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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不知她為何會有如此恐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笑,道:“不會啊,活著當然必死去更加美好啊,活著的人可以向陽而生,可以嚐遍天下美食,還可以看日出日落,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啊。”

寧非煙望著他的目光深許了幾分,她靜默許久,又道:“雖然我出生於魔界,性子也絕非善類,但人間正道里未必就都是一些好人,我一直都覺得落在身上最痛的刀,並不是來自敵人,而是身邊最信賴親近之人,以愛之名向你伸出來的屠刀。”

百里安一時不能理解她此話何意,微感迷惑地看著她。

寧非煙嘆了一口氣,傾身過去在他心口傷痕上落下了一個溫熱的輕吻:

“如今這麼瞧來,像我們眼下這般相處方式倒也不錯,情愛本無罪,可是卻會叫人身不由己,陷在裡面便與行屍走肉並無兩樣。

丟掉性命,舍了尊嚴,最後淪落成為惶惶不知終日的野怪,當真是可悲極了。”

字面上聽起來,她倒像是在諷刺自己,可細細聽來,百里安又覺得她不是這個意思,彷彿還深藏一些它意。

他知曉她素來掌控知曉的秘密不在少數,即便是自己過去的記憶她也能夠有所窺測,只是寧非煙若是又不想說的秘密,誰也不能從她口中撬開一星半點來。

百里安也未想著從她口中探知些什麼,微微一笑,道:“我們眼下這般相處方式?那又是什麼相處方式?”

寧非煙懶懶地掀起眸子,一點也不知情識趣地回答道:“露水夫妻,財盡緣盡。”

百里安面上一臉純良好欺,肚子裡卻藏著許多黑水。

他‘頗為意外’地瞅著她,驚訝道:“我不過是想同煙兒姐姐你開心快活幾夜,你竟是想得這般深遠,都想同我做夫妻了?”

寧非煙再次被他那要命的嘴給噎得有些鬱悶氣堵。

她不甘示弱道:“那你可得好生看好自己的身子了,若是被妾身掏空了去,妾身可是會毫不憐惜的轉身就去的。”

百里安笑著搖了搖首:“你我之間賬目,怕是沒有那麼容易算得清楚的。”

寧非煙剛想問他什麼意思,撐在他胸膛上的手掌忽然摸到一顆硬物。

她藉著天光不由眯起眼睛細看過去,才發現是一個殷紅的寶珠,被他鑲了一根素色的繩子圈好,掛在了脖頸間。

寧非煙眉梢一挑,唇兒勾了勾,卻也不再說話。

殿榻外羅紗半斂,殘燭冷照。

百里安抱著寧非煙穿過隔間屏風的同時,幽幽殘燭之火無聲而熄。

榻上枕頭只有一個,瓷白精緻的玉枕,上頭描繪著雲煙山巒的景秀圖案。

百里安將寧非煙安置在床榻裡邊,未等她去取那枕頭,便先行一步的將那枕頭給扔下了榻,惹來寧非煙一臉不滿。

她說:“你是第一個敢上我床榻的男人,也是第一個扔我枕頭的男人。”

百里安以手支著臉頰,側躺在她身邊:“初春夜晚裡的寒意還是很重的,玉枕雖好,但枕多了你也不怕頭疼。”

寧非煙道:“我不枕枕頭難不成枕你嗎?”

百里安笑笑不語,撐在側臉間的手臂忽然放下,細細穿過她清涼的髮絲與纖頸,整個身子朝她靠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就是枕了我,又如何?”

寧非煙覺得這小子又在不動聲色地撩著人了。

她也未吵著要枕頭,十分自然順手地攬過百里安的腰,忽然抬起一隻纖細的玉臂。

指尖凝來一隻漂亮的銀蝶,蝶翼煽動著星火般的碎焰,振翼蹁躚地飛入香爐之中自焚。

不消多時,淡淡的煙靄帶著安寧的淺香飄渺而出。

百里安問:“那是什麼?”

寧非煙指尖細細把玩著另一隻銀蝶,那雙綺麗的情人眼勾起笑道:“害人的蠱毒,你怕不怕?”

百里安牽過她的手腕,在她指尖細細輕聞了一下,眼眸微亮道:“安寧香?”

見他一點也忌諱的模樣,寧非煙覺得有些無趣,散了指尖蝶,打了一個哈欠:

“這是安魂蝶,引導逝者安息的亡蝶,我這一生害人無數,總有幾個硬骨頭不得善終,死後還不忘來尋我麻煩,難纏得緊。

便煉了此碟將那些麻煩精都給度化了去,你雖非亡魂,但此香卻也可以安你魂魄,容你安靜片刻,所以……”

“所以?”百里安眼眸含笑地看著她。

昏暗的光線中,寧非煙沉默了片刻,然後默默地伸出一隻手臂來搭在百里安的腰間,輕輕地道:“所以,陪我睡一會兒。”

百里安輕嗯一聲,拉過被子剛一覆落在兩人的身上,就被寧非煙抬腿給蹬開:“我熱得緊,莫蓋被子。”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側頸,滿是熱汗,體溫也是燙手,看著她細尖的耳朵,淡金色的瞳孔,便猜測出這莫約是魅魔情動時的模樣,便也不再執著為她蓋被子了。

眼睛剛一閉上,搭在腰間的那隻小手又不安分了起來。

百里安被她這放肆而大膽的動作弄得心旌晃盪,他面頰泛紅,道:“你這便不怕熱了?”

寧非煙狹促一笑,道:“將你養一養,日後更好用啊。”

百里安瞧她笑得像是一隻奸詐狡猾的小貓,心中忍不住一動,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寧非煙卻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小鳥依人的姿勢。

她掙開百里安的懷抱,反手圈緊百里安,大大方方地將他的腦袋緊緊摁入自己的懷中。

她輕笑起來:“爺兒可莫要反客為主了,這可是我的床。”

她肌膚軟極,百里安臉頰深陷其中,觸感柔弱無骨,嫩滑軟和。

帶著微微薄汗氣息的體溫撲入鼻翼蒸暖出一抹女兒香來。

一時間彷彿陷入一片溫暖柔軟的海洋之中,又似倦鳥歸林,如投母親的柔軟的懷抱,舒服得叫人不想說話。

百里安倒是沒有寧非煙的那種爭強好勝心,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種溫暖的服務,沉沉睡去。

見使壞了一晚上終於安靜下來的他,寧非煙眼底也浮掠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纖長的手指輕輕梳攏著他背後的長髮,她低頭將臉頰埋入他的髮絲間,嗅著她喜歡的清爽味道,睏意也漸漸泛起。

兩人相擁而眠,天方大白,時歇時停的雨聲在清晨捲來的時分,終於酣暢淋漓地落下了好大一場雨。

重雨擊簷,一道纖細的疾影穿風過雨而來。

殘影入室,如鬼魅般速度極快,甚至難以捕捉到那一抹殘象,地面間就已經留下兩行溼痕足跡。

熄滅的殘燭陡然重燃,照亮了昏定的一角光線。

燭光照著床榻上女人寧靜的臉龐,微闔的長睫毛緩緩睜開,淡金色的眼眸波瀾不驚地斜了帳外一眼,卻未出聲。

紅妝渾身溼透,目光震驚地僵立在床沿的兩米開外,不可思議地看著床榻上緊緊相擁糾纏在一塊的兩人。

與黑暗常伴左右的女殺手瞳孔戰慄,她近乎失聲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忽如其來的質問聲讓熟睡得正香的百里安身子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寧非煙蹙了蹙眉,看著紅妝語氣冷涼:“這麼大聲做什麼?”

難得一場好眠的百里安迷迷糊糊地從寧非煙懷中鑽了出來,他揉著眼睛,慢慢坐直身子,聲音帶著清晨時分的微啞:“唔……不多睡一會兒嗎?”

被自己妹妹親眼瞧見如此荒唐的一幕,寧非煙非但沒有半分慌張含羞,反而慢條斯理地側臥支頤:“再睡下去,你今日的書都不必看了。”

百里安打著哈欠說道:“那些書昨夜我便已經盡數看完了,今日整理整理倒是可以去向魔君換新的一批來瞧。”

他一面說著,一面準備翻身下床,結果腿剛一邁出床沿,便看見了不遠處如幽靈般滿身怨氣陰寒的紅妝立在那裡。

她腰間的斬骨巨刀已經穩穩當當地架在了手裡頭,她目光如欲吃人,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百里安嘴皮一抽,那條腿快速地縮了回去,頭皮發麻地飛快扯過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用力瞪著寧非煙:“來人了你都不同我說一聲!”

寧非煙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曲線玲瓏,雪白的肌膚間點綴著妖嬈若花的紅痕。

她絲毫不以為意地將兩條光潔的小腿伸進被窩裡,膩膩地撒著嬌:“我冷得很。”

百里安黑著個臉,但還是張開被窩將她一同裹了進來,兩人蜷縮窩在一張被窩裡,只露出兩個小腦袋來,兩個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紅妝這個不識趣的傢伙。

寧非煙勾唇慵懶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諷弄道:“小紅妝,瞧兒,魔君陛下的男人如今被姐姐我勾到床上來了,嚇到了嗎?”

何止是嚇到了,紅妝簡直要給她這不要命的找死行為給嚇嚥氣了。

但驚嚇之餘,她更多的是震驚不解,那可是寧非煙的床榻啊,何時容第二人酣睡過?

不僅如此,他們竟然還……

紅妝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不過看姐姐的模樣並非是被迫不情願的,那麼她手中的這刀,劈還是不劈?

百里安用自己的腦袋用力撞了一下旁邊那個小腦袋,惱怒道:“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我就將你扔出去。”

寧非煙明顯是有意裝乖給紅妝看,臉頰軟軟地貼了上來,在百里安的臉上可勁兒蹭著。

她眼睛貓兒似地半眯了起來,看起來又壞又迷人:“官人,你莫生氣,紅妝嘴巴可嚴了,咱們偷情的事兒不會叫魔君陛下知曉的。”

百里安氣笑了:“你管這叫偷情?”

見他是真生氣了,寧非煙很有分寸地不再胡開他們二人的玩笑。

她隨眼瞥著紅妝,與往日裡不將她放在眼中的態度別無二致:“擅自主張的離開,又擅自主張的回來,我可不記得我養了這麼一個不知規矩的刀。”

前一刻還小意溫柔,這一刻便是冷漠疏離了。

紅妝面上一僵,慢慢低下了頭去。

寧非煙又道:“還有,未經允許,誰讓你在我殿內自主拔刀的?”

換做以往,紅妝怕是早早將刀收回。

可這次卻不一樣,她肩頭微微顫抖,手中的刀也跟著不斷顫抖,但是刀並未就此收回去。

她緩緩抬起頭來,單手解了臉上的面具,那半張毀得徹底的面容形如惡鬼,瞧之難免觸目驚心。

紅妝眼眶微紅,聲音顫抖:“我前幾日回了一趟家。”

寧非煙點了點頭道:“你是隨我入的魔都王城,兩千年不曾歸家了,如今回去瞧瞧倒也不錯。”

紅妝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姐姐,你在魔都王城鬥了兩千年,與天爭,與命爭,可有想過回家?”

寧非煙輕笑道:“好端端的回那裡去做什麼?怎麼?莫不是有好事發生,阿孃她要給我們生個妹妹了?”

“寧非煙!”這是紅妝第一次如此大聲同她說話。

流動的燭火中,她睫毛驀然溼潤了,身體抖得極為厲害,乾紅的眼睛裡偏偏沒有淚水滑落,也不知是不是在歸來的途中哭幹了眼淚。

她聲音嘶啞道:“阿爹他沒了……”

窗外,轟雷乍響,天幕被劈裂,重雲在劫雷之中宛若為之燃燒。

百里安能夠感受到被窩裡另一個身體滾燙火熱的體溫慢慢沉寂下去。

寧非煙靜靜枕著軟被,沒有說話,神情很是平靜,淡金色的眼眸卻深邃灼灼,其中彷彿有劫火燃燒。

她似是再靜心等待著紅妝將話說完,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紅妝繼續開口。

寧非煙:“然後呢?”三字一落,宛若清風一掃,無波無瀾。

紅妝終於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寧非煙卻是輕笑了起來:“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他老人家活了少說也有三萬年了,縱然魅魔年歲遠勝於人類,但三萬歲的魅魔也算不上是盛年了。

再加上他修為不濟,再加上早年受的那些傷,大限已至也非是什麼稀奇事。”

紅妝用力以袖子狠狠擦拭了一下臉上的眼淚,臉上沒有一丁點血色,她搖了搖首:“阿爹他不是壽終正寢的,他是被人活活生食了,連屍體都未留下,如今隻立了一個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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