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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東華門附近,東廠衙門。

東廠監管錦衣衛。錦衣衛只辦欽案。

東廠的職能比錦衣衛要大的多。朝廷會審大案,東廠得派人去聽審;兵部的邊報、塘報,通政司的邸報,東廠要時時調閱。

甚至普通百姓的生活狀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價格,東廠都要一一查探記錄。

常風領著劉瑾來到了東廠大門口。

劉瑾抬頭看了一眼“東緝事廠”的四字燙金牌匾。

常風道:“在東廠兼了差,李廣再想動你,就要掂量掂量了。”

劉瑾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常風:“常爺.”

常風拍了拍劉瑾的肩膀,打斷了他:“見外的話不要說。”

“咱們都是懷恩幹爺的人。幹爺走了,咱們得相互幫襯。”

常風領著劉瑾,來到了督公值房。

錢能正坐在值房中喝著小酒。下酒菜很簡單,是一碟松花蛋。

常風拱手:“東家,我把劉瑾帶來了。今後我這老侄子就全靠您照顧了!”

錦衣衛的人,皆稱呼錢能為“東家”以示親近。

劉瑾給錢能跪地磕頭:“屬下劉瑾,拜見督公。”

錢能笑道:“快快請起。咱們都是自家人。”

一番寒暄後,錢能指了指盤中的松花蛋:“常風,坐,嚐嚐王恕那老王八蛋託人給我捎來的松花蛋。”

“王恕真能寒磣人。在信裡說我沒有蛋,特送來松花蛋讓我以形補形。”

“哈哈,笑話。我要補形,吃的也是虎蛋、熊蛋。用得著吃松花蛋嘛?”

常風在錢能跟前毫不拘束。他沒客氣,坐下伸手拿了一塊松花蛋放在嘴裡,大口咀嚼:“嗯,真香。”

錢能問:“劉瑾,背上的傷好透了嘛?”

劉瑾答:“多謝督公關心,已經好透了。”

錢能道:“李公公下手也忒狠辣了些。要不是宛平郡主及時阻止,說不準你就命喪黃泉了。”

錢能跟李廣的關係,類似於尚銘和梁芳。雙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常風插話:“以後劉瑾有您這座大靠山,旁人哪敢動他分毫。”

“誰不知道,東家在宮裡的資歷僅次於蕭公公。”

錢能笑道:“就你個小猴崽子會說話。劉瑾,以後伱就在東廠當右領班。”

“算起來,你坐的是東廠的第五把交椅呢!”

劉瑾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常風起身:“皇上在西郊皇莊賜了我一千畝地。我得過去一趟,把地交接過來。”

錢能誇讚:“瞧瞧。整個朝堂,誰能比你更受寵。皇上賜家奴皇莊田畝,了不得啊。”

常風出得東廠。二十名錦衣衛緹騎縱馬相隨。

一眾人威風凜凜、浩浩蕩蕩來到了西郊皇莊。

皇莊的管事牌子,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少監,名叫丘聚。

丘聚朝著常風一拱手:“常同知,田畝冊子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常風還禮:“有勞丘公公。”

丘聚拿出田畝冊子。常風接過去,在上面簽了名字,按了手印。一千畝皇莊好地到手。

皇莊的地,都是土壤肥沃的上等熟地。一千畝至少值兩三千兩白銀。

常風得了這一注賞志得意滿。

弘治帝是個節儉的皇帝。賞賜群臣時,以象徵性的賞物居多(外戚除外)。

一千畝地這種實實在在的賞賜,極為少見。

丘聚又領著常風去看了那一千畝地。耐心的解釋什麼時節種什麼作物。

常風發現,自家地的旁邊,種了大約一百畝葫蘆。

葫蘆上都套著模子。一群農人正在採葫蘆。拿下葫蘆後,若對形狀不滿意,直接一腳踩碎。

常風問丘聚:“那塊地是誰家的?怎麼種那麼多葫蘆?”

丘聚答:“是張家兩位國舅的地。兩位國舅打去年起,喜好上了玩葫蘆。”

“張家僕役專門闢出一百畝地用來種葫蘆。每個葫蘆都套著模子。”

“別看種得多。一季過後,一百畝地最多能出兩三個形美皮堅的葫蘆。”

常風問:“其餘的呢?”

丘聚答:“全都踩碎就是了。”

常風感嘆:“為了兩三個葫蘆,闢出一百畝葫蘆地。實在是奢靡至極。”

“若種上麥粟,至少能養活二十戶人家。”

丘聚笑道:“是啊。兩位國舅是出了名的愛玩,不惜銀錢。”

常風打馬回了府。門口拴馬石上拴著一頭騾子。

常風認出那是他準妹夫黃元的騾子。

進府之後,常風問在前院石榴樹下繡女紅的劉笑嫣:“黃元來了?”

劉笑嫣答:“嗯,來了。在後花園池塘邊陪糖糖釣王八呢。”

常風皺眉:“不是單獨相處吧?還沒過門呢,再吃了虧.”

劉笑嫣答:“放心。九妹妹帶了一個小丫鬟,在池塘對面看著他倆呢。”

常風來到池塘邊。

黃元始終是讀書人,重視禮制。他沒跟常恬緊挨著,而是隔了三尺的距離。手裡拿著一根魚竿。

常風一拍黃元的肩膀,嚇得黃元一哆嗦:“啊!是常大哥。”

常風笑道:“你心裡沒鬼,怕什麼?”

常恬白了常風一眼:“怕你嚇跑了剛要咬鉤的王八。”

正說著話,常恬魚竿一顫,釣上來一隻一斤多重的王八。

常恬美滋滋的給王八摘了鉤:“今日我釣上來三隻,你釣上來兩隻。你輸了。”

黃元道:“郡主技藝純熟。學生甘拜下風。”

常恬如得勝的將軍一般昂著頭,將王八又拋回池塘放生。

如果王八會說話,一定會給常恬唱幾句: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

常風坐到黃元邊上:“再過五個月你就要參加北直隸鄉試了。準備得如何了?”

黃元謙虛的說:“心裡沒有底。”

常風笑道:“沒底可不行啊。你得鄉試題名,明年春闈連登杏榜、金榜,有了進士功名,才能迎娶糖糖。”

大哥談及婚事,常恬面露羞澀的紅暈。她起身:“我去廚房那邊看看老母雞燉好了沒。小嫂子說今晚燉母雞湯給你補身體。”

常恬走後,常風對黃元說:“皇上剛賜了我一千畝賜田。賜田不能轉讓他人。”

“但每年的收成可以自行處置。等你們兩人完婚,每年的收成就都給你們。”

“全當我給糖糖的一部分嫁妝。”

黃元道:“多謝大哥。”

常風卻道:“都說了是嫁妝。要謝也輪不著你謝。你只需對她好便是。”

“若她嫁給你後受一丁點委屈,當心我扒了你的皮。”

黃元苦笑一聲:“說要扒我皮的,不止大哥您一人。”

常風問:“哦?還有誰?”

黃元答:“自然是兩位國舅爺。兩位國舅爺前天去了國子監,生拉硬拽拖我去喝酒。”

“剛舉起酒杯,他們就嚇我說,若我虧待郡主,他們會扒了我的皮。扒我皮還不算,還要把我的卵黃子擠出來喂蒼蠅。”

常風笑道:“這倆活閻王。”

入夜,一家人用過了晚飯,常風跟黃元切磋了一會兒制藝文章。

常風發現,自己對經義的理解、文章用詞的華麗、準確,遠遠遜於準妹夫。

黃元中舉應該如探囊取物。

若不出意外。明年開春,常風將跟準妹夫黃元一同踏入貢院大門,參加春闈會試。

他感慨:“看來明年春闈,我要給你當陪襯了。”

黃元謙遜的說:“常大哥過譽了。能不能今秋桂榜題名還未知呢。我怎敢奢望春闈?”

亥時正刻,常風將黃元送出了府。

他坐到了前院石榴樹下的躺椅上,抬頭仰望著春夜天空的繁星點點。

常風的生日在秋天。等過了今秋,他就正經步入了三十而立之年。

相對於漫漫星河,十年或許只是一瞬。

對於人來說,十年卻是漫長的光陰。

這十年間,常風歷經了諸多官場爭鬥,宮廷陰謀。

他做過好事,也做過昧心事。殘忍過,也仁慈過。

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他從一個管抄家的總旗,一路升為了左同知,成為錦衣衛的實際掌控者。

常風心想:不知爹在天有靈,得知我如今的身份。是會為我感到自豪還是擔憂。

日夜交替往復,常府的石榴樹開花、花落、生果、結果。

轉眼到了弘治八年的秋天,石榴果已經咧開了嘴,露出一肚子紅彤彤的子孫。

常風參加完早朝。他沒去錦衣衛,而是回了家。著急忙慌的讓九夫人給他換上了一身便裝。

常風催促九夫人:“快給我係好腰帶。我得趕緊去青松棺材鋪。今兒是鄉試放榜的日子。”

轉頭他看到了常恬站在門口。

常風問:“糖糖。我要去黃元家,和他等中舉的喜貼。你不來嘛?”

常恬羞澀的說:“我就不去了。哥你去吧。要是他中了,記得早點回來告訴我。”

常風來到了青松棺材鋪。十年前的那個秋夜,他正是在青松棺材鋪給老瘸子上刑後,開啟了步步高昇之路。

十年過去,老瘸子已成了他的親家。世間事真是難以捉摸。

黃元和老瘸子已經等在了門口。

鄉試放榜,若新科舉人住在京城,報子會在午時之前來報。

三人從大清早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

老瘸子道:“咱們還是回屋等吧。”

三人回了棺材鋪裡面。在一堆棺材、紙紮中擺起了茶桌。

黃元忐忑不安。去拿茶壺時,一不小心腦袋撞在了一副楠木大棺上。

他一吃痛,失手“啪嚓!”把茶壺摔了個粉粉碎。

黃元罵了一聲:“晦氣。”

常風卻道:“錯了。這是吉兆,棺材棺材,升官發財。又加了個碎碎平安!”

老瘸子掃乾淨了滿地茶壺碎片。沏了一壺茶,三人喝茶繼續坐等。

從日上三杆一直等到了快午時,也不見報子上門。

常風無奈,只得安慰起黃元來:“你還年輕。第一次參加鄉試不中不是壞事。三年後一定中。”

黃元小心翼翼的問:“那學生和郡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拖到三年後.”

常風笑道:“原來你小子是擔心這個。把心放在肚子裡吧。不管你中不中,明年開春我都會把你倆的婚事辦了。”

老瘸子道:“罷了。看來今日報子是不會來了。常大人,我去做午飯。”

“你別嫌我這裡酒濁菜薄。好容易來一趟,吃了午飯再走。”

常風擼胳膊挽袖子:“我跟你一起下廚。我得有十年沒下過廚房了。”

三人在廚房內淘米、擇菜。黃元難掩失落的表情。

常風拎起木桶,往鍋裡倒水。突然間他彷彿聽到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常風放下水桶:“你們聽,什麼聲音?”

黃元眼前一亮:“好像是鑼鼓聲。”

鑼鼓聲越來越近。三人來到了棺材鋪門口。

只見一胖一瘦兩個報子興高采烈的走了過來。後面跟著十幾個敲鑼打鼓的差役。

滿街筒子的人都圍了上來,駐足看熱鬧。

胖報子走到棺材鋪門口,高喊道:“這裡可是黃元黃老爺的寶宅?”

黃元連忙道:“在下就是!”

胖報子高舉起一方喜帖:“恭喜黃元黃老爺,高中北直隸鄉試第十名亞元。”

黃元接過喜帖。他像揹著常風,在常府裡撫摸常恬的嫩手一般,撫摸著喜貼。

片刻後,他大笑一聲:“噫,好,我中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話音未落,胖報子掄圓了胳膊,“啪!”給了黃元一個大逼鬥!

黃元被扇懵了。

常風和老瘸子也懵了。從沒聽說過中舉之後,報子要扇新舉人大逼鬥這種科場習俗。

胖報子扇完了黃元還不算。他腦門蹙成“井”字,一臉兇惡的表情。

隨後他憋足了中氣,一聲怒吼:“畜生,你中了什麼!”

黃元大驚失色:“啊?”

胖報子又掄圓了胳膊:“就你叫黃元是吧?”話音未落,“啪!”又是一個大逼鬥。

連續兩個大逼鬥把黃元打傻了。

常風反應了過來,一把掐住胖報子的脖子:“你報喜遲了也就罷了,還毆打新科舉人?”

“老子法辦了你!老子是錦衣衛左同知常風!”

常風掐得胖報子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瘦報子哭笑不得:“您是錦衣衛常爺?常爺您誤會啦!”

“今日我們哥倆負責送了五戶喜報。其中兩位新舉人樂極生悲,被喜痰迷了心竅。”

“我們這才耽擱了給黃老爺報喜。”

“扇黃老爺的臉,又罵他是畜生,質問他中了什麼.是怕他也喜痰攻心。”

“我們真的是一片好意啊!”

常風聽了這番解釋哭笑不得:“還有這一說呢?”

說完他放開了胖報子。

胖報子跟瘦報子跪倒:“常爺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啊。”

常風連忙道:“是我誤會你們了。快起來。”

胖報子膽子很大,竟在錦衣衛大掌櫃面前伸出了手討賞。

常風如今家資殷實,從荷包裡倒出四枚金豆子,給了兩個報子一人兩顆。

胖報子大喊道:“謝喜主家的賞嘍!祝黃老爺會試連登杏榜,殿試直入金榜!”

黃元笑道:“借你們吉言。”

送走了報子,福祿街上一眾專做死人生意的街坊,紛紛送來酒菜、賀喜錢。

福祿街一片喜氣洋洋。他們這些下九流的街坊裡,終於出了一個舉人老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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