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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桑柘外鞦韆女兒

茶館的院子收拾得整潔清幽,石子路鋪得頗有意趣,牆角數杆竹子幾株梅樹。院中間種著一棵杏樹,因為生得年深日久,枝幹橫斜,上頭懸了一架鞦韆。要是春再深些,杏花疏影,暗香浮動,竹影清淺,這裡也要擺兩張茶桌的。

杜正一開啟拉門,風從院落裡吹進來,帶來些微的潮意,混合著泥土的味道和更加複雜的訊息。杜正一閉上眼睛,幾乎是饜足地深吸了一口這裡的空氣,他的精神中許多沉睡的部分正在躁動著醒來,被一陣似有似無的觸探喚醒。那個錯誤的探測細微如同遊絲,輕微地碰觸了他一下就立即警醒地撤離了,可它還是撤得太晚了。他已經抓住了那縷絲,也終將抓住吐絲的蜘蛛。

他隱隱地興奮起來,總是處於待機的狀態,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僵硬了。他不慌不忙地走進茶館的庭院,內底裡所有的精神力卻都亢奮地張了起來,猶如一隻充滿了風的船帆,他真懷念這種滿帆遠航的感覺。

短短的庭院石子路走到了盡頭,他享受著靠近獵物的過程,滿意地微笑著推開了一道門。他聞到了濃郁的烘焙點心的香味,便知道自己走到了後廚。

幾個穿著白色廚師服的點心師傅好奇地扭頭看著他,他的目光掠過他們沒有稍作停留。

“是誰啊?”一聲低低的帶著好奇的嘀咕。

後廚的另一邊湊了一夥女孩子,是茶館的服務員趁著不忙正在這裡休息聊天。杜正一看了過去,她們也好奇地打量著他,他仔細地分辨著她們,突然,一個女孩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哦,他在心裡恍然大悟地嘆息了一聲——“桑柘外鞦韆女兒,髻雙鴉斜插花枝”,羅奇說這話時的情景就在他的眼前。她仍然梳著對稱盤起的糰子頭,一隻耳後也還垂了一條紅色穗子。

他沒想到,當時她隱蔽得太好了,他也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關歆月的身邊很可能是一直有人在監視的。他短暫地思索著,眼睛已經看到那雙丫髻女孩的臉上掠過一絲見到鬼了的慌亂,他溫暖地微笑起來。

其他幾個女孩子漸漸都回過神來了,順著他的視線都盯向了雙丫髻,漸漸地會過意來,在雙丫髻和門口的高大帥哥中間來回看著,驚訝、不悅、驚喜、亢奮在她同事們的臉上變幻著。

杜正一望著他溫和地微笑,“走吧,說好了過來接你的。忘了?”

雙丫髻幾乎打了個冷戰,一雙眼裡閃爍著緊張和絕望,她就勢把這緊張變成了驚喜的模樣,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顏色微淺的瞳仁微微地顫動,“你……你這麼直接進來了?”

“給你個驚喜。”杜正一狡黠地笑了,身體還倚著門框,懶洋洋地向她伸出一隻大手來。

戀愛的腐臭總是最能打動人,她的同事們開始起鬨,幾雙熱切的眼睛露骨豔羨地打量著門口的年輕男人。雙丫髻卻讀懂了杜正一的威脅——跟他出去,他們會在避開人類眼睛的地方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她緊張得眼睛不敢離開杜正一的身上,嘴裡說著,“我今天要提前下班了,幫我跟老闆娘說一聲。”

有人應了她,大部分姑娘們還在起鬨,連廚師都笑呵呵地打量著這邊,她的緊張看在別人的眼裡全都成了戀愛中的痴情。她往前走了幾步,杜正一的手落在她的小臂上,輕柔地拉著她向外走。

“今天午飯想吃什麼?”杜正一微笑著問道。

背對著其他人,雙丫髻那張小巧的面孔上再也沒有了微笑。“我吃什麼都好,我的車在西院的停車場。”她抬頭看著杜正一,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

她的配合演戲引得杜正一又是一陣笑,鬆開了推開的門,他們已經走回了院子裡。後廚的人還在透過玻璃熱心地看著八卦,杜正一的手滑向她的腰際,摟住了她,引著她向西院走。

“你是什麼人?”她低聲說,聲音裡滿是驚悚。

“你說呢?”杜正一溫和地反問道。

“我什麼都沒有做過。”她尖銳地說道。

杜正一笑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明智地不再自取其辱,到了這一步雙方都是心知肚明。他們在沉默中跨進了一道月亮門,地面變得不太平整,細碎的磚頭夾雜著荒草,不太大的院子裡停著十幾臺車,這裡是茶館的員工停車場。

雙丫髻女孩緊張得有些顫抖了,腳下突然一個踉蹌,絆在了一塊碎磚上。杜正一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卻抓了個空。

她在魔法師中是個少有的小個子,有著小精靈一般的體態和敏捷,一個假摔向下,身子一扭就繞到了杜正一的身後。法師即便不使用能量,就身體本身的素質來說也要比人類更快、更敏捷,更好的視力和聽力。她的這些特徵在魔法師中幾乎達到了頂級,杜正一比她高大得多,雖然以人類的標準而言算得上精悍敏捷,但相比她而言就幾乎要算笨重了。

杜正一回過身去攻擊她的時候,她已經繞回了他的身前。她對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判斷準確,沒有一點要跟杜正一纏鬥的意思,前方一旦沒有阻礙,她就拼命奔跑起來。轉眼之間她已經奔到停車場另一邊自己的車旁,她遠遠地已經伸出手,車門自動開啟,她跳進車裡,緊鎖車門,發動汽車,猛地一腳踩下去。

引擎發瘋地轟鳴起來,汽車如同要掙脫束縛的野獸一般蓄勢向前,誰知沒人碰的剎車板同時猛地落了下去,汽車在這陣虐待中尖叫著停下來,引擎熄火。她慌亂地重新發動引擎,引擎沒有反應,她眼角的餘光看到副駕駛座位上有人,可車門一直都是緊閉著的。她驚悚地轉過臉去,看到杜正一就坐在那裡。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杜正一不禁蹙眉,可就在下一秒,一把骨頭柄的匕首出現在她的手裡,狠辣地直刺向杜正一的腹部。鋒利的刀刃直對著杜正一的要害,她的出手毫無徵兆,她看著刀尖頂到了杜正一,手上的力道卻完全落了空。杜正一又憑空消失了。

她再次尖叫起來,杜正一出現在駕駛位後面的座位上,這一次她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了。一條鎖鏈環過她的脖頸,猛地收緊,窒息的絕望讓她拼命掙扎。

“喜歡我送你的項鍊嗎?”杜正一在她的耳邊低聲問道。她完全脫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鎖鏈從杜正一的手中消失,他抬起頭看到關歆月就站在車窗外,一臉驚悚。

他遲疑了一下,評估著關歆月受驚到什麼程度,會不會喪失理智,一面謹慎地推開了車門。

“很詭異的,你知道嗎?”關歆月嫌棄地說道。

杜正一鬆了口氣,不再理會她,繼續完成對一個魔法師的束縛。

“你真的有點像吸血鬼,又高又瘦。站在一邊看著,你就好像是在捕獵。”

“吸血只是訛傳。”杜正一說,卻沒否認別的部分。

關歆月聳聳肩,“我猜也是,所有傳說都有源頭。”說完她立刻又急切地問道,“我剛才說的協議還有效嗎?”

杜正一抬起頭,蹙眉看著她,“你還真是心大啊,這麼橫生枝節了,你都視而不見,還能回頭繼續談上一件事?你身邊一直有這麼一個法師監視著,你不覺得難受嗎?”

“等等,”關歆月說,“這個難受的事等會再說,我一次只能難受一個事,你到底想不想接受我的條件。”

杜正一不知不覺又緊緊地抿起嘴唇,他發現最近他搞不定的事明顯增多了,不管是羅奇,是這個十六歲的小女孩,還是他始終也沒能接近核心的這一系列難題。

“我相信我的老師會採取對羅奇有利的措施,我也相信羅奇的父母會為他爭取權利。”他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再插手只是資源的重複浪費,我想抓緊時間調查其他分不出人手的事。比如說,盧金峰死亡事件中的疑點,比如說你姐姐的失蹤案。”

提到她的姐姐,關歆月的神色黯然了一下,但片刻之後她的執拗就又漲滿了點。她氣鼓鼓地說,“那個叫齊悅的女人纏著我姑姑的時候,是我最先發現的,我告訴了我爺爺,以為這樣我就完成了任務,大人們肯定會完滿地解決這件事。可是結果呢?結果就是我姑姑死了。”

杜正一沉默著。

“我相信在你的世界裡,這些事情的發生也能解釋為失控。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可以肯定失控的事件已經越來越多了。如果下一個失控就是羅奇的死亡,那我接受不了。”

“用你爺爺的法器來換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杜正一說。

“不僅僅是幫羅奇,我認為我這樣做就是在阻止黑洞的吞噬。”關歆月執拗地說,“如果我能成功地說動你,我就撬動了更大的力量。”

杜正一嘆了口氣,“至少先給我點時間處理眼下這個問題吧。”他轉頭琢磨地盯著昏過去的女人,“我……有了點想法。”

他俯身過去撿起她掉在地上的骨柄刀,刀柄是人骨的材質,他輕輕轉動骨柄刀,鋒利的刀刃反射著森森的寒光。他看著刀思索著,刀沒有隨著魔法師意識的中斷而消失,所以這不是一件凝聚出來的復刻武器,這是一件珍貴的原型。

原型和復刻之間可以說沒有真正的區別,也可以說有著天壤之別,因為使用原型武器的儀式性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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