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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易變故難是,再回首,往事如煙,不負少年。
帝辛逐漸變得沉默,往常王廷之上做著無端的爭吵時,他都會有憤怒的情緒表露在臉上,然後呵斥制止大臣們互相攻訐。
可如今,大臣們吵到最後發現無詞可說的時候,才發現大王正在神遊天外,根本沒有聽他們在討論什麼,只是兀自看著門外的藍天,陷入沉思當中。
“大王!大王!!”
尤渾輕聲提醒著大王,這裡是王廷,如今正在辯論的,是孟伯獻上的一門冶煉工藝,名曰三合土,用貝殼或者石灰石燒製成粉,混合黏土與細沙礫,便可為最原始版本的“水泥”,用在建築之上。
帝辛回過神來,看著臺下爭辯不休的張子辰與辛甲,恍然大悟的回過神來。
“兩位大臣都是我大商的肱骨之臣,那麼,誰辯論贏了?”
“……”
辛甲立刻搶先一步回應到:“大王,此法可節省搬運切割巨石的的精力,也無需動用更多的勞力與糜費,臣懇請,准許孟伯所薦,為鹿臺營造可做試點一用。”
“此法與原本夯土壘石有何區別?”
“省時省力,至於是否承重耐用,臣不敢妄言,可以鹿臺為基,以觀後效。”
“準,著方相去辦。”
“諾!”
帝辛的平靜與理智,讓大臣們很不自在,總感覺平靜的海面之下是洶湧澎湃的激流,害怕帝辛太過壓抑自己,最後出現不可逆的壞事降臨。
於是尤蒼出列,恭順的對著帝辛拜道:“大王,臣從西岐而來的行商聽到一個傳聞,西伯侯姬昌之子伯邑考,私藏蘇護之女,據說還要納其為妃。”
“大王,蘇護本是逆賊,西岐此舉……”
這一件事情,倒是引起了帝辛的興趣,饒有興致的打斷尤蒼問道。
“此可為開戰之由否?寡人可盡起大軍,兵發西周,試問小兒何故與我大商悖逆!”
尤蒼面上一滯,慌忙制止著大王又想御駕親征的想法,開口說道:“不至於,大王,區區一個女子,若以此發兵,恐遭天下人嘲笑。”
“但是大商的威嚴不容侵犯,臣聽聞這蘇妲己美得是不可方物,據傳聞,天上的鳥兒見到這個女子都會落下欣賞,水裡的魚兒看到都會忘記游水而沉落水底。”
“大王何不下令,讓西岐獻上蘇妲己,一則試探伯邑考忠誠,其次也是讓天下美人盡歸大王所有,大王目前只有一位楊妃服侍,未免太過不美,合該擴充宮廷。”
眾大紛紛默然,聞仲也是點頭頷首表示認可,王室之中只有兩位王子還是太過稀少,大王正值壯年,素來嬌弱的楊妃怕是難以承擔傳承宗嗣的重任。
“罪臣之女如何能入王廷侍奉?大王意欲扶持北疆,若是蘇妲己進宮,那致使北疆崇國生靈塗炭的蘇護如何處置?沉冤昭雪嗎?前些時日才剛剛安撫東伯候,現在又要讓北伯侯心生怨懟不成?”
戎尹大夫楊任,因反對營建鹿臺而被剜目棄屍的大臣,此刻沒有反對鹿臺,卻在蘇妲己入宮一事上像梅伯一樣秉忠直諫。
帝辛似乎回想起了冀州城下,那個一夜白頭,心力俱疲的崇侯虎,眼神又開始逐漸放空,好一會兒才收回心神淡淡的回道。
“楊任說得有理,著伯邑考帶蘇妲己之首級,親自入朝歌請罪覲見!”
尤蒼有些煩躁,好處都收了,偏偏連續兩件事情都辦不好,此刻有些焦慮,正欲開口再說時,只見尤渾不停的打著眼色,方才按捺下心中的焦慮,避開不言,退了回去。
聞仲頷首,微笑的看著王座上的帝辛,表情欣慰,這才是大商真正的主人該有的氣度,在其位,就要謀其事,身為大王,自當以社稷考慮,兒女私情可以理解,畢竟武丁與婦好的美好愛情才過去百年時間,愛情是一件神聖而偉大的事情。
只是對於合格的君王來說,總是要以國事為重,就算是武丁,在婦好死後也依然勵精圖治的治理著大商。
帝辛隱晦的看了一眼尤渾,尤渾立刻上前接話說道。
“啟稟大王,昨日大巫祭占卜,北方破軍星星光大盛,恐有兵災將至,犬戎雖在西周,可遼東以北還有狄方、匈戎、土方等蠻夷,臣請大王早做準備。”
眾臣議論紛紛,大巫祭雖然不常發聲,但是其代表的是神權,不可輕視,加之卜祀之說,玄之又玄,若是無事還好,若是有事,誰反對誰死。
“唉,崇侯不易啊,北疆不易,何人為願助北疆抗擊戎族?”
“大王,孟伯嘗為天下聞名的名將,又是北疆的諸侯,孟伯前往,合情合理,望大王明鑑。”
尤渾所言甚是有理,好像滿朝大臣,還真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孟嘗更適合支援北疆。
聞仲心頭一沉,頗具威嚴的眼神直看得尤渾心頭髮涼,孟嘗是他一力舉薦的人才,如今和比干實行農桑改制,改稅拓荒,聽聞當下還在改良施肥灌溉之法,育良種,為天下農事而努力。
如果此刻去城外一觀,連綿一片青綠的稻種麥苗煞是壯觀,哪怕是不太瞭解農桑之事的聞仲都能預感到今年是一個大豐收。大臣們不可能不知道,此時附議的人,一半人是確實覺得合適,而另一半人,類似於費尤二人想臨時摘桃子的不勝列舉。
“青苗將黃,農種之事利在千秋,不可輕易換人施行,育良種之事也非一朝一夕可完成,還請大王明鑑,另派他人前去。”
尤渾也不退讓,立刻問道:“如今大將軍稱病不出,魯老將軍尚在冀州坐鎮,宣公與鄧九公已回三山關,太師可有舉薦之人?”
“朝中良將不少,但帥才不多,若是要和與崇侯相呼應,朝中恐怕沒有合適的人吧。”
帝辛饒有興趣的看著聞太師,似乎想等他一個答覆,而聞仲也沉下心來靜靜思考著得失,大王看來好轉不少,應當無礙,而且秋收之後丞相與商容也將完成秋收督糧,坐鎮朝歌不成問題。
聞仲心中掛念著孟嘗,這是一個在大商則利,放歸大海便能化龍的存在,如今難得盡心盡力的為大商千秋計,在青黃不接的未來,這樣的人才是大商值得培養的物件。
“臣聞仲請命,請兵十萬,馳援北疆。”
帝辛開心的撫手大笑:“甚好,甚好。有老師親自領軍,此事無憂矣。”
眾臣散去,帝辛便擺駕,往城外而去,欲要見一見專心農事的名將,能種出什麼好地來。行至半路時,費仲離駕而去,直奔城外向東十里的晁田大營。
而帝辛更是興致頗高的拍了拍尤渾的肩膀:“尤卿不愧是寡人的心腹大臣,寡人心甚慰,寡人征討東夷之事若能定下,你和費卿當為下大夫矣。”
尤渾欣喜的稱是,只是眉間仍有一絲焦慮。
今日歸家,只怕又是一頓毒打辱罵,尤蒼之事未成,自己心心念的讓孟嘗回北疆的計劃也被太師攪黃,事農桑之事為何能讓孟嘗獲得太師與丞相,這兩位重臣的欣賞?種地也能種出盟友的嗎?尤渾覺得,捱打事小,孟語新書兵法篇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看來,是時候瞭解一下孟嚐到底種出了什麼東西,能讓他獲得那麼多的支援。
不過,大王今日表現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一心想要當將軍的大王不是好大王,帝辛的那點心思,他和費仲瞭如指掌,可是他憑什麼篤定太師去了北疆就一定會有親征東夷的機會呢?難不成丞相這次不會攔著他?
諸多的怪事頻發,尤渾心中想起前些時日的夜裡,那位深夜還在處理事務的好弟弟,似乎有些明白,這極有可能是孟嚐出手所致。不然大晚上的又不用種地,他挑燈夜戰,是在做些什麼呢?
思慮著心事,尤渾跟隨帝辛車駕一路前行,出至城外一里地,已經可以看見,苗高兩尺,鬱鬱蔥蔥的一大片農田鋪滿了整片大地,一望無際。
尤渾錯愕,他是許久未曾出城,往常的城郊農田不過稀稀拉拉的長著一些長短不一的莊苗,可如今看去,荒地變成綠地,無數的農夫唱著農時之歌,興高采烈的運著一車車臭不可聞的汙泥灌溉著稻苗麥種。一旁的馳道邊,則是昔日黃金臺上招攬的學士,此時正拿著一個個奇怪模樣的卡尺,給老農們丈量刻畫著田畝大小。
來不及多想多看,一臉震撼莫名的尤渾跟著帝辛下了車駕,往田地深處走去。
“大王,前方骯髒汙穢,切莫再往前了,會弄髒您的鞋履衣袍。”
“一邊去,寡人的丞相和諸侯都在田間勞作,汙穢?這是祥瑞,可佑我大商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看著帝辛漫步在田埂之上,尤渾緊隨其後,其他侍從也只好紛紛咬牙,捏著鼻子跟著帝辛一同向前走去。
“嘗啊,何為育種?”
還未靠近,便聽見丞相的聲音,尤渾下意識的望去,只見大商尊貴的丞相,身上遍佈泥點,一點也不嫌棄的看著孟嘗彎身在一處長勢層次不齊的奇怪田地中,觀察著秧苗。
“老丞相,我且問你,若是你有一個女兒,有兩個夫婿給伱選擇,一個健壯,體魄如牛,天資聰慧,而另外一個面色蒼白,體虛似病鬼,丞相擇婿當選何人?”
比干沉思片刻,回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選擇優良的品種,讓兩顆稻種相結合,培育新的品種,此想法甚是精妙,不過我又有一個問題,這稻種是植物啊,植物也能交配嗎?難道你是想把它們點化成谷妖?然後再讓他們交配?”
孟嘗無語,一臉幽怨的看著老丞相,不過這個建議好像也很不錯的樣子,這個世界有妖啊,如果真的能點化出谷妖,那不比這樣笨手笨腳,花費幾年的時間選種育種要來得更快?
要知道,後世的農家聖人,在天工開物,以及無數歷代先輩開創的農業基礎上,也是十年時間不辭辛苦的培育,才選育出水稻之王。
能成妖的水稻和小麥,那不是天生就很強大?讓他們結合生出水稻妖和小麥妖,那穗粒不得更大更飽滿,也更多?一株當十株,天下禾下乘涼夢可成矣。
就在這一老一少互相暢想時,突聽一聲咳嗽聲響起,兩人回頭,正好看見帝辛踩著泥濘來到了田間。
“臣,比干/孟嘗,參見大王!”
“不用多禮,丞相啊,前幾日您與寡人說,征討東夷之事即將功成,指的就是這一片麥田?”
“不僅僅是這一片麥田,今歲拓荒新田已增十倍,同時孟伯號召民眾下河清淤,製作漚肥之法,良田數量增加,畝產增加,今歲之糧,保守估計,應當能十倍於往年。”
帝辛開心的撫手大笑,渾然不顧丞相與孟伯一身泥濘,將二人從田地裡拉了出來。尤渾卻是表情複雜的看著孟嘗,酸澀的問道。
“既要耕種往年十倍之地,又要下河清淤,百姓們難道都是如孟伯一般力大無窮,精力無限的人嗎?”
“哈哈哈,尤卿士,下次秋收種冬麥時你可來一觀,孟伯有一農具,名曰耕犁,可借畜力耕犁田地,而人,只需要跟著在後面掌握方向與平衡,便可以輕鬆鋤地播種。”
帝辛很開心,征討東夷的糧秣這不就有著落了?只不過旋即想起與孟伯的賭約,面上露出不愉。
“孟伯,你說你好端端的要減什麼賦稅,以孤來看,就該十抽五,這些糧食全都該搬回鹿臺,百姓留那麼多糧食作甚?讓他們吃,也吃不完。”
孟嘗下意識用沾著汙泥的髒手,擦拭著額頭,大王不愧是歷史有名的暴君,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大秦最嚴苛的時候也才十抽三,換到大王這裡,長勢越好,抽的越多。眼紅了不成?
“大王,您放心,百姓拿得多了,在市面上有了盈餘,最後置辦各種貨物,最終透過商稅、物稅,都會回到王廷之內,不過秋收之後,孟嘗想要提出的五項建議。”
“其一:加重商稅,平復糧價,以免商人逐利,壓低糧價而收,販賣他國謀利。”
“其二:減稅之法不可輕調,但是可以每年上漲一份,並將嘗所用耕種之法推廣天下,散播訊息,減稅之策五年內將會調回原先標準,氏族豪強們見百姓得利,才會後知後覺的在賦稅中間值時跟進拓荒。”
“其三:今歲之利,除軍事之資以外,請大王廣設農所,農所內建辦脫殼、石磨、良種購置等共用器具,此為公器,用之可收餘糧餘利之獲。”
“其四:鼓勵生育,對多口之家予以賦稅減免。”
“其五:孟嘗請建一府,名曰折衝將軍府,往後大戰之後,無需再將全部兵士遣回務農,將部分精銳迴轉折衝將軍府,保持訓練,屯田墾荒,閒時集中屯田,戰時可直接調我折衝將軍府的兵士出征討逆。”
“當然,這些事一項一項,需要徐徐進之,孟嘗分身乏術,往後還要依賴大王支援,諸位大臣參與進來才可施行,若是商五策能成一二,大商必將萬世不朽!”
畫餅之道博大精深,雖然目前還是空談,但是畝產翻番的賭約提前完成,孟嘗有底氣畫一個更大的宏圖給帝辛憧憬未來。
看著前方與大王、丞相解釋五議的孟嘗,尤渾面色複雜,整個人如同洩氣一般,愣愣的看著眼前彷彿渾身散發著金光一般的阿弟,訥訥不語,他終於知道,自己和孟嘗相比,究竟差在了哪裡。
一個以權謀,一個以務實,這份農桑的功勞,所有人都搶不走,因為這不是一個突發奇想的事情,這是一環扣一環的連環改革。
他根本就不是商鞅,他沒有去用秦法變法,他欺騙了同樣熟知“故事”的尤渾,你以為我要學商鞅?錯,我是直接學曹操,學大唐,兵農相合,以驅導那些貴族與氏族加入這一場饕餮盛宴。
孟地在挖氏族的根,也就是奴隸,而朝歌在培養一頭洪水猛獸,將脫產的職業軍人擺上舞臺,維持戰力與編制,再讓兩地遙相呼應。
尤渾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若是當孟地掀起變革的浪潮,以身做靶之時,天下諸侯風起雲湧,紛紛冒頭之時,有誰擋得住朝歌這一群脫產的鐵軍?恐怕只有些滿天的仙神和妖魔。
屆時,還有誰能左右孟嘗的變革之路?
他不是在沉睡,而是藉著這段時間的風波,一直在看著王廷的鬧劇,磨刀霍霍!
幻想文學,我也不知道府兵制放在奴隸社會,會如何,幻想一下唄。放到現代社會也是一樣,有錢你就可以嘗試各種的所謂商業模式,沒錢,就算能看到電商的崛起,看到新能源的利好,看到電池的未來,沒錢進場,所以,這一波糧食就等於是上牌桌的籌碼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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