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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總旗下意識的撒謊:「啊,屬下最近做了點小生意,賺了些銀子。就想換個大些的宅子。」

常風坐到了王總旗對面,問:「什麼小生意?黃金生意嘛?拿下!搜!」

常風的一眾手下練了三四個月的抄家。在上司面前自然要好好表現一番,露一手。

不多時,他們將一百兩黃金、五百兩銀子放在了常風面前。

常風將一枚金錠拿在手裡看了看:「這是真正的赤金,幾乎沒有雜質。一定是萊州金礦產的吧?」

「王元威,你是錦衣衛的人。應該知道大記性恢復術的諸般厲害。」

常風話音剛落,徐胖子已經出手。先捶了王總旗十拳。

沙包大的拳頭打在王總旗的小腹上。王總旗立馬開始嘔吐。

徐胖子打完。常風只說了兩個字:「快招。」

王總旗知道自己是受不住諸般酷刑的。

他討饒:「常爺。小的跟了你也有三四年了。您當總旗時,我就是您手下的力士。我願如實招供,只求您放過我的家人。」

常風點點頭:「成。畢竟袍澤一場。我不為難你的家人。招吧。」

王總旗如實招來。

萊州是大明最大的產金地。萊州知府孫誠德與金礦監管太監勾結,將金礦當成了自家的菜園子,大肆貪墨黃金。

案發後,金礦監管太監被處死。

奇怪的是,首輔劉吉在京裡替孫誠德說了話。孫誠德竟沒被判斬首。只判了個杖責六十,流三千里,家產抄沒充公。

王總旗帶了八名查檢千戶所校尉,兩百名團營兵前往萊州,查抄孫誠德家產。

共查出黃金七百兩,其餘白銀及財物折色共兩千兩。

王總旗賊膽包天。竟昧下了三百兩黃金。他把其中一百五十兩裝進了自家荷包。另外一百五十兩給八個校尉分了。

回京之後,他去錢莊將其中五十兩黃金兌成了五百兩銀子。正準備買房子置地。哪曾想常風就找上了門。.

常風聽完王總旗的供述,一拍桌子:「不對!你有隱瞞!」

「我看了孫誠德受審時的供狀。他自稱家裡的黃金只有四百兩。而非七百兩。少的那三百兩,正好是你昧下的。」

「難不成孫誠德一個流放罪官,幫著你打掩護,貪墨他的贓財?」

王總旗答:「常爺高見。孫誠德的確在幫我貪墨他的贓財。」

常風驚訝:」怎麼回事?說!」

王總旗繼續供述:「內閣首輔劉吉也捲入了金礦貪墨案。」

「兩年前,劉吉授意自己的家人,在萊州開了一家力行。孫誠德將處置礦山廢礦石的活兒,包給了劉家的力行。」

「說是廢礦石。其實都是含金頗高的上等礦石。劉家力行每年能從礦石中提煉黃金三四百兩。」

「我去抄家,發現了劉吉與孫誠德的信件。知道了他們之間的貓膩。」

「孫誠德的弟弟找到了我。讓我不要上稟劉首輔捲入金礦貪墨案的事。」

「作為回報,他哥哥在京招供時,會將家存黃金數量說成四百兩。」

「少的那三百兩。權當給我的封口銀。」

常風冷笑一聲:「呵,好手段啊!那三百兩金子說是孫家的。其實是朝廷的。」

「等於孫家拿著朝廷的黃金,給你當封口費,保全劉首輔。」

「只要劉首輔不捲入案子裡,就可以跟三法司打招呼,保孫誠德的命。」

徐胖子在一旁道:「早就聽說大明的金礦、銀礦貓膩兒大。果然如此。」

「拿上等礦石當廢礦石私下贈予。呵,

橫豎礦石不是黃金。到底是廢礦石還是好礦石。還不是地方官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兒。」

「劉首輔跟孫誠德算是把賺錢的路子走明白了。」

常風接下來的話,讓徐胖子大為驚訝。

常風道:「王元德。一回兒我帶你回錦衣衛錄供狀。若你的供狀上,出現‘劉吉二字。你全家都得死!」

「黃金是你私下貪墨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就這麼簡單。」

常風這麼說,明顯是要替劉吉遮掩罪責!

徐胖子用驚詫的目光看著常風。

常風幫劉吉遮掩,是因為懷恩活著的時候曾跟他有過一次深談。

懷恩告訴他,劉吉是替皇上捱罵背鍋的替身。這個人,暫時還不能倒。

常風押著王總旗回了錦衣衛詔獄,錄了供狀。

隨後他命石文義執行家法,把王總旗和八個校尉處死了。

辦完事後,常風進了一趟宮,向弘治帝稟報了事情的始末。

弘治帝對常風很是滿意:「你的處置是對的。朕還要再用劉吉一兩年。」

常風道:「是,皇上。」

弘治帝又道:「最近朕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御史、翰林們正在私下串聯,彈劾劉吉。你要留意這件事。」

「劉吉是好是壞,朕心中有數。可身為帝王,有時候為了做好事,不得不用一個壞人。」

常風心領神會:「臣明白。」

弘治帝道:「你辦事如此得力。朕決定給予你一項特權。準你今後以錦衣衛千戶的身份參加御門早朝!」

常風心花怒放!

得到參加御門早朝的資格,代表著進入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權力核心圈。

錦衣衛中,只有朱驥和兩個小國舅才有資格參加御門早朝。連南、北鎮撫使都沒有這樣的殊榮。

常風連忙叩首:「臣謝皇上隆恩。」

弘治帝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翌日,奉天門早朝。

官員們魚貫穿過金水橋,進入奉天門,來到前廣庭。

常風手持剛在禮部領的笏板,走在武官班的末尾。

一眾官員們竊竊私語:「瞧,那不是錦衣衛的常千戶嘛?他怎麼也來參加早朝了?還帶了笏板。」

「一定是皇上破格恩賞的。他現在真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啊。」

眾臣聚齊。不多時,弘治帝在新任司禮監掌印蕭敬的侍候下,來到了前廣庭。

蕭敬高聲道:「議!」

首輔劉吉第一個出班:「稟皇上。臣有本奏。」

弘治帝道:「哦?奏來。」

劉吉清了清嗓子:「稟皇上。言官乃是皇帝的耳目跟喉舌。有監察官員的職責。是大明朝懲女幹除惡的利劍。」

「然而,太祖爺開國,定言官品級過低。譬如十三道監察御史,監察整整一個省的官員。卻只有正七品。」

「又譬如六科給事中。每科給事中監察一個部的官員。卻只有正七品。」

「品級完全配不上他們的職責重任。」

「故而臣建議,超遷言官品級。將十三道監察御史,抬格為正六品。將六科給事中,抬格為從五品。」

常風心中暗道:劉吉真是好手段啊!他一定聽說了言官們正在串聯彈劾他。乾脆給所有的言官好處,讓他們超遷品級。

這是在拿朝廷的官品堵言官們的嘴。

就在此時,吏部尚書王恕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稟皇上。監察御史、給事中為正七品,乃太祖爺所定祖制。」

「臣身為吏

部尚書,專管官員品級,認為官品之事涉及祖制。不應擅改。」

劉吉一撅屁股,王恕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

王恕才不會允許劉吉拿著朝廷官品送禮呢!他直接搬出了「祖制」這座大山,阻止劉吉的意圖。

馬文升出來附和:「要說重要,大明的哪個官員不重要?言官有監察、諫言的職責;地方官有守土牧民的職責;武將有保家衛國的職責。」

「要是他們全都說自己職責重大,要求朝廷超遷品級。朝廷遷是不遷?」

「到時候豈不五品、六品滿天飛,三品四品遍地走了?」

馬文升是王恕的至交知己。他自然要附和王恕,阻止劉吉拿朝廷官品謀私利。

內閣的另外兩名成員,劉健和徐溥也反對劉吉的建議。

弘治帝拍板:「王卿說的很有道理。官職品級是祖制。朕敬天法祖,豈敢擅改?超遷言官之事作罷!」

眾臣山呼:「皇上聖明!」

劉吉尷尬的恨不能腳摳三進宅院。

下了朝。眾臣三三兩兩的離開奉天門。劉吉就像是一根被霜打了又被寡婦摘走的大茄子,無精打采的。

馬文升則走到了常風面前:「常小友,五品千戶持笏板參加御門早朝。這恐怕是大明朝開國頭一遭啊。」

「皇上待你,與待群臣不同。」

常風恭敬的說:「下官定當結草銜環,報答皇上隆恩。」

散朝之後,常風回到了錦衣衛。

由於他早晨要參加早朝,今後用不著再找北鎮撫使孫欒點卯了。

徐胖子已經坐在了他的值房裡。

徐胖子吐沫星子橫飛,跟兩個小國舅講著他老祖徐達當年在草原上的威風。

兩個小國舅被徐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時不時發出「哦,噢」的驚歎聲。

徐胖子見常風回來了,對兩個小國舅說:「石文義在校場那邊領著力士們練習縱狗尋銀,你們不去看個熱鬧?」

張鶴齡一拍手:「好哦!我這就去!」

兩個小國舅離開了值房。

徐胖子問常風:「常爺,有個事我想不明白。你為何急著讓人把王元威殺了。這明擺著是幫劉吉呢!」

常風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對。我是在幫劉吉。」

徐胖子不解:「你該不會巴望著劉吉是首輔,想讓他當你靠山吧?」

常風啞然失笑:「我如今的靠山有兩座。一座在乾清宮,一座在坤寧宮。不比劉吉大多了?我用得著找劉吉做靠山?」

徐胖子追問:「那你為什麼包庇一個庸相?」

常風道:「胖子,你和我當初為何能成為兄弟?因為咱們都嫉惡如仇,對脾氣。」

「可是,如今的我已不是兩年前的那個總旗了。我做任何事,都要從大局著眼。」

「什麼是大局。有利於皇上,有利於朝廷的事就是大局。」

徐胖子被常風說迷糊了:「你的意思,包庇庸相有利於皇上和朝廷?」

常風嘆了聲:「唉,朝廷裡的事沒有那麼簡單。總之,在庇護劉吉的事情上,我沒有私心。」

徐胖子揉了揉自己的大腦袋:「罷了。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說的話也雲山霧罩。胖爺我是聽不明白。這事兒我以後不提了。」

都察院。

監察御史湯鼐的值房中站了八十多位同僚。

湯鼐正在起草一份彈劾劉吉的奏章。

監察御史在摺子上罵人,一貫能做到沒有一個髒字兒但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貶個一無是處。

湯鼐寫完後,朝著同僚們一拱手:「

扳倒庸相,只在今日!請諸位聯名吧!」

御史們紛紛在長長的摺子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都察院的大老闆,左都御史屠滽路過湯鼐的值房。只當沒看見八十多個下屬御史,直接走開了。

大明的都察院有點像後世的倭國蝗軍,有下克上的傳統,司令指揮不動參謀。

這些個靠罵人為生的御史言官,狠起來連自己大老闆左都御史都敢罵。

屠滽不想沾上這件事,乾脆當不知道。

湯鼐道:「我這就帶著摺子去翰林院,找翰林官兒們聯名。明日我再去趟六部街,讓留在六部觀政的新科進士們聯名。」

眾人道:「拜託湯兄了。」

入夜,湯鼐回到了在城南租住的四合院。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匣子。匣子裡放著大小一百五十名官員聯名的彈劾摺子。

湯鼐是個窮官。家裡連個僕人都沒有。只有一妻一妾。

妻子和小妾已經給他做好了晚飯。兩個家常小菜,一笸籮麥餅上了桌。

湯鼐正要動筷子。一個不速之客來到了他的面前。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常風。

常風拱手:「在下錦衣衛千戶常風。湯御史,有禮了。」

湯鼐拱手:「哦。是常千戶,失敬。」

常風毫不客氣的坐到了飯桌邊的椅子上:「湯御史,尋常官員見到錦衣衛的千戶,個個驚恐萬分。您為何鎮定自若?」

湯鼐咬了一口麥餅:「驚恐萬分的人心中有鬼。鎮定自若的人問心無愧。」

常風稱讚他:「嗯。湯御史的確是問心無愧之人。下晌我看了你在錦衣衛裡的私檔。你為官六年,沒做過一件有違法度的事。」

湯鼐道:「身為官員,遵守朝廷法度本應是最起碼的底線。奈何,大明朝的官,能夠守住底線者十中無一。」

「哼,上樑不正,下樑能不歪?」

常風問:「湯御史所說的上樑,指的是劉首輔吧?」

湯鼐冷哼一聲:「對。我說的就是劉棉花。就算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敢說官場風氣就是被劉棉花這樣的庸相帶壞的。」

常風道:「這正是我今夜來找湯御史的原因。請你把那份聯名的摺子交給我。」

湯鼐問:「交給你轉呈皇上?」

常風微微搖頭:「交給我燒掉。」

湯鼐用銅鈴般的大眼睛瞪著常風:「你是劉棉花的黨羽?不應該吧。我不信老內相的義孫甘做庸相鷹犬。」

常風道:「劉棉花還不配讓我做他黨羽。我阻止你上聯名摺子,是為了朝廷。」

「噗」。湯鼐笑出了聲:「為了朝廷?我彈劾庸相才是為了朝廷。」

常風道:「一百五十多名官員聯名上摺子,要求皇上治當朝首輔的罪。你知道這叫什麼嘛?」

「這叫挾眾欺君!既然涉及到了欺君,我們錦衣衛就不能不管。」

湯鼐喝了口湯,風輕雲淡的說:「錦衣衛果然擅長扣帽子。一頂欺君的大帽子,足矣壓垮一個七品官。」

「可惜,千萬人吾往矣!我並不怕被大帽子壓死。」

「常千戶請回吧。聯名的摺子我是不會交給你的。明日我會遞到通政司轉交皇上。」

常風有些憐惜湯鼐這個一根筋的清流言官:「你這樣做是會引火燒身的。」

湯鼐正色道:「為天下人,寧烈火焚身!」

常風走出了湯鼐的四合院。

懷恩生前曾跟常風說過。大明有這樣一種言官。他們清廉歸清廉,但沒什麼做事的能力。

他們腦門上整日頂著「道德」二字,罵這個參那個。

這樣的清流言官,還趕不上會做事的貪官。

可有時候,他們的忠直又令人敬佩。

湯鼐顯然就是懷恩說的那種人。

石文義在四合院外等著常風。

見常風出來了,石文義問:「常爺,東西拿到了嘛?」

常風攤了攤手。

石文義怒道:「那廝不識好歹。我拿刀進去直接搶了便是。」

常風苦笑一聲:「搶清流言官的聯名摺子?你不怕被他們的吐沫星子淹死?」

石文義憤憤然:「可惜他沒有把柄落在咱錦衣衛手上。」

常風道:「沒辦法了。咱們靜觀其變就是了。你今夜留在這兒,盯住他。」

其實,弘治帝也好,朱驥也罷。都沒有吩咐常風來要那份彈劾摺子。

用後世的話說,一個優秀的員工,應該充分的發揮主觀能動性。

只要能為皇上分憂,管有沒有聖旨和鈞令呢?

常風回了家。劉笑嫣和糖糖已經在飯廳等著他吃飯了。

常風問:「壯壯睡了?」

劉笑嫣答:「可算睡了。這小子不愧是我兒子。狠起來連自己都打。下晌他揮著小拳頭咿咿呀呀的。一拳頭打在自己眼眶上。自己把自己打哭了。」

糖糖在一旁說:「我給他掐算著呢。哭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常風笑出了聲:「呵,壯壯長大了定是一員猛將。」

只要回了家,見到妻子、妹妹、兒子,常風的一切煩心事都會暫時煙消雲散。

亥時正刻。

常風正要摟著劉笑嫣搗鼓點事兒。下人通傳:「老爺,石總旗求見。」

常風只要撒開了劉笑嫣:「得,指不定又出什麼事兒了。」

常風來到客廳石文義。

石文義道:「常爺,可不得了了。湯鼐的四合院著火了!燒了個清幹溜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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