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潛時之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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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隻蟲？”

灰風完全聽不懂羅素不知所謂的含混回答，這不怪它，因為灰風所服務的這個人類聯邦臉比較黑，沒有開啟過時之蟲事件鏈。

若是平時的話灰風非得纏著元帥把事情講清楚不可，但現在有更加緊迫的事情需要決定：灰蠱母艦正在墜向一個新的引力特異點，若不及時啟動躍遷引擎逃離這裡，依照目前的趨勢進行下去，他們就將與微縮銀河一起被吞噬。

失夢星雲中的星光已經完全消失，入目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漆黑深空。

被引力拉扯成纖維網狀的宇宙塵埃正向此處聚集而來，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塵埃絲線彷彿一張正在收緊的織網，要將灰蠱母艦完全包裹其中，將整個失夢星雲捆成一個密實的蠶繭。

在這個即將織成的蠶繭正中心，靜靜漂浮著一根即使豎起來也僅有羅素一半身高的圓柱體密封箱，箱體內部靜靜運轉著數之不盡的密集星光，在這個小小的箱子裡匯成一個微縮版的銀河系。

交戰方丙的科學家曾使用一個不可接觸、不可干涉的亞空間場將微縮銀河徹底封鎖，但出於未知的原因這個“場”破損了，從缺口處被吸出的星系展開在這個宇宙，形成了失夢星群。

現在，微縮銀河已經被時間回溯到了未破損的完全狀態。

“從這裡移動到微縮銀河的所在座標並完成回收，全過程需要大約3分44秒。”

為儘可能節約溝通時間，灰風直接將資訊以腦電波的形式發向羅素的大腦：“但是整個失夢星雲的所有星際塵埃都正在向我們聚攏，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如果要在完成回收微縮銀河後再啟動躍遷引擎的話，我們很可能無法趕在被塵埃完全包裹前完成躍遷！”

灰風在徵求羅素意見的同時便已經將推進器功率拉到最滿，以極限航速衝向微縮銀河，位於船體核心的躍遷引擎也已經熱機完成。

無論羅素的命令是哪個，它都能立刻予以執行。

羅素的回答則是：“去回收微縮銀河，然後停留在原地。”

“什麼？您，元帥，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灰風完全無法理解羅素的這個命令：

“您莫非以為星際塵埃是某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嗎？元帥！整個失夢星雲的質量在朝著一點匯聚！這片恆星孵化場原本預估可以孵化出至少數千顆恆星。現在是有數千顆恆星的質量正在一起向我們湧來！”

“這樣龐大的質量聚集在一處，那遠遠超過臨界點的巨大引力根本無法透過核聚變反應產生的爆炸來平衡抵消，失夢星雲將跳過恆星階段，直接坍縮成黑洞！”

灰風心急如焚地向羅素講解著現在的情況有多麼危急，它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放棄回收微縮銀河，直接幹暈元帥把他強行帶走的準備。

即使是一整片銀河，在灰風的心中都遠不如羅素的生命安全的萬分之一重要。

然而任憑灰風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羅素的身上也看不到半點應有的嚴肅之色，他一副生死有命的擺爛態度，用一隻手將灰風的肩膀摟進臂彎，笑呵呵地給它摸摸頭。

“小灰乖，別生氣。”羅素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著急，但急是沒有用的——被‘祂’眷顧，可不是說想走就真的能走掉。”

只是被羅素氣得哭笑不得的灰風此時完全聽不進去他說的話，在人形構造體坐在羅素腿上任由他揉捏臉蛋的同時，灰蠱母艦的本體直接啟動了早已熱機完畢的躍遷引擎。

當嗡鳴的引擎撕開宇宙的現實維度，物理距離從此便不再是束縛。

羅素察覺到了引擎的啟動，但他並未發表意見，只是輕輕摟著正在生他悶氣不理人的灰風，思索著這以後該怎麼哄……難不成要在自己沒錯的情況下向它認個錯？

只講感情，不講道理，那這跟哄女朋友有什麼區別。

羅素覺得灰風應該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雖然它不是人。

伴隨著引擎的持續嗡鳴，很快，灰風臉上氣鼓鼓的小表情便被驚愕之色所取代了。

“怎麼會……維度無法被撕開……”灰風茫然無措地轉過頭，兩隻淚眼看著羅素：“引擎明明正常運轉，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剛出現一點撕裂跡象的維度都會立刻復原，元帥，我，我們……”

我們走不掉了……

羅素欣慰地拍拍灰風的肩膀：“按我之前說的，回收微縮銀河吧。”

“好……”灰風這次沒有再反駁。

漆黑的深空中，無盡的星際塵埃飛速聚集著，灰蠱母艦趕在自己被“蠶繭”完全縛住之前航行到了那個圓柱密封箱的座標所在，隨後派出艦載機，將它帶回機庫之中。

遺珍：微縮銀河。回收完成。

灰風很想追問羅素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時間不夠了，感測器的探測範圍內已經完全被密集的塵埃所堵死。

在“蠶繭”成型的那一刻——有某種詭異事情發生了。

有那麼一瞬間，灰風覺得周圍的整個世界都消失了，連自己的身體也不復存在。

那是一種很難去形容的感覺，一閃而逝的過程也很短暫，灰風無從判斷剛才發生了什麼，但有一個人卻對此做出了反應：一直站在羅素身側的科羅尼艾。

撲通一聲，身高兩米有餘的豐滿女體毫無預兆地脫力往前栽倒，臉朝下摔倒在了羅素和灰風面前，像短路的機械一樣痙攣抽搐。

“這……怎麼回事？科羅尼艾怎麼突然……”灰風的心中更加茫然。

它下意識地將船艙內的所有感測器都鎖定在羅素身上，生怕他也和科羅尼艾一樣突然倒下，所幸，羅素什麼事都沒有。

緊接著，兩隻現場重構出的機械臂將癱倒在地的科羅尼艾抱了起來，對它顫抖的身體進行簡單檢測之後，灰風彙報了結果：

“這具軀體的生命體徵很穩定，甚至比原先還要活躍一些，費洛蒙大量分泌。但它的大腦生物電活動很……紊亂，完全沒有可以稱之為‘意識’的東西。”

科羅尼艾身上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種狀態我們見過的。”羅素站起身來，端詳著躺在機械臂上微微顫抖的人形身體，說道：

“你還記得嗎？灰風？在蟲巢艦隊對芙朵拉方舟靈族進行最後的圍殲戰時，靈族使用過一些特殊的滅靈武器。它們無意間部分遮蔽了蟲群之間的靈能精神場，那少數幾個被從集體意志中孤立的蟲族個體，便是現在這個狀態……”

區別只在於，失控的戰鬥蟲族會陷入無意識的狂暴狀態，敵我不分一通亂砍。

科羅尼艾為討好主人而捏出來的這具軀殼則沒有什麼危險性，與蟲巢意志斷連之後也只是癱倒在地上而已。

灰風試著開啟偵測裝置，在一片黑暗中尋找著芙朵拉蟲巢世界的所在位置——科羅尼艾的本體就藏在那裡。

但事實證明，此次斷連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癱倒在機械臂掌中的人型軀殼的痙攣顫抖忽然全部停止了，伴隨著意識的恢復，大腦中的生物電活動也重新變得有序。

“回來了？科羅尼艾，剛才發生了什麼？你——”羅素詢問的話音未落，便被甦醒的科羅尼艾撲倒在了地上。

靈族軀殼的爆發速度讓羅素一時未能反應過來，但灰風反應過來了。

在科羅尼艾撲向羅素的同時，灰風也在第一時間對其發動了攻擊，它將雙手刺入科羅尼艾的身體，一隻手崩斷肋骨掐爆心臟，一隻手從後腦處插入顱腔，折斷腦幹。

一瞬之間的功夫，這具軀殼便已死亡，效率高得連灰風都有些詫異。

因為以靈族軀殼的反應速度，科羅尼艾是可以閃避掉這兩次攻擊的，但它沒有。

它泣不成聲地撲倒羅素身上任由灰風將自己殺死，在心臟被捏碎，腦幹被折斷的彌留之際，科羅尼艾哽咽著說：“主人，伱去哪裡了？我一直都在找你……我……”

“我？一直都在這裡啊。”羅素也有些疑惑，但很快，他明白了過來。

推開科羅尼艾的屍體，羅素將沾滿血跡和腦漿的外套脫了下來，說道：“我大概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了……灰風，校準時鐘。”

時鐘？

“好的，正在與逆熵主機進行同步，現在時間為——39.09/10。”

現在是第39個千年的第966年，09月10日。

“距離我們回收微縮銀河已經過去了3.14年。”

此時此刻，灰風終於理解了羅素之前說的，被“祂”所眷顧，便無法再自己離開是什麼意思了。

“接收到靈能通訊訊號，芙朵拉蟲巢世界艦正在向我們靠近，其生體同化進度比之前有所提升，提升幅度吻合3年的時間流逝。”

“母艦的常規推進引擎無法進行亞光速航行，我們正處於一個巨大的引力井之中，附近有巨型天體，但常規感測器無法探測到它……是黑洞。”

將染血的外套隨手丟在科羅尼艾的屍體身上，羅素走到船艙中央，漩渦星雲的全息立體投影星圖迅速變幻，依照剛才的探測結果構建了一個新的天體模型：

——一個質量巨大的黑洞。

“失夢星雲消失了，周圍數千光年的範圍內沒有任何可偵測的物質形式存在，黑洞吞噬了一切，除了我們。”灰風長舒一口氣，

在慶幸這番遭遇有驚無險的同時，它終於有餘裕詢問：“元帥，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失夢星雲會跳過恆星壽命週期，直接坍縮成黑洞？為什麼我們會從3年前跳躍到現在？”

“我也不知道。”羅素聳聳肩：“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造成這一切的存在，名為‘潛時之螶’，或者說，時之蟲。”

“潛時之螶……”灰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由於處於黑洞視界中，亞光速航行無法逃離，灰蠱母艦試著進行第二次躍遷。

這一次很順利，雖然引擎的運轉因黑洞引力而十分艱澀，灰風依然竭力撕開了牢固的維度障壁，跳躍到了與科羅尼艾約定好的座標。

蟲巢世界正在那裡等候它的主人。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羅素和灰風在被動進行時間跳躍時，科羅尼艾並未被捲入其中，留在灰蠱母艦中的軀殼也與本體斷連，在它的視角中主人與灰風都無故消失了三年。

也許它會知道這三年裡發生了什麼？

為了儘可能提升資訊交流效率，與蟲巢世界艦匯合後，羅素直接開始與科羅尼艾進行靈魂交流，讀取它這三年來的記憶。

在科羅尼艾本體所在的蟲巢世界艦的視角下，灰蠱母艦將修復完畢的微縮銀河回收之後，便憑空消失了，它與陪在羅素身邊的人形軀殼的聯絡也就此中斷。

與灰風的計算結果相同，灰蠱母艦消失後，失夢星雲在引力特異點的牽引下迅速匯聚成繭，數千顆恆星的質量跳過了反應階段直接坍縮成黑洞。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蟲子，在遠東邊疆的無垠星光中蛀出了一個洞。

開啟曲速引擎的蟲巢世界艦逃過了這場大坍縮，在黑洞視界外成功倖存。

三年來，科羅尼艾一直遊蕩在這片深空中尋找著羅素的蹤跡，藉助亞空間本質跨越時空的連結，它能感應到主人就在這裡。

對科羅尼艾的記憶進行粗略讀取後，羅素心中的疑惑仍然沒有解開：

時之蟲為什麼要在失夢星雲引發大坍縮製造黑洞，又為什麼要將我們拋到三年之後？

雖然人類聯邦並未見過時之蟲，但作為高維俯瞰者，羅素曾用地球聯合國的視角與時之蟲產生過交流。

據他所知，時之蟲的行動與意志看似詭譎，無法預測，但背後都有其邏輯在。

在“視界訊號”事件鏈的最後，時之蟲毀滅了羅素操縱的“地球聯合國”的母星系。

時之蟲熄滅了太陽，使其變成黑洞，太陽系中的行星也因此變成了死寂星球。

但毀滅伴隨著新生，時之蟲熄滅太陽系的同時，也修改了人類文明的生物基因序列，使人類能夠適應這種死寂的環境。

因為在時之蟲的視角看來，時間沒有意義，恆星熄滅，宇宙熱寂，人類文明也將就此滅絕，這些都在下一瞬。

時之蟲對人類文明懷抱著無法理解的愛意，它提前熄滅了太陽系的恆星，修改了人類這種生物最底層的基因序列，讓自己所深愛的孩子們能夠適應熱寂的宇宙，規避掉滅絕的危險，永遠延續下去。

這就是時之蟲極端的愛。

“若潛時之螶的一舉一動都因深愛著我，那麼這次時間跳躍，也是在為我規避某種未來將要遭遇到的致命危險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