒委屈。

弘治帝爽朗的大笑:“照兒說得好。朕準你參加今日的狩獵。”

李東陽無語。

弘治帝一聲令下,眾人向著御苑深處騎馬進發,沿途射獵御苑中養的狼、鹿、雉、兔。

二十九歲的弘治帝正當盛年,但身體甚至趕不上老朽馬文升。

騎了僅兩刻功夫的馬,他便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只得下馬休息。李廣在一旁侍候。

其餘人則繼續射獵。

且說常風一直騎著馬,跟在騎小騾子的太子朱厚照身邊。

突然間,一隻野雉出現在了常風前方二十步處。

常風立馬張弓搭箭,片刻後他將弓箭放下,對朱厚照說:“殿下,瞧,前面有一隻野雉。”

常風只是想讓朱厚照過過射箭的癮。

在他看來,一個八歲孩童,用的還是小號弓箭。怎麼可能射中二十步外的野雉?

沒想到,朱厚照有模有樣的張弓、搭箭、瞄準、松弦。

“嗖!”

箭竟筆直的飛向野雉。“噗”!不偏不倚,正中雉腹!

常風目瞪口呆:“殿,殿下神射!”

朱厚照其實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他洋洋得意:“這算什麼?甘羅八歲拜相理政。孤八歲射中野雉,不是什麼稀奇事。”

朱厚照骨子裡很像一位他的老祖宗:太宗朱棣。

一名大漢將軍上前,撿起了朱厚照射到的獵物。

常風心想:一會兒把獵物帶回去。不知道太子的老師李東陽會尷尬成什麼樣子。

就在此時,石文義騎馬跑了過來:“常爺,皇上下馬休息了。他讓您跟緊太子。”

常風點頭:“嗯,我一定護好太子周全。”

且說御苑北面二十里,奮武營駐地。

土木堡之變,三大營損失殆盡。京師保衛戰,三大營重建。

戰後,于謙從新三大營中挑選精幹兵卒,分為十營團練,是為團營。

于謙死後,團營廢止。

成化年間,成化帝再興團營。編為十二團營。

分別是四武營:奮武、耀武、練武、顯武。

四勇營:敢勇、果勇、效勇、鼓勇。

四威營:立威、伸威、揚威、振威。

十二團營中,以奮武營最為強悍。屬精銳中的精銳。類似於後世拿破崙的老近衛軍團。

奮武營所有士兵,皆挑選打過仗、殺過人的老兵。以騎兵為主。軍中良馬、好兵刃,優先裝備奮武營。

此刻奮武營內校場正在演兵。都督石文忠和監管太監張永有條不紊的下達著一道道軍令。

張永生得五大三粗,很是強壯。若不是穿著太監服色,旁人恐怕會誤認為他是武將。

錦衣衛“大夥計”石文義的大哥石文忠,平日裡跟張永私交甚好。

在二人的攜手訓練下,十二團營的戰力穩步提升。

石文忠笑道:“張公公,奮武營如今像極了漢時霍去病的虎賁輕騎。深入草原腹地,奇襲韃靼營地不成問題。”

張永道:“可惜奮武營的人馬太少了。只有六千人。”

“若能練出十個奮武營,韃靼小王子又算得了什麼?只是砧板上的一塊肉。”

二人正說著話,一名營門百戶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百戶拱手:“石帥、張公公,可出大事了。御苑那邊有人行刺!錦衣衛常爺手底下的一名大漢將軍前來求援!”

石文忠面色一變:“什麼?那個大漢將軍人呢?”

話音剛落,兩名士兵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大漢將軍走了過來。

這大漢將軍身上有幾處明顯的刀傷,看著像是九死一生殺出重圍。

石文忠問:“怎麼回事?”

大漢將軍氣息微弱的說道:“有一股韃靼騎兵偷偷越過了長城。跟京城的內應勾結,探知到今日皇上在御苑狩獵”

“他們足有三千多人,隨扈的大漢將軍只有八百。我們寡不敵眾.”

張永急眼了,直接拽住了大漢將軍的鎧領:“皇上如何了?”

大漢將軍語塞:“皇皇上,嗚嗚嗚!”

張永心中頓感不妙:“別擠馬尿!說,到底怎麼了?”

大漢將軍道:“皇上被韃靼騎兵殺了,龍駕歸天。”

張永和石文忠愣在了原地。

當今皇上被韃靼人殺了?大明的天塌了!

二人面面相覷,臉色鐵青。

大漢將軍從懷中拿出了一張調兵令:“興王殿下命奮武營立即前往御苑,剿滅韃兵,保護太子!”

在大明,調兵是一件極為敏感的事。調兵手續十分繁瑣。

調兵令上需蓋皇帝的寶璽、兵部尚書的關防、五軍都督的帥印。

若調的是邊軍,還要蓋上當地總兵的大印。

可是,大漢將軍出示的調兵令上,只蓋著興王的隨身小璽和常風的簽字。

張永粗略一看:“我見過常風的奏摺,是他的筆跡。”

石文忠正色道:“值大明危急存亡之際,咱們二人應當機立斷!”

張永斬釘截鐵的說:“立即召集奮武營全體將士。快馬趕往御苑。”

六千奮武營士兵騎上了戰馬,披甲執銳,浩浩蕩蕩向著御苑急行軍。

二人上當了!

但他們不是因為愚蠢才上當。

換做任何一個忠誠於皇帝、朝廷的將領,聽聞皇帝遇險殯天,太子危在旦夕。不管能否確定真假,都一定會帶兵前往一探究竟的。

與此同時,御苑之中。

弘治帝在一棵大柳樹下乘涼休息。大柳樹的四周,圍著一百多名護衛的大漢將軍,幾十名伺候的宦官。

李廣在一旁給弘治帝打著扇。

距離大柳樹三里之外。太子朱厚照發現了一頭狼。

御苑之中,等級最高的獵物就是狼。

朱厚照大喜過望。但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憑他手中的小破弓,絕對射不中那頭狼。

朱厚照表現出了孃胎裡帶的統帥天賦。

他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常風,你帶十人,從左側過去。石文義,你帶十人從右側過去。”

“劉瑾,你帶十人繞後堵住它。我帶著中軍主力不動,省得把它給嚇跑啦!”

“等到你們三面合圍,我再帶人衝過去!”

嘿,還別說,騎在矮騾子上的朱厚照調兵遣將,頗有幾分小將軍的英姿。

常風心中暗道:雖然這法子不見得高明。但太子八歲便知迂迴合圍,已屬不易。

眾人按朱厚照的吩咐分頭行動。

奈何那頭狼狡猾的很,一溜煙跑了。氣得朱厚照在騾子上空射了幾箭洩憤。

忽然間,常風等人聽到了“轟隆,轟隆”的聲音。

他身旁的錢寧有些奇怪:“晴空萬里怎麼打雷了?”

常風皺眉:“聽著不像是雷聲。倒像是大股騎兵行進的馬蹄聲。”

錢寧一頭霧水:“騎兵?負責御苑護衛的是錦衣衛大漢將軍。您沒讓他們集合行進啊!”

常風以手遮陽,向著遠方眺望。突然間,他發現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騎兵!

騎兵行進捲起了滾滾黃塵。

常風大驚失色:“難道是韃靼人越過了長城?”

錢寧眼神比常風好得多:“不對。他們穿著鴛鴦戰襖呢!是明軍!”

常風倒吸一口涼氣:“也可能是假扮成明軍的韃靼人。今日兵部和都督府未調京營駐軍隨扈!”

錢寧震驚不已:“啊?那怎麼辦?”

常風當機立斷:“快!射響箭,集合大漢將軍。先將皇上、太子、興王護住!”

這真是陰差陽錯。常風把前來“勤王護駕”的奮武營,當成了化妝偷越長城,襲擊御苑的韃靼人。

弘治帝正在大柳樹下小憩呢。

突然間,李廣搖了搖他的肩膀:“皇上。不好啦。”

弘治帝問:“怎麼了?”

李廣用手一指:“皇上您看!”

只見八百名大漢將軍以大柳樹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大圈。

常風和興王大步走向了弘治帝。朱厚照擺動著兩條小腿跟在後面。

李廣道:“皇上,不對勁啊!常風怎麼讓大漢將軍把您給圍了?”

弘治帝臉上浮現出狐疑的表情:“是啊。射獵進行的好好的。怎麼大漢將軍突然集合,把朕給圍了?”

李廣又一指遠處:“皇上您看,御苑出現了大股騎兵!難道是裡應外合?”

“啊呀!大事不好!有人謀反啊皇上!”

陰差陽錯之下,御苑亂做了一團!

常風走到了弘治帝面前:“皇上,可能有韃靼人假扮明軍越過長城,直驅京郊御苑。”

“臣會率大漢將軍,誓死護主!”

興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多一句嘴:“臣弟也將誓死護主!”

小太子朱厚照附和:“兒臣,兒臣跟著四皇叔、常風誓死保駕!”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谷大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腰刀,橫在了常風的脖子上。

谷大用道:“常風,你要勾結興王兵變弒主嘛?讓大漢將軍都散開。不然別怪我的鋼刀無情!”

李廣附和:“對!常風,興王,你們不要痴心妄想!”

說完李廣護在了弘治帝身前,張開雙臂,做出護主的姿勢。

常風急眼了:“這都什麼時候了!谷大用你別胡鬧!耽誤了勤王護駕,大明的天就塌了!放下刀!”

谷大用冷笑一聲:“我放下刀,讓你刺王殺駕嘛?”

就在此時,石文義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皇上。外圍的騎兵是奮武營。是臣的大哥石文忠和張永張公公統領的。”

弘治帝聽了這話疑心更重:“朕從未讓兵部調奮武營來御苑!”

李廣轉頭對弘治帝說:“皇上,果然是內外勾結,兵變謀反!”

且說石文忠、李廣那邊。二人帶兵來到御苑,察覺到了不對。

御苑哪裡有韃靼人的影子?哪裡有韃靼人跟大漢將軍們激戰的景象?

石文忠道:“怪了。難道剛才那個受了傷的大漢將軍誆騙咱們?”

張永高聲問一個千戶:“剛才那個受傷的大漢將軍呢?”

千戶答:“張公公,您不是看他身受重傷,讓他留在營內包紮療傷嘛?”

就在此時,李廣騎馬跑到了二人面前十多步的地方。

李廣問:“你們為何無旨無令,帶兵來御苑?”

石文忠答:“是興王殿下和常同知調我們來保護太子的啊。”

此言一出,李廣心中狂喜。

李廣陰聲陰氣的說:“笑話。藩王和家臣有什麼權力調動京營兵馬?”

“石文義,張永,你們攤上事兒了!隨我見皇上吧!”

石文忠驚訝:“皇上不是駕崩了嘛?”

李廣面色一變:“好啊,不打自招了!你是跟興王、常風勾結,兵變謀反。”

“你以為常風刺王殺駕已經得手了對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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