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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描述祭祀人牲的血腥和部分歷史觀點,會引起輕微不適,不喜論述可跳過訂閱!)
自天降康,豐年穰穰。來假來饗,降福無疆。顧予桑嘗,湯孫之將。——《商頌*烈祖》
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
孟嘗的嘗,便是昭示著他乃秋祭之日所生,故而引用之,可不是品嚐的意思,老百姓取名多以時節,或最近發生的大事有關,這已經是他們能獲知的最文雅之詞,就像後世建國、偉、建軍一樣,這也是一種時代的雅。
大商今年秋收祭祖、祭天之典,章程勝於往年,又略低於登位之祭,主要是因為今年秋收之利太過,當用大祭,向先祖昭示後世子孫帝辛的豐功偉業。
祭祀的地點其一在大商祖廟,多以三牲祭祀,主祭成湯,白牛三隻,其他牛種三百,依次往下至太甲、盤庚、武丁、文丁、帝乙等共計二十九位歷代先王,以及自嚳而始,終於成湯之前的三十九位商部落先祖首領。
二十九位先王、三十九位先祖,祭祀起來繁瑣而冗長,所用到的三牲數量也是極為驚人,總計用牛一千,羊三千,豚三千。
羊和豚也就罷了,可是這一千隻牛,讓比干痛徹心扉,以前還不覺得,可如今耕種方式從耒耜過渡到耕犁,牛就不再是馱運之獸,而是變成了農耕的瑰寶,若無比干拼死力諫,孟伯和農尹司據理力爭,這兩千只牛還真不一定保護得下來。
強如王叔兼丞相的比干都難以撼動傳統的祭祀風氣,人牲都救不了,又何況這些牲畜。
如今的孟嘗,正拉著黃飛虎躲到城西的農舍之中,平躺在草料堆之上,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如麥穗一般的草穗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的搖擺,像極了內心惶惶不安的孟嘗。
“你真的不去主祭臺觀禮?這是所有人都覺得榮譽的事情,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可憐那些人牲,我們英明神武的孟伯,在戰場上單騎闖陣都不怕,到了今天居然還怕區區五千人牲的祭典。”
孟嘗沒有回話,只是心中兀自不爽著,比干連兩千頭牛都難以保全下來,他算個什麼人物,看不慣人祭便多說了幾句,直接被杜元銑痛罵,聽說大巫祭也對此極為不滿。
不過,也不算完全無功,至少把人牲從華胥之民,替代成了夷、戎俘虜與奴隸,在孟嘗看來,祭祀人牲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該延續下來,上古時期喜歡用這種手段,那是因為生產力的不足,沒有足夠的糧食去養那麼多俘虜和奴隸,又不同族相噬,於是找了個由頭把這些剩餘的不安定因素全部獻祭給各種各樣的神靈與先祖。
但是,在夏商曆朝歷代不停的演變之下,這份權利被禮和巫所掌控,神權大行其道,於是,就變成現在這一副割裂的場景,為了獻祭而獻祭。
處理剩餘勞動力的方法,變成了取悅先祖與神靈的方式,變成彰顯武力的普世價值觀。
“行了,不要婆婆媽媽的作小女兒姿態,你已經努力過了,這不是伱所能抗衡的事情,你也別怪大王,祭祀之事都是巫祭與王室負責,饒是大王之命不符合‘神’的旨意,大巫祭和王室宗親都可以強行駁回,與其想這些,不如你給我好好出個主意,如今黃氏危矣,我被勒令在家照顧家父,久不曾回朝堂之上,長此以往,怕是朝歌城內再難有我黃氏立足之地,孟伯既然約我出來,想必對於此事應當有了對策吧。”
孟嘗正欲開口,卻聽見西城門外未曾開發的荒地之上,慘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啊!這是活人之祭開始了吧!”
孟嘗小的時候,被孟熊帶著在崇城看過一次,斬首為伐祭,這算是最輕鬆,最簡單的一種方式,孟嘗還算受得了。
當時袁福通便是如此,他主持過北海的祭典,比誰都清楚祭祀的痛苦,肉身受盡折磨,靈魂萬劫不復,人世間最慘烈的死法莫過於此。半瘋的非人都嚇得涕淚橫流。
看完崇城祭祀之後,孟嘗上吐下瀉,足足哭了一月有餘,長達兩三年裡都時常做著噩夢,無數次在阿母的懷中瑟瑟發抖。
這是怎樣一個噁心、髒髒、汙穢的世界?
他當時還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他能做什麼?最小的祭祀人牲和他一般年紀,已經被放入陶罐甕殺。他只能看著,無能無力。但凡他當時敢叫出一聲,敢與大巫祭叫板,當時被甕殺的六歲祭品,就該是他。
一顆幼小的心靈從此封閉,將所有的現代文明統統忘掉,越是思慮這些,他的靈魂就越是顫慄,直到,一個清冷的將軍,一個高傲赴死的將軍,將他從黑暗的內心世界裡拖出來,他才明白,自己終究是現代的靈魂,逃避只能求生,但是無法自我救贖。
孟嘗為什麼那麼器重姬旦?他知道培養起姬旦,極有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棘手的對手,也有可能創造極佳的幫手,他沒有猶豫,不論結果如何,此時還在青少年時期的姬旦,值得他去培養。
不為別的,就為周公主政時期,那一項項廢除的禁令,有很多人總是對周禮褒貶不一,認為那是落伍、封建的思想,其中的尊卑有序還培養出了炎黃子孫骨子裡奴性,孟嘗不知道他們的依據是什麼。
究其一條,周禮所述的禮樂,用各種繁瑣而複雜的禮教來規範,糾正人的價值觀就很重要。
王莽崇尚在東漢復興周禮,所以他是失敗的,因為人的意識是不斷的文明演化的,追尋古禮本身就是倒退。
但是放在如今這個時代,孟嘗聽著外面商國上到貴族,下到平民百姓狂熱的歡呼聲,他就明白,周禮適用於現在。
人類的思想迭代就如嬰兒,一步步建立社會道德與價值觀,這便是姬旦與其所創造而出的周禮的價值,或許有利於統治的考慮,但也不能因為統治思想而忽視道德層面的功績。
當然,現在的姬旦,還是半張白紙,孟嘗對他,無關乎敵我關係,在乎的是,把自己的推進時代進步的思想傳遞給他,讓姬旦越過從0-1的革新,直接在站在自己的身上,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眺望更遙遠的世界。
這才是穿越的價值,穿越的意義。
也不能拉一打一,說商朝的君王愚昧,歷史上數次遷都,便是盤庚在為改變而努力,只是,慣性太大,用不了多久,就會迴歸正途,無論商朝君王如何改變,這一個人祭的特點始終貫徹四五百年的大商曆史。
至少目前來說,受勞動力的影響,孟地已經摒棄了人祭,也逐步的在引導淘汰人殉,只是想要世界都認可,還差一味猛藥,西周是透過建立新王朝完成了躍遷,然後在武庚伐周時,用最鼎盛的西周國力強行扭轉。
而當下的時代,孟嘗選擇了軟刀割肉,掘其根本的用法家為骨,用仁義之說來直接推進程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兵力不夠,戰爭不是隻論勝負,還要講究佔領與統治,要麼養精蓄銳,終有一日如始皇帝一般結束亂世,要麼等到有朝一日,他的變法失敗,這個世界還有兩位偉大的先驅,姬旦代表的周國,姜子牙所在的孟地,能接替他的道路繼續前行。
路正在鋪,就看大家能各自走到哪一步。
有些人能救,因為救了以後不影響變法大勢,而有些人,不能救,牽一髮而動全身,就比如目前正在哀嚎的秋祭之典!
若是直接強用武力征服,是否可以推行?
只要是不改根本的延續,結局都會再度迴歸到慣性之上,項羽和劉秀就為此交出過答卷。
孟嘗與黃飛虎沉默的坐在屋內,許久之後,外面的喧囂逐漸褪去,孟嘗方才嘆氣一聲,憂鬱的解釋起黃飛虎的上一個問題。
“大王要徵東夷,這件事不能再壓制他,自……姜後薨斃,大王內心一直壓抑著一團火,加上東伯侯一直不能肅清東夷,這一仗,早打晚打都是要面對的,只是比干丞相要我隨王駕出征,朝歌城內便只有大將軍與丞相能鎮壓局勢。”
“嘗,此次相邀,便是有事求於大將軍,我願與丞相、上大夫商容、王室宗正子啟聯名請求大王,讓大將軍正式迴歸王廷,坐鎮朝歌大軍,同時,也期望大將軍對姬旦、乾寅二人多多照拂,助其繼續延續農尹之責。”
黃飛虎沉思,姬旦他清楚,近些時日的分倉法使得這個年輕人在朝歌城中嶄露頭角,其背後站立的丞相與孟伯兩大靠山,更是惹得無數貴族、氏族在其身上投桃報李,加上他本身就是西伯侯之子,如今的朝歌城,小有名氣的姬旦已經成為了無數權貴硬塞子孫站隊的新貴。對於素來與西伯侯交好的黃氏,這個請求不算過分。
“公子旦還需要我去幫助?他已經有騰飛之勢,只需要慢慢延續孟伯的道路,這個朝歌城,遲早有他出頭的機會,至於乾寅…此何人也?”
“敢問大將軍,若是我將農尹之事卸任到您的兒子黃天化身上,就用您坐下的五色神牛來換,您願意嗎?”
黃飛虎皺眉,他與五色神牛親如兄弟,對它比對黃飛彪、黃飛豹兩個親兄弟還好,怎麼可能……
也不是不行,老黃家出個“聖人”,別說五色神牛了,大將軍的位置也可以商量,仔細一想,黃飛虎便明白了孟嘗的意思,喜歡不勞而獲,摘取他人果實的人數不勝數,如今年輕的姬旦沒有軍方的支援,還真不好說能推行到哪一步。
“而乾寅所做之事,是選育良種之事,是當下看不到好處的事情,倘若長遠去看,育出良種,便是功在千秋的好事。若是我不在朝歌,他不一定抵得住那些豺狼之人的撕咬,若是被人直接破壞良種,或者稍微中斷育種的過程,那等於是重新重複這一個過程,所以,往後孟嚐出徵之後,便要仰仗大將軍,護其平穩育種!”
黃飛虎沒有聽懂何為育種,但是從孟嘗的鄭重程度上也能感覺到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只能同樣鄭重的表示盡力而為。
門外第二次人聲鼎沸的動靜響起,孟嘗吐掉嘴中咬爛的狗尾巴草,往門外走去。
“唉,走吧,祭祀應該結束了,去看看麥浪,去聞聞稻香,這才是人間該有的盛世景象。”
兩人聯袂走出,正好看見六駕齊驅的王駕,帶著王廷衛士與烏泱泱的人群走來,而在人群中帶著紅色詭異面具的一名白髮老人,引起了孟嘗的注意。
“他就是大巫祭?”
“他就是我大商大巫祭,巫覡①”
一人語氣中帶有嘲諷,帶有蔑視,而另外一人的語氣中帶尊敬,帶有敬畏。這便是巫覡的影響力。
帝辛站在天子車駕之上,老早就發現了他們,興高采烈的帝辛也沒有責怪的孟嘗缺席的意思,不喜歡人祭的不止他一個,王廷之內人數還不少,算不得什麼大事。
今歲豐收,若是日後年年都有如此收成,十年,二十年,大商的人口便會真正的像孟嘗所說一樣,迎來井噴式的發展,到那個時候,什麼東夷、荊楚,都將面臨恐怖的大商軍隊,迎接大商的兵威。
眾人止步,尤渾捧著玉琮躬身上前,禮獻孟嘗。
“商湯之稷,玄鳥之命,大商之王曰:高陽氏孟嘗禾稷蒼生有功,改糧種,闢荒而種,當為天下興農之首,其賢名遠播四海,武功伏威八方,特封北海全境之域,賜封地之號為孟稷,受王室玉琮之器,望其安境護民,廣傳仁德,今宣王命,爾其~欽哉!!”
百姓跪拜,群臣拜俯,就連大王和大巫祭也低頭稱頌:“恭賀孟稷伯,恭賀孟稷國有賢君無疆,恭賀大商秋歲之豐綿延萬年!”
於與榮焉,此時此刻,唯有北疆男兒挺直腰桿,唯有孟稷國軍士方為英雄,一向排斥耕地的殷郊、殷洪,看著山呼海嘯的場景,也不禁眼神迷離,看著前方那個渾身泥點,宛如老農,卻身姿雄偉挺拔的男人發出讚歎:“大丈夫當如是也!”
清風微微拂過麥田,沙沙作響聲是麥浪的慶賀,呲呲的切割聲是農夫收割的豐鐮,遠處微弱傳來的是農夫們喜悅的高歌,五音交雜,似是大自然與人文的共唱,他們彷彿齊聲為孟稷伯而慶賀。
“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終於,又進一步,雖然未封侯爵,但是北海之境就是侯爵的封地,有此國境之土,就連許多侯爵之國都大大不如孟氏稷國之廣闊,或許,二十一歲的侯爵太過駭人聽聞吧,能收下北海全境,孟嘗已經心滿意足。
北海,不,孟稷,又或是稷國,與大海相鄰,正是耕種的好地方,又有岱宗為天險,絕對是北疆獨一無二的絕佳封地,不然也不會讓袁福通膨脹到想要逆伐大商。
只是,稷伯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奇怪?!
PS:巫覡:指古代稱女巫為巫,男巫為覡,合稱“巫覡”,起名廢腦殼好痛,感覺就以巫覡稱呼好了。
這章其實很廢心神,單獨改了一個通宵,查閱了《翦商》、《左傳》、《史記·殷本紀》和《尚書》,也結合了一些私人的看法,或許未來考古又會有各種新發現,這也是和前文呼應一下,對歷史有興趣的可入群細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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